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三章 暮色下的四色十字旗(5)
    xv

    自由軍少校赫爾;特德伍德今年將滿24歲。他三年前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畢業,並成為同輩之中陞遷最快的人。

    他在整個自由軍中最精銳的部隊擔任副官,並有幸成為南方排名前10的情報網之一的負責人。

    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當中,值得紀念的日子有很多--但最值得紀念的,還是這一天。

    「諸神保佑自由!」

    在1665年12月7日晚上7點,他站在議會廳的中央,接受那些代表聯省人民的議員的鮮花和讚美。

    「讓我們為自由的捍衛者歡呼!」

    在1665年12月7日晚上7點,他拯救了聯合議會和共和國政府。

    「拯救聯省的英雄萬歲!」

    在1665年12月7日晚上7點,他拯救了他的祖國。作為一名軍人,沒有比這個更榮耀的時刻了。

    「各位,請稍微平靜一下。」赫爾強壓住心中的激動,「戰鬥尚未結束,敵軍還沒有完全被擊敗,政變的策劃者也還沒有落網。在政變結束之前,請各位容許我把這裡作為臨時的指揮部。」

    自然,不會有任何人反對這個合情合理的提議。「沒問題,將軍!去做吧!」

    「抱歉,我只是少校,還不是……」

    「但你總有一天會成為將軍的,年輕人。」那個年長的議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會成為將軍的。」

    「抱、抱歉,我要出去監督戰況的進行。」

    少校被這裡熱情的政治家們的讚譽搞得有些頭暈;以注意形勢為借口,他謙虛地道歉著退出了議事廳。

    「這並非你的功勞……你只是個執行人而已啊。清醒吧,赫爾;特德伍德!這些計劃和推進方案都是由洛佩斯將軍直接部署的,你並沒有什麼功勞!」

    他在心中大聲吶喊著。站在七十二級台階的頂端,讓自己的身影映照在議會大樓輝煌的火光中,聽著遠處的隆隆炮聲,感受著拂面的寒風,赫爾覺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點。還不能被喜悅沖昏頭腦,戰鬥尚未結束。

    「長官,現在部隊已經轉入追擊,一切順利。」見他從議會大樓中走出,等候已久的情報官們急忙上前回報戰況。

    「一切就照計劃執行,要將損失控制在最小限度。」他看著地圖,冷靜地調動著部隊,「如果對方向東方急撤的話,就讓中央三個連隊加快速度,務必阻止對方掠奪和放火。北區的兩個連派出人去偵察,爭取和將軍的部隊構成包圍圈,殲滅北區的所有潰兵……」

    不過,被人稱做將軍,確實是很好的感覺;冷靜地在死亡邊緣調兵遣將,也確實是很好的感覺,赫爾想。

    「真希望能夠讓她看到自己成為「拯救自由的英雄」啊……雖然應該還不夠被稱為『值得用非常手段滲透的目標』,但看起來也該帥一點吧?」

    --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猛地看到了一個淺藍色頭髮的妖艷身影飄然走上「通向自由的七十二級台階」。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那是自己眼睛的錯覺。

    「……芭璐絲;唯?!」赫爾;特德伍德失聲叫了出來。

    「呦,晚安,少校閣下。」以「女性半吸血鬼芭璐絲;唯」身份出現的邦妮;塞菲爾抓了抓頭,微笑著回答。--微笑是為了掩飾她沒能想起他的名字這個不禮貌的事實。

    「那個,你到這裡來做什麼?確定我們已經收復了議會大樓?」不愧是頂級女間諜,情報還真是靈敏……赫爾在心中這麼揣度著。

    「不完全是。」邦妮露出一個魅惑的笑容,「還有更重要的工作。」

    她回過頭,示意凱茲米帶著他的人趕上來;二十多個凶神惡煞的隨從立刻衝上台階--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突破包圍網的。

    「長官,這……」衛兵們有些驚訝地徵求赫爾的意見。

    「靜觀其變吧。」不知為什麼,少校一點也不想阻止這個女子的行動。

    議會大樓的正廳裡面,仍然保持著熱烈的氣氛,議員們拿出了不知從哪裡搞來的酒,正在慶祝勝利;然而,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這場盛大的慶祝會。

