倫尼的所有人全都抬起了頭,看著那原本應該沒有任何異常的夜空。在這個寒冷的冬季雪夜,竟然會有陽光普照。
那陽光!
那是怎樣燦爛奪目的陽光啊!
那毫無保留、毫無遮擋地傾瀉在大地之上的火熱陽光!
那照亮一切、溫暖一切,讓一切棲息在黑暗中的血族為之顫抖、化作灰燼的陽光!
巨大的魔法次元接口就停在雲層的下面,覆蓋住了那厚重的雲層,讓黑夜和陰影無所遁形。
從南新洲的小島轉換來的夏日陽光透過接口,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座城市上。空氣中帶著熱帶海風的清香,情景恍如夢幻。
只是「恍如夢幻」。
在夢幻到達最高點的時候,往往就宣告著夢幻的破滅。這夢幻般的陽光,本身就已經是一個破滅夢境的輓歌。
現實就像一根針,它總是不停刺破人們的夢想。當夢想都破滅光了的時候,人們才會看到殘酷的現實。
瑞絲;塞菲爾明白自己已經幾乎一無所有--但她不能失去更多。
「……holdperson(定身術)!」
至少,她來得及拯救她在這個時代的朋友。
索萊頓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那傾瀉在大地之上的火熱陽光。在他看到陽光的一剎那,他就明白,這正是他所要的機會。
那時,他正穿著自由軍的少尉制服,混在萊姆達身邊的殘兵敗將之中。那身軍裝,是他從聖格蕾絲福利院的屍體上面扒下來的。
在他趕回福利院的時候,萊姆達軍已經帶著他們唯一的戰利品撤離了。或許是下不了手殺害兒童和昔日愛慕的人,少將只是簡單地將其他人鎖在一個小房間裡而已。在那裡,他想出了這個計劃去救出黛妮卡。
說實話,混進敗兵隊伍並不是一件難事,對於一名魔法師來說就更是如此。雖然索萊頓不會隱身術之類的「高級」魔法,但靠著魅惑之類的初段魔法就已經足夠讓士兵們認同這個「沒有部下的排長」了。
但他還是找不到接近黛妮卡的機會。少女被十名士兵監視著,索萊頓找不到機會接近,更不用說將那戒指交給她--那枚薇倫蒂娜鄭重拜託給他的傳送戒指。不會高級精神控制魔法的他,沒有能力製造機會--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怨恨自己的能力不足。
「神啊,給我一次機會就好……」
正當他祈禱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那耀眼奪目的陽光。他無暇思考這個現象的成因--但他知道,他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他留意到,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對周圍的情況毫無所覺……
突然,一個經過刻意壓抑的魔法在索萊頓的身邊爆開。他感到那魔力在自己的意志上觸了一下,就閃電般退了開去。
除了他之外,還有魔法師在附近行動嗎?不過,看起來似乎是友非敵……
他抓緊這時機,爬上那輛平板車,悄悄地接近黛妮卡,將那枚紫晶石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在心中默想,要去安全的地方!趕快!」
少年在少女的耳邊輕語道,聽起來好像在托付他的夢想。
紫色的傳送魔法之光亮起,黛妮卡;洛佩斯隨著魔法波動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去了安全的地方。
正想落下地面的瑞絲愣住了,從空中看著那穿著少尉軍裝、卻救了黛妮卡的神秘魔法師。
在這個距離上,她認不出他的長相,但她可以辨認出那「無錯傳送術」的魔法特徵。即便是在她所來自的時代,那也是一個相當高級而難以掌握的魔法。那一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法師,她判斷。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隱隱的笑容:「……那這裡就拜託給你了,多謝你救出她。」
這句經過掩飾的話,通過傳信術,傳到了那名軍官的耳中。剛剛從車上跳下來躲進人群的「少尉軍官」往四周看了看後,豎起右手大拇指作為回應。
