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三章 暮色下的四色十字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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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寬闊的大街燃燒著,不時有零星的交火聲傳來。

    刀劍、長矛和火槍散落在地上,士兵和警察的屍體混雜在一起,血污將藍色和綠色的制服全都染成了紅色。從衛戍軍的營地到議會大樓其實並不算太遠,但這一路上政變軍確實付出了很大代價。

    「居然設置了防禦陣地……該死。」

    拉德茨;戈瓦爾元帥輕聲詛咒著,從一具年輕軍警隊員的屍體旁邁過;他身邊的迪考;萊姆達少將對著屍體皺了皺眉頭,跟在最高長官的後面。傳令兵們來來去去,流水似地向他們通報著政變軍各單位的局勢。就如同所有的戰爭一樣,情報裡永遠夾雜著好消息和壞消息。

    「長官,去環堡的通訊官並無回應!」

    「長官,正面封鎖道路的軍警隊已經被擊潰了!」

    「第10師已經得到命令,正在直接向這裡趕來!」

    「和北牆守備部隊失去聯絡!」

    「長官,俘虜了警察總監魯德爾!」

    最後這個好消息讓戈瓦爾元帥的眼睛稍稍亮了亮。他快步走到腹部受了槍傷的警察總監身邊。略顯發福的警察總監躺在擔架上,由兩個同樣被俘的警察抬著。見到元帥走來,警察總監抬起右手來,想要打聲招呼;但「嗨」的招呼聲剛到了嗓子眼,就變成了劇烈的咳嗽聲。

    「有牧師在嗎?」元帥略帶憐憫的看了昔日的同僚兼同學一眼,回過頭問。

    牧師很快就到了。同樣穿著藍色軍服的隨軍牧師將手按在魯德爾的肩上,握緊自己的聖徽,念了幾句拗口的禱文,讓白光籠罩傷者的全身。警察總監咳嗽了幾聲,氣色看起來是好了許多。

    拉德茨;戈瓦爾稍稍俯了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失敗者:「恕我直言,這並非你的作風,魯德爾。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個識時務的人。你真的以為,靠這麼幾個軍警和這麼簡陋的工事就能擋住我的正規軍嗎?」

    「我從未這麼想過。即便是紙上推演、軍棋甚至外交遊戲,我也都從沒能贏過你的--這次我也沒幻想能贏你。」警察總監的回答有氣無力。

    「嗯啊,外交遊戲。那時候我們總是一個寢室的人一起玩。你總是躲在盟友的後面,調集一些次要部隊輔助盟友的進攻,從不擔任盟主這樣的麻煩角色。這一次,你為什麼會想要扮演一個捨身取義的英雄了?」戈瓦爾的口氣略帶諷刺。軍界的風評普遍認為,傑米特;魯德爾是一個只靠永遠不會站錯隊的好運成為警察總監位置的庸才。

    「我從沒有說過想捨身取義啊……嗯,從議會出來以後,其實也略微有一點這種想法。實際上,我只不過是選擇正確的一側站隊而已。」

    這個回答讓戈瓦爾臉上的自傲立刻凍結。

    魯德爾裝作沒看到他的表情,繼續道:「或許是因為克拉德;洛佩斯吧?出於同學情誼提醒你,小心點,這個晚輩很強。」

    「我會留意的。不過,要打敗我也沒這麼簡單。那自以為是的傢伙的主力,已經被吸引到環堡去了。只要到了晚上,我就能取得勝利。」元帥恢復了他的高傲,指著抬擔架的兩個警察道,「至於你,魯德爾,看在舊日同學的份上,我會給你一個俘虜應有的待遇。把他帶到環堡……不,帶到附近的教堂裡面好了。」

    「謝謝。」總監笑了笑,「不過,沒必要派看守了。剛才你打敗的,是我所有能指揮的人手。剩下的人,都已經在洛佩斯中將的指揮下了。留著你寶貴的人手對付他吧。」

    「好吧。」元帥轉過身,大步流星沿著中央大道向西而去。

    倫尼議會大樓,聯省共和國權力的中樞,一切聯邦法律的發出點。經過了浴血的奮戰後,滿頭灰髮的拉德茨;戈瓦爾元帥終於站在了通向它的階梯前。通向自由的七十二級台階,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了。