    「所有人站住!不要動,留在你們自己的位置上!反抗者或不聽指揮者,殺無赦!」女人的聲音清澈而響亮。

    絕大多數的議員都將愕然的目光投向大門處,幾乎沒有人按照那號令行動。

    「這是個玩笑嗎?」

    「女人……?這餘興節目不錯,誰叫來的?」

    見沒有人理會她的話,邦妮在嘴角掛起冷笑,快步走上主席台。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吸血鬼殺手,芭璐絲;唯。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為了伸張正義。」

    她右手的玉指在空中輕輕一彈,一柄裝禎華麗的純銀手槍出現在她的手心。全密封式的結構,擁有驚人的破壞力,還能夠穿透幾乎所有魔法結界的手槍。

    「只是借來的。」她輕聲低語著,手一甩,沒有瞄準,立刻扣動了扳機。

    「砰」。

    清脆的槍響立刻壓倒了一切的聲音,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

    「看起來最大義凜然的,往往是動機最令人不齒的……」

    附有強大神力的子彈飛翔,逕直射向台下的國家正義黨主席。滿臉正氣的議員的臉色當即大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從指尖彈出一面血盾,試圖阻擋那枚子彈。

    「看起來最老實可靠的,往往是心機最深沉的……」

    子彈準確地命中在血盾上,微微滯了一下--接著就毫不猶豫地,穿透了過去。六芒星的破魔陣微微一閃--閃現著後世科技進展兩百五十年的驕傲成就。

    「讚譽之辭說得最響亮的,往往是思想最黑暗的……」

    子彈旋轉著,旋轉著,擊入那議員的心臟,就像一枚能夠將他釘死的木樁。身份崇高、代表一萬五千名南方公民權利的議員慘叫一聲,化作了雪白的飛灰,被彈風吹散在空中。能夠在日光照耀下勉強活動,並取得了陽光下榮耀身份的吸血鬼長老,就這樣悄然化作灰燼。

    「塵歸塵,土歸土。以外表和身份取人,從來就都是錯誤的。」

    邦妮吹散了槍口的硝煙,用凌厲而美艷的眼神重新掃視了一遍全場。再也沒有哪怕一個人笑得出。

    「我要指控。」她面色嚴肅地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我指控國家正義黨主席貝拉;盧戈西陰謀發動政變,並企圖通過雙簧戲控制政變失敗後的新議會。以《不死生物對策法案》和《神性和信仰的本質》之名,我處決身為吸血鬼的貝拉;盧戈西,以及他所有的僕從。」

    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箱子,翻開,裡面裝著滿滿的小聖水樽:「請各位一一接受考驗吧。奢望無盡的生命,放棄了尊嚴和人格的敗類們,是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赫爾;特德伍德的眼睛圓睜著,看著眼前這難以置信的一切。他感到自己所知的、所捍衛的、所相信的一切正在崩塌。

    曾經拍過他肩膀、並加以鼓勵的老議員,竟瘋了似地掏出佩劍殺上前去,然後被芭璐絲身邊的凶悍護衛一刀兩斷。

    剛才還在跟同僚笑臉碰杯的議員,竟然會挾持同伴作為盾牌--卻還是逃不過子彈的追擊。

    這場戲劇的女主角將手邊的箱子向空中一拋,讓那箱子隨她的手勢炸成碎片。

    箱內裝的聖水樽化作無數束狀水柱,自其中依次激射而出,在空中穿梭;濺起的水滴懸浮在空中,在燈光映照下就如點點繁星。

    帶來超度和安息的聖潔之雨。望著那些身上被聖水灼起白斑、還在狂嚎著的議員,赫爾感到一陣噁心。他毅然抽出佩劍,加入了戰團之中。

    「我……到底拯救了什麼?拯救了人民的僕人,還是吸血鬼的僕人?」

    在1665年12月7日日晚上7點30分,赫爾明白自己什麼也沒能拯救。成為英雄的美夢才持續了半個小時,就轉化成了令人痛苦的現實。赫爾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或許那該叫做「哭笑不得」。

    比歷史上晚了一個半小時後,聯合議會因死亡成員超過總人數的二十分之一而被強制解散。

    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雲層遮住了月光。

    零星的火頭依次燃起,映照在雲層上,顯出幽幽的緋紅色,看起來就好像晚霞還在自由之城內留戀不去。暴力製造的殘酷美麗,只可惜並沒有白鴿作陪襯。

    衛戍軍的主力已經完全崩潰了,潰兵已經開始了對城市的洗劫和掠奪。為了降低維持成本,自由國家的衛戍軍很大一部分都是傭兵;和大多數政府一樣,倫尼地方政府也拖欠這些傭兵的工資,現在他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拿回「應得的報酬」。