見到這個回應後,瑞絲;塞菲爾轉過身,向著她妹妹所在的方向飛去。她的身影始終隱藏在陽光之中,誰也沒有看到。
「謝謝……不過,現在該怎麼辦?」
輕聲向那不知名的**師道謝後,索萊頓開始考慮自己的脫身問題。他抓了抓頭,環視四周:周圍是十倍於他們兵力的洛佩斯軍。
「真麻煩。」他咕噥道,「不如投降吧。」
「真麻煩。」
發覺人質已經不見的迪考;萊姆達喃喃自語著,幾乎停止了思考。
之前,那傾瀉在大地之上的火熱陽光,幾乎令他目眩神迷。他以為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錯誤,揉了揉眼睛:但那陽光仍舊投射在大地上。萊姆達將目光投向對方的陣列,發覺洛佩斯軍的所有士兵也都抬起了頭。那些士兵都呆呆地盯著空中的陽光,連之前「全軍前進」的命令都恍若不覺。
如果要突圍,就是現在!做出這個決定的萊姆達少將猛地轉過身,卻發現……
他的人質不見了。
他感到眼前一陣眩暈:這麼大的魔法,竟然只是為了救那傢伙的女兒嗎?克拉德;洛佩斯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的手舉起,放下,又舉起,又放下。面對著實力深不可測的敵人,他已經不敢發佈進攻的命令了。經過了之前的脅迫後,他也對「投降」這個選擇也已經不存奢望。
「但我還有一件隱形披風……」
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令他全身戰慄。要拋棄殘餘的部下,選擇苟且偷生的道路嗎?要徹底拋棄榮譽嗎?
他的嘴唇不停顫抖著,顯現著他心中的鬥爭。他終於做出了決定……那個最「合理」的決定。
「讓我的身型隱藏……」
他還沒說完啟動口令,一抹藍光就劃過他的頸部,切出了整齊的缺口,鮮血激湧而出。
「永別了,萊姆達少將。我贈予你一個光榮的死亡,作為最後的禮物。」
克拉德;洛佩斯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他只是邁步向前、向前,就好像之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中年人不敢回頭,因為他害怕回頭後自己會崩潰在悲傷之中。從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繼續向前,去和北方的敵軍主力決一死戰。
正在努力控制人群情緒的吸血鬼「稅官」和「騎士」們都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那通透明亮的夜空。
「開玩笑吧……?這是半夜啊!」
還沒等他們做出反應,陽光就完全傾瀉在了他們的身上。蒼白纖麗的皮膚受到陽光的照射,立刻從白色變成了淺棕色,又變成了深棕色、淺黑色、深黑色,直到開始冒出青煙。那些詛咒之血較稀薄的血族,在半分鐘內就化作了煙塵;更強大的血族們,也只能苦苦支撐著,喚來不懼怕陽光的同伴們將他們護送進附近的陰影之中。
就像沒有人類可以在重傷時使用魔法一樣,也沒有血族可以在陽光下發揮異能。精神力的控制,立時就放鬆了。
被操縱利用的人們從激昂的情緒中醒來,互相對望,確認著現在的狀況。他們也都抬起了頭,望著那照亮一切的日光。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天又亮了?」
「『呼籲和平』之類的東西,和我有什麼關係?」
「有軍隊……快逃命啊!」
波瀾是從隊伍的最前列開始擴散的。隨著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人開始奪路而逃,人群也逐漸彷徨動搖。不知是從哪裡開始,遊行的陣列開始崩潰了。人流飛快地散入倫尼的大街小巷,比他們聚集起來的時候還要迅速。
「前列槍口朝上!」及時的命令,從洛佩斯的司令部中發出,「騎兵隊轉進,驅散人群!留下第九連殿後清掃本地戰場,其餘部隊立刻接受新命令,開拔!」
眉頭仍然深鎖的克拉德飛快地下達著命令,彈指間就完成了一份新的調遣圖。