    夕陽逐漸開始落下,雲層漸漸變厚,天色變得陰沉。頭頂上的鐘聲,靜靜響了六下,議會的散會鈴也隨之響起。

    不管怎樣,現在不會再有任何人來阻礙他完成這個儀式。這麼想著,元帥踏上了那他曾走過無數次的階梯。

    這棟建築物,曾經是他人生的全部。在這裡,他曾經無數次為了自由軍的利益而和納稅人的代表鬥爭過;也是在這裡,他曾經接受過無數枚代表榮譽的勳章;同樣是在這裡,他被任命為自由軍最高的指揮官。

    本來,按照計劃,這應該是場無血的和平政變。他本來應該是傲然踏上這條階梯的……

    「沒有任何計劃,可以在戰鬥開始後仍舊有效。」不知為什麼,孔提;福克斯元帥的教誨重新在元帥的耳邊響起,伴隨著遠處的炮聲。大約,又有一道城牆被克拉德攻破了吧。在那一瞬間,曾被稱作「奇跡的戈瓦爾」的自由軍元帥,竟感到一絲迷惘。

    自己所做的,真的是正確的嗎?為了效率,就可以犧牲程序嗎?為了安全,就可以犧牲自由嗎?為了信念,就可以犧牲公正嗎?

    「閣下。」迪考;萊姆達看出了長官的憂鬱,勸解道,「為了祖國的存亡,這是必要的犧牲。如果不能改組腐朽無效率的政府和議會,我們無法敵過古斯塔夫的。第10師很快就會到,克拉德;洛佩斯就只能投降了。就讓他先守著無用的環堡吧,我們必將收復那裡。」

    「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無用的堅持吧。」戈瓦爾搖了搖頭,堅定地向那偉大的建築物裡面走去。少將指揮著部隊,比他快一步入內,防止有可能的反擊出現。

    「所有人不要動,留在你們自己的位置上!反抗者或不聽指揮者,殺無赦!」嗓門洪亮而強壯的中士們大聲吶喊著,衝進了議會的大議事廳。

    預想中的混亂場面,並沒有出現,也沒有人質疑他們的突然進入。往常騷動的議會大廳,居然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十個議員靜靜坐在周圍的議事席上。戈瓦爾元帥深吸了一口氣,向主席台走去。

    猛地,一聲槍響。有議員拔出手槍,向他射擊;迪考;萊姆達側身擋上。那枚鉛彈打在少將的胸甲上,能量被淡淡的綠色靈光所中和,掉在地下。

    戈瓦爾沒有理會那枚槍彈,逕直開始了自己的演說。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自由軍參謀會議主席,戈瓦爾元帥,想必你們大家都認識我吧。我今天到這裡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宣告解散政府和議會。在下一次大選之前,我們的軍政府將暫時統治這個國家。政府大樓、警察總部都已經被我們控制了,所有這個城裡的駐軍都是我們的盟友。我們都是軍方的精英,對現政府的政策失望已極。那麼從現在開始,議會解散,但是麻煩各位先都留在這裡,謝謝合作。」

    結束了簡短的演說後,他環視四周。仍然是一片安靜,只有一個人站了起來。

    國家正義黨的黨魁高昂著他的頭,用平靜的語氣,義正詞嚴反駁道:「你違背了憲法和人民,戈瓦爾。你這麼做,不會捍衛任何東西。就算你解散了政府和議會,我們也會再重建起來!」

    更多的議員們站起來,用憤怒的目光作為回應。戈瓦爾望著他們,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留下一個連,把他們所有人都看好。其他的人,跟隨我返回軍方大樓。」

    「是,元帥!」

    算一下時間,第10師也應該快到了吧?戈瓦爾元帥想。

    「被夾擊的,其實是你啊,克拉德;洛佩斯。」元帥自言自語著,走出議會大樓。伴隨著自北方傳來的火炮轟鳴聲。第10師開始攻城了。

    站在倫尼第五道外牆的城頭,克拉德;洛佩斯中將按著腰間的飛劍,眺望著遠處的燈火。

    密密麻麻的火把,組成了火光,共有一叢、兩叢、三從。三個完整的滿編團,一萬名年輕的士兵。從這個角度能夠看到,第一從火把列成了六列縱隊,已經開始向城內進發。很顯然,他們對城上的變化,還是一無所知。