    「把錢和貴重物品都拿出來,否則就殺掉你們!」

    慘叫聲此起彼伏。在用各種方式快速取得了掠奪品之後,來自各地的職業傭兵們毫不猶豫地殺戮著目擊者。他們點著了火頭,試圖用烈焰阻止追兵的前進。木製結構的房屋,在乾燥的冬季,很容易就會一棟接著一棟燃燒起來。

    「好了,點著火頭就走,趕緊往東門撤退!三分鐘之內去下一條街,不要管這裡了!」經驗豐富的傭兵士官對平民的哭喊聲充耳不聞,嫻熟地指揮著搶掠和殺戮。「那邊那個,還帶著女人?你還真有閒情逸致,以為帶著女人還能逃命嗎?!殺掉……不,還是放掉吧。」

    「女人?我沒有啊,誰帶的?」被點到名的傭兵詫異地扭過頭,目光就再也挪不動。

    吸引住所有男子目光的,是有著燦爛耀眼笑容的美少女。她所放射出的魅力,甚至讓那位士官都感到難以下手。

    「抱歉,我是自己來的呢。只有這麼幾處地方燒起來,趕路還真是累啊。」安妮;塞菲爾手裡拿著地圖,端詳了一下,露齒微笑道:「各位,到此為止吧,你們不應該繼續作惡下去了。」

    今晚,她特意穿著能夠襯出完美身材的緊身皮甲,還上了淡妝;吸引異性的小小魔法,讓她的性感魅力更加奪目,看起來完全不像16歲,而像20歲。在周圍建築物燃燒的火光映照之下,她的披肩金髮呈現為耀眼奪目的金紅色。與其說是要來拯救世界的女英雄,不如說是要去約會的女高中生。

    傭兵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圍了上來,露出餓狼般的目光:「為什麼不能再往前了呢?」

    「因為……你們將會全部在這裡被俘虜啊。」安妮輕笑著,左手從腰間的口袋中掏出一捆不起眼的粗麻繩,丟在地下。「活化!自由活動的繩索,將面前所有的敵人都捆起來吧!」

    這個命令被那些魔法繩索非常忠實地執行了。魔法繩索飛快的纏繞著,把所有剛才參與掠奪的傭兵都捆了起來。安妮沒再多管這些注定要成為俘虜的僱傭兵,加快了腳步,向著燃燒中的房屋跑去。

    在哪裡……在哪裡呢?那個人,究竟在不在這座城市裡面呢?

    熊熊燃燒的烈焰,只碰到她指尖溢出的滅火魔法的微風,就「唰」地一下全部熄滅了。安妮飛快地在燃燒的房屋之間奔跑著,一處又一處的火災在她的手中被撲滅,一瓶又一瓶的治療藥水自她的魔法袋中散發出去。

    「謝、謝謝!我們該怎麼感謝這救命之恩啊?請您一定要留下姓名,我們會竭盡全力報答您……」瀕死的人們,隆重而誠摯地感謝著她。

    「啊,不必報答,叫我救世主就好了。順便問一下,你們家有沒有冷靜又瀟灑的英俊少年啊?」對每個人,安妮都問出了準備已久的問題。

    可惜,大多數時候,她都只能得到令人遺憾的答案。

    偶爾也有幾家會聲稱「犬子冷靜瀟灑又英俊」,但結果卻都令少女十分失望:那大多是身高只夠她的鼻尖的「真純潔型美少年」,或者身高雖不錯,但卻臉色發白瘦弱不堪的「好纖麗型美少年」。

    「啟蒙時代的飲食結構和審美觀,真是成問題呢。是不是該引進點新農作物啊?」

    來自後世的少女一邊抱怨著,一邊留意遠處雲端下的緋色霞光。

    「好像又起火了?那個方向,是佛蒂拉大教堂附近吧?好遠,希望趕得及……」

    雖然不停受到打擊,但充滿自信心、好勝心和正義感的救世主還是努力的飛快向前跑去。

    她從東向西奔跑,尋找著愛情、夢想和希望,毫不停留。

    換上了便於潛藏身形的黑色披風後,外表平凡的少年從藏身的小巷中探出了頭。環視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一方的士兵後,索萊頓安心地走了出來。