騎兵連隨著幾條主幹道奔馳,將驅散的速度加快了。一些平民在互相踐踏中死亡,但這對歷史的軌跡毫無影響。
橫梗在洛佩斯軍面前的防壁,就這樣消失了,勝負的天平又一次開始傾斜。
「長官,有個好消息,黛妮卡小姐可能還沒有死……」赫爾帶著一份新的匯報,興沖沖地回到了司令部中。
克拉德只是苦澀地笑笑,做手勢制止了他。
「在我做出犧牲她的決定後,做為我的女兒的黛妮卡就已經死了。她不可能再回到這裡來,也不可能再次成為我的女兒。」
中將想要翻身上馬,腿一抖,卻沒能上去。他又嘗試了一次,這才跨上了馬背。
「我瞭解她,因為她也是洛佩斯。」
從那以後很久很久,他再也沒提過他女兒的事情。
手中端著鮮美的血液,站在高處掌控一切的吸血鬼親王也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透過玻璃窗射入屋內的陽光。
一縷陽光射在他端高腳玻璃杯的手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色斑。親王感到一陣刺痛,下意識扔掉了玻璃杯,猛地拉下厚重的窗簾。他往後退了兩步,讓黑暗重新掩蔽住自己的身影。陽光對他來說並非致命,但也絕不是令他感覺舒服的東西。
「這根本就超出了計算……」
親王制定的應變計劃,足以可以應付正教和新教所有的高段牧師聯手的情況,但卻從未設想過「黑夜變成白晝」的情況。他迅速心算了一下這情況下會產生的變局--每個結果都令他心驚膽戰。
他摸著手上的灼傷,快步走到書桌邊,拿起一件寫著「soundonly」的魔法通訊物品,和「王」聯絡。
「我請求您取消行動。不管是奇跡還是人力所為,對方的能力,都超出了倫尼分部,甚至整個南方區可以應付的極限。我們需要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對面沉默了片刻,親王相信那是「王」在用他那無所不在的超視力觀看倫尼的現狀。回答過了一分鐘才到來。
「我允許,行動取消。」
聽到這個令他安心地答覆,親王身子一軟,靠在了椅子上。終於可以避免最壞的結局了,他想。
「所有人員注意,立刻撤回到各掩蔽地!重複一遍……」
他只希望,損失能夠小一些,再小一些。
正要追擊神秘敵人的「主教」和「騎士」們也都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那傾瀉在大地之上的火熱陽光。僅用了一剎那,率領這個隊伍的「主教」就明白了情勢的危險。他所擁有的戰鬥力,有幾乎一半是吸血鬼。
「主教」巫妖飛快地用枯乾的手在牆上一砸,大宅的護牆當即抬高了三倍,在院子的內側投射出長長的陰影。不死生物們立刻將防線收縮到陰影內,等待著撤退的命令。
「開火,不要讓他們逃走!」
「芭璐絲」用她的性感嗓音下達了命令--這一刻,她已經等待了許久了。被追打了許久後,她終於等到了反擊的時機。
守備隊的士兵們都集中起來,拿起了武器。數不清的聖水樽閃著白光,夾雜著三磅炮的炮彈,一同向著角落裡面射去。聖水用來腐蝕血肉,而炮彈則用來擊碎骨胳。每一枚炮彈上,都預先包了銀,還鐫刻有神聖的禱文。
「可笑!憑這種偽教禱文,也想超度我們?!……forcewall(力場牆)!」「主教」突然大聲怒喝,站起身來,手在身前一劃,一道虛幻的牆壁猛然出現。
「哦,看不出你以前還是個正派的正教牧師啊。最後怎麼會變成巫妖的?」芭璐絲冷嘲道,「高仰角投擲!」
隨著她的命令,早已準備好的彈射器的仰角被抬高了,衛兵們借助彈力將聖水樽彈到了陰影地區的上空。藍發女郎伸出十指,讓淺藍色的魔法彈集中在指尖,準確地將那些拋射到固定位置的聖水樽一一擊爆。
「那和你無關!」巫妖用右手在牆上一拍,高高的圍牆就變成了涼棚,將那些落下的聖水阻攔住。不過,他身邊的「騎士」們,還是受到了很大傷害。惱羞成怒的他左手一伸,一條射線從他的指尖射出,繞過了力場,直射到一名守衛身上。那名守衛慘叫一聲,身上長出了許多充滿血液的血管,糾纏住周圍的人們,讓他們也都無法行動。
「快割斷它們!」見到這個驅血魔法,芭璐絲一驚。
「爆!」主教冷冷地說出了觸發咒文。那被射線擊中的男子渾身立刻變成紅色,大大小小的血泡沿著那些血管向外流淌,隨時都可能化作致命的血彈!