    「可惜,似乎陷阱沒起到作用呢。果然,沒有任何計劃,可以在戰鬥開始後仍舊生效啊。」克拉德也喃喃自語著,說的內容和戈瓦爾元帥完全一樣。

    敵軍漸漸近了。身邊沒有副官的克拉德揮揮手,叫來一個傳令兵,將命令吩咐下去。

    就在第10師的部隊接近城牆之前,炮聲大作。所有的胸牆炮一起開火,把他們隊伍前面和兩側的土地炸翻了一遍--也震傷了不少士兵。

    「喂!喂!我們是友軍啊!第10師的友軍!不要亂炸!」從下面傳來政變軍士兵們的叫喊聲。

    「馬上放下武器。否則,這次就不會是攻擊空地了!」克拉德所挑選出的五名大嗓門軍士一齊喊道,聲音震耳,「衛戍部隊已經棄暗投明,放棄政變了!如果你們想不受軍法審判,現在就放下武器投降吧!不要受到野心家的蠱惑!」

    這陣喊話和那威武的護牆炮,讓士兵們產生了更大的動搖。

    「不要管他們,向前衝鋒!」見狀不妙,先頭部隊的團長一揮手,命令部隊向著北城門衝去。不知為什麼,吊橋沒有被收起來。

    「長官,護牆炮要開火嗎?」一名中尉上前問道。

    「不必。」中將胸有成竹地擺了擺手,「他們馬上就會投降的。」

    士兵們底氣不足地吶喊著衝鋒,但預想中的炮擊並沒有出現。在後面馬背上指揮的團長略感詫異,但底氣卻也足了起來。

    「這來歷不明的傢伙果然沒什麼實戰經驗。」同樣沒有經歷過實戰的團長這麼想著,高喊道:「生擒克拉德;洛佩斯者,可以獲得自由勳章,並破格連升……」

    後面的話梗在他的喉嚨裡。

    城門猛地洞開,裡面是六輛以鋼鐵作為外殼、以蒸汽作為牽引動力的火炮。自由軍的秘密武器「克拉德炮」,或者說,後世歷史學家口中的「坦克」,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眼前--雖然,對付的是曾經的友軍。

    「開火。」克拉德的手慢慢地揮落;在一分鐘之內,所有的火炮引線都被點燃了。

    如雨般的鉛粒,撒落在木製的護城河吊橋上。無數條血流從木橋上淌下,靜靜墜入護城河之中;作為炮灰的士兵們,不明不白、沒有任何意義地喪失了性命。一排準確的炮彈向著團長所在的位置射去,將那裡的土都轟上了半空。失去了指揮的第10師第一團瞬間大亂,沒有經歷過真正戰火的士兵們狂叫著逃離了火炮的射程。

    「戈瓦爾學長髮動政變的理由,我現在也能理解了。招募來的僱傭兵,和選舉選出來的師長啊……要用這樣的軍隊,跟古斯塔夫的近衛軍作戰,還真是令人絕望的事情啊。」雖然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克拉德;洛佩斯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情。

    對面的師長肩上,帶著的星比他還要多一顆,卻只能不停地、徒勞地整頓隊伍的士氣。看來,一時半會之間,這支部隊沒有重新攻城的可能。

    中將無奈地搖了搖頭,下令道:「留下一個……不,兩個連守衛這裡,不要讓一個軍人逃出去,也不要讓一個軍人進來。如果第10師有什麼異動,就毫不猶豫消滅他們。」

    「長官,你要去哪裡?」中尉問道。

    「去和赫爾會合。是該讓這場鬧劇,落下帷幕了。」望著遠處漸漸消失的最後一絲霞光,克拉德淡淡回答。

    戈瓦爾邁步走出議會大樓。經過了「獨立與聯合之門」後,他再次站到了「通向自由的七十二級台階」的頂端。這裡被設計成可以眺望到周圍所有的大街和小巷,周圍建築物的高度被聯邦法嚴格控制著。

    熟悉的低沉炮聲自北方傳來,就好像在奏鳴著敵人的葬歌……

    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將手放在耳邊,側耳傾聽著炮聲的來源。北方……不只是北方,還有南方和西方。