    「哼……真是卑劣啊。」他向前走了幾步,在一家已經被燒成白地的店舖面前停下感歎。之所以在這裡停下,是因為他留意到有一名被砍傷的紳士正躺在附近的地上抽搐。

    「先生,需要治療嗎?」少年友善地問道;聽到這句話,那個中年紳士忙不迭的點頭。

    索萊頓更加友善地一笑:「請支付治療費。500金幣,支票或者現金均可。」

    那紳士又忙不迭地點頭:「好,好的!只要治好我,一定給你簽支票!」

    「多謝回顧。」索萊頓閉上眼睛,集中精神,開始吟唱咒文。「……癒合吧,傷口!curelighds(小治療術)!」

    那名紳士手臂上的傷口隨即開始癒合。他感覺到已經不疼了,便站起身來。

    索萊頓笑容可掬德望著他:「請付錢吧。既然你知道我是法師,那麼不付錢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片刻後,少年滿意地摸了摸錢袋,繼續上路。

    「很好……又是500金幣的支票。今天晚上真是好賺……暫時先不回去也挺好。多虧我也有學習治療子系的魔法,不像其他法師那樣迂腐,今天才有這些錢賺。這條街道上能救治的人都救治完了……下面去哪裡呢?」

    「臭小子……別擋路!」有一名潰兵從西面衝了過來。「小心我們宰了你!……該死!這條路又已經被掠奪過了。」

    「這位大哥,賺的很多吧?」索萊頓用不易覺察的動作舉起了手。「想不想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富翁的住處呢?」

    「啊……?你說什麼?富翁?在哪裡?……」

    那個士兵的問題只問到了一半就中斷了--因為索萊頓的咒語已經出手了:「……讓我們來做好朋友吧,charmperson(迷惑)!」

    迷惑這個魔法對付其他魔法師一般都毫無作用,因為那些人的精神和意志過於堅定;可如果用來對付這些已經士氣崩潰、只會逃命和掠奪的僱傭兵,就絕不會有一絲失手的可能。

    「以我們兩個的關係……該不該見面分一半呢?」索萊頓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親熱地說。

    那個潰兵愣住了,考慮了一下,從衣服裡面掏出一把首飾和金幣。「說的對,兄弟!給你!」

    少年接過金幣,偷笑著轉身離開:「謝啦,我最親愛的朋友,再見了!」

    待那潰兵走遠後,他才繼續向前而去。街道燃燒著,屍體在路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即便是早熟的少年,對這種殘酷的景象也並沒有抵抗力。

    「人們應該都逃到最近的教堂去了。離這裡最近的教堂應該是……佛蒂拉大教堂吧?」少年摸了摸腰間的槍,自言自語著,「魔法已經不多了……今天因為心裡不安才帶了它出來,希望不會用到吧。」

    用「賺錢」這個理由麻痺著自己,強壓著胸口的不適,索萊頓慢慢地向著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他從西向東漫步,跨過了利益、現實和死亡,走走停停。

    議會大樓頂端的四色十字旗悄悄降下,象徵著又一屆聯合議會的解散。

    大地罩上了名為黑夜的外衣,陽光已經離棄了這座城市。在黑暗的掩蔽之下,發生著無數的對話和獨白。

    有些很近……

    「長官,我們什麼時候對這個福利院發動攻擊啊?弟兄們都著急了。」

    「再等等吧,按計劃應該是8點的。不用著急,反正福利院又不會跑掉。」

    ……而有些很遠。

    「控制南方議會的計劃,失敗了。戈瓦爾隨時都可能敗亡。」

    「如果不能控制的話,就讓他們混亂好了。讓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吧,黑夜是屬於我們的。」

    有些充滿熱情……

    「芭璐絲小姐,接著你要去哪裡?麻煩留一下步好嗎?」

    「現在好像還不是開始歡慶勝利的時候吧。」

    ……也有些十分寂寥。

    「可能要下雪了吧?索萊頓這傢伙在幹什麼,怎麼還沒回來?」

    命運和命運相遇,計劃和計劃互相干擾,歷史的天平不停顫抖。

    蝴蝶翅膀扇動,接著暴風雨降臨在日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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