就在那一刻,一陣紅色的流星劍雨劃過了天空。
無數柄紅色小劍如暴雨般刺入那人的身體,在地下打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網。逃得性命的人們慌忙避開,將目光投向劍雨射來的方向。
蕾莎;赫爾蒙特正站在窗口,手中還拿著那柄作為戰利品的飛劍:「原來這東西是要手動填充魔力的……不管怎樣,希望我出手還算及時。」
「謝謝,那很及時。」芭璐絲笑了,「現在該我們反擊了。鎮魂陣,啟動!」
「鎮魂陣?你是說德蘭那幫傻帽後輩搞出來的東西?」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情,那「主教」突然大笑了起來,「你有時間畫麼?那個要淋滿聖水的魔法陣,再快也要畫10分鐘吧!」
他大笑著,又從右手彈出了另外一道驅血射線,射向維護另外一門火炮的士兵們。
「reflede(反射模式)!」
一柄閃爍著綠色光芒的精靈細劍,用劍脊將那血紅色的射線彈開了。往日總在釣魚的半精靈站起身來,證明了他並沒有疏於練習。
「看看你的腳下吧。」芭璐絲雙手交叉於胸前,開始祈禱,啟動了那個鎮魂陣。
「主教」低下頭來。直到這時,他才留意到,這個花園中所有的灌溉細渠裡面都流淌著聖水!這些細渠,竟然挖成了鎮魂魔法陣的形狀!
「開玩笑吧……?」巫妖那枯黃臉龐上的自信終於開始消失。他終於開始明白,對方已經算計了他們多久。
「以我的信仰之名,塵歸塵,土歸土,不死者就該歸於死亡。」邦妮的手在胸前劃出兩個同心圓。那些聖水散出奪目的白光,將整個大宅都籠罩在其中。
過了十分鐘後,她的姐姐才姍姍來遲地趕到。
「戰鬥結束了?」金髮少女除去隱身魔法,降落後把她妹妹拉到角落問。
「算是吧,但我沒想到對方的首領會那麼強悍。說真的,現在我認為他們能在17世紀殲滅大荒原上不死生物,真是一個奇跡。我們可能不得不搬家了……」仍然保持水藍色頭髮妹妹望著牆上的大洞,還有地上的塵土回答。「你那邊怎麼樣了,安妮?」
「以後不要叫我安妮了,叫我瑞絲。我不會再欺騙自己了。」
邦妮看著她的姐姐許久。「我覺得你好像比之前成熟了,姐姐。」
「成熟?沒有吧,我只是邂逅了現實而已。」瑞絲落寞地搖了搖頭,「讓我睡一會兒,其他事情明天再說。」
率領第十師進入到環堡的拉德茨;戈瓦爾聽到回報,停下腳步。
「今晚奇怪的事情還真多啊。希望萊姆達他們沒事。」
他清點了一下部隊,還有約五千人。
率領第三獨立炮兵團在北一區設下半圓形防禦陣勢的克拉德;洛佩斯則感應到了某種東西。他摸著顫動不止的碎夢,喃喃自語。
「居然會在西方感應到飛劍……算了,現在沒時間管閒事。」
他清點了一下部隊,還有約一千兩百人。但他有火炮,對方沒有。
一切的干擾終於都消失了,過去的名將和未來的名將,終於要在這裡展開決戰。
那是火力與數量、技術與傳統的決戰。風暴終於接近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