    「敵、敵人有設下包圍圈!他們竟然搞來了很多霰彈炮,我們傷亡很大!」一名滿臉血污的少校跑過來,向迪考;萊姆達報告戰鬥的現況。聽著他的匯報,少將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戈瓦爾元帥邁前兩步,居高臨下眺望著戰場。在元帥眼前出現的,是正在敗退的衛戍軍,以及不停推進的鋼鐵怪物。

    從議會大樓台階的頂端,可以看到他的部隊正在被從西方和南方夾擊著,一個又一個衛戍軍連隊的陣地被火炮強行轟開。第三獨立炮兵團那些年輕的士兵們,毫不猶豫地踏過穿著同樣軍服的同齡人的屍體,眼神中充滿著捍衛自由和立下功勳的熱情。就在不久之前,衛戍軍的士兵們也懷著同樣的熱情,踏過了同樣年輕的軍警隊員們的屍體。再不久之後,無論勝者是誰,死者都會化作歷史書上的一個數字。

    「長官,或許我們中計了。對方已經估計到了我們會走這條路……西門和南門,應該都已經落入了洛佩斯之手。照目前的狀況,在第10師增援進來之前,我們就會全軍覆沒……」

    戈瓦爾打斷了少將的建言:「不必說了。集結所有還能接到命令的部隊,向東面突圍。放棄議會大樓,不要守衛這裡了,我們要自行突圍。」

    如果還能突圍的話。這句話梗在迪考;萊姆達的嗓子眼裡,說不出口。他只能有力地點頭,然後回答:「明白。」

    「對了,幾點了?」戈瓦爾突然問。

    「啊……差10分7點。」瞥了一下在厚厚雲層彼端消逝的緋霞,萊姆達少將拿出了懷表。

    「已經這麼晚了嗎?」戈瓦爾搖了搖頭,往台階的下面走去。在距離地面只剩三級的時候,自由軍的元帥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在那一瞬間,萊姆達好像看到:戈瓦爾元帥那灰白色的頭髮,完全變成了花白色。或許是雲層和暮色造成的錯覺。

    「敵軍向東突圍!」

    「13連已佔領廣場!」

    「11連即將收復議會大樓!」

    赫爾;特德伍德少校意氣風發地站在剛剛燃起的路燈下,手中拿著倫尼的市區圖,手中的彩色鉛筆飛一般地在上面繪製著標記。

    九輛克拉德炮組成了五個矛頭,從不同的方向刺向議會大樓。一切竟都如洛佩斯中將的計劃所寫,十分順利而準確。敵人準時出現了,軍警隊準時潰敗了,而他們的出現則恰巧打在了對方的軟肋上。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現在的情況,那只能是「一切順利」。

    「太順利了,以至於感覺有些虛假呢。」

    少校這麼想著,沿著「通向自由的七十二級台階」向上爬去,吩咐警衛隊的士兵們將這裡的屍體稍稍收拾一下。僅僅用了幾個小時去適應,他就已經對這種程度的血腥場景熟視無睹。

    赫爾邁進議會的大廳。以他的級別,本來是沒有機會進到這裡來的。發覺這裡居然還有議員在,少校略感驚訝。見他進來,許多人一同站起身來,用同樣響亮的聲音怒吼著。

    「混帳!就算你們再來幾次,我們也絕不會承認政變!」

    「自由決不會因武力而屈服,你們所建立的,只能是第二個獨裁帝國!」

    「諸神保佑自由!」

    望著這些義憤填膺的議員,赫爾有些被感動了。

    「各位,政變已經失敗,我們贏了,逆賊戈瓦爾正在撤退。不會再有更多的殺戮,也不會再有更多的死亡了。一切都會在今晚結束。」

    議會突然間安靜下來。

    「你是誰?」有議員問道。

    「我是赫爾;特德伍德少校,獨立第三炮兵團的首席參謀。奉克拉德;洛佩斯中將的命令,前來捍衛自由。自由萬歲!」

    一瞬間,議會大廳就被歡呼聲所充斥。

    「自由萬歲!」「諸神保佑自由!」

    「你們書寫了偉大的歷史。」一名年長的議員走上前來,用力地拍了拍年輕軍官的肩膀。

    赫爾;特德伍德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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