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是六小姐送來的……」
八秀捧著一床喜被進來,大紅的顏色,上面繡著百蝶紋,俱是成雙成對,顯然是華灼的婚期在即,華煙趕著繡出這百蝶喜被來給她添妝的。
「她倒是大手筆……」華灼微感詫異,這百蝶繡來頗花功夫,只怕是她婚期剛定時,華煙就已經著手在繡了,而且華煙的婚期只比她晚了一個月,也在趕著繡嫁衣,恐怕這幾個月來,都要帶著夜在趕吧。
「小姐,你的手筆也不小,這幅送子觀音繡屏,也完成大半了。」八秀在旁邊笑著道。
華灼的嫁衣早就繡好了,蓋頭、枕套一應齊全,其他的倒不必她親手繡,因此空下的時間,她便決定繡一幅送子觀音給華煙做添妝,眼下已完成了大半,再有三、五日,必定可以完工。
「這不算什麼,我只盼著順利就好,對了,我讓你去打聽老祖宗的病情,可有什麼消息沒有?」華灼笑了笑,轉而心思卻到了她最關心的事情上面。
她的婚期只剩下不到十天了,萬一這十天裡老祖宗有個好歹,她的婚事被耽誤不說,華煙就更倒霉了,嫡親的孫女,那是戴滿三年孝的,三年後華煙都二十歲了。
八秀臉一紅,道:「好著呢,只要用藥調養著,一年內絕無問題。」
言之鑿鑿,因為下這個診斷的就是徐長卿,雖說他還年輕,但醫術卻是信得過的,華灼特地請他去給老祖宗診了一回脈。
華灼吁了一口氣,這樣她就放心了。主僕倆正說著話兒,六順忽地過來,將華灼請到了方氏的屋裡。
「娘,你喚我來,不知有什麼教誨?」
華灼給方氏行了禮,也不耽誤,直接開門見山。這段時日方氏為了準備她出嫁的事情,跟雙成姨娘兩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光是商量送喜貼的事情,就討論了足足七天。
方氏慈愛地望了女兒一眼,道:「婚禮的籌備差不多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我也閒了下來,想著你這婚事能成,還要多謝枯月大師與孫大儒保媒,孫大儒的謝媒酒自是跑不掉,只是枯月大師是方外之人,不便參加喜宴,因此我想著,索性這幾日正得了閒,便帶你到佛光寺燒幾柱香,再讓你給枯月大師磕幾個頭。」
「全憑母親做主便是。」
對枯月大師,華灼也是心中感激,又想著她這幾個月忙於繡嫁衣,也是無暇往佛光寺去,何況婚期在即,她也不便出門,今日既然母親提起,自然是最好不過。
「那就明日一早動身吧,趕個早燒頭柱香。」
佛光寺依舊香火鼎盛,虧得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方氏母女倆又趕得早,來到佛光寺時,天才濛濛亮,寺門大開,但進香的人卻極少。母女倆不聲不響地到了觀音殿,果然燒到了頭柱香,取了個好兆頭,方氏大為高興,便喚來知客僧,多捐了幾十兩的香油錢,然後才問道:「不知此時去拜見枯月大師,可方便否?」
知客僧雖不認得方氏,但華灼來過佛光寺數次,次次都能進入枯月大師的佛捨,能做知客僧的,自是眼神、心思俱都通靈之輩,哪有阻攔的道理,合什唸了一聲佛號,道:「佛光寺乃方外之地,大開方便之門,何有不方便之說,主持自在,女施主自便。」
一井佛捨,對華灼來說,是熟門熟路,知客僧不攔,自然就是長驅直入。
「我想你們也該來了……」
枯月大師坐在院中,身前茶案上,一、二、三,三杯熱氣騰騰的香茗,明顯是剛剛泡好,身後站著法輪小沙彌,對著華灼擠眉弄眼。華灼沒弄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跟著母親方氏恭敬恭敬給枯月大師行過禮,然後母女二人才圍著茶案坐下。
「大師……冒昧而來,打擾了。」方氏的眼中,滿是對枯月大師的敬佩與崇拜。
枯月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將往極樂,今日作別,莫負了這秋色香茗。方夫人,請。」
方氏愕然,遲疑了片刻,才舉盞品茗。華灼自是跟著喫茶,一邊吃一邊偷偷觀察老和尚的氣色,好像還不錯的樣子,但臉上的皺紋卻是更多了。
莫非真的要登西方極樂了麼?她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來的滋味,彷彿很難受,又似不捨,糾結之極。
枯月大師笑著望了她一眼,似乎體察到她的心情,緩緩道:「春去春來,葉生葉落,世事俱是一般的道理,循環往復,生生不滅。無可留戀,亦不必挽留,歸去,既入極樂,留下,便陷紅塵。」
華灼低著頭,想了半晌,終是想不通,她沒有老和尚的境界,所以大概是到不了極樂的。放下茶盞,她跪下,給老和尚磕頭。
「癡兒。」枯月大師笑罵了一句,然後對方氏道,「茶已吃過,別已道過,自去吧。」
方氏還想說什麼,但見枯月大師已是閉目垂頭,再不搭理,她也只得微微欠身,道:「大師保重。」
出得佛捨時,卻見女兒已是淚流滿面,不由得也是一歎,道:「大師登往極樂,是得大解脫,你哭什麼。」
華灼哽噎道:「女兒就是捨不得……」
一句捨不得,卻是讓她忽地一個激靈,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明悟,捨不得,是呀,就是捨不得,她兩世為人,不正是因為捨不得麼?捨不得所牽掛的一切,所以,在魂歸之際,她回到了幼時。老和尚說,歸去,既入極樂,留下,便陷紅塵,不正是她的寫照麼。
她因為捨不得,而甘願留陷紅塵,而老和尚早已是四大皆空,所以他嚮往極樂,選擇不同,卻是各得其所,所以她不該悲傷,而該為枯月大師感到高興,正如她曾為自己回到幼時而歡喜大哭一樣,這眼淚,應是喜悅之淚,而非悲傷之淚。
法輪小沙彌跟了出來,美其名曰代枯月大師送客,私下裡卻趁方氏不注意時,悄聲對華灼道:「莊兄昨兒來過,答應要送我兩罈子喜酒,你可提醒他,千萬不要忘了……」
華灼瞠目結舌,枯月大師的親傳弟子,難道準備當個酒肉和尚不成。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莊錚昨天來過這件事給吸引過去,心中微微懊悔,她竟是晚來了一日,否則便能與莊錚見上一面。雖說婚前不該相見,可是巧遇的話,也不違規矩。
「他……也是來探望枯月大師的麼?」
她低低的問著,哪怕沒能見一面,能從法輪小沙彌口中知道莊錚的一些情況,也是好的。
華輪小沙彌笑著道:「是法度師兄把他喊來的。」
法度?
反應慢了半拍,好一會兒華灼才想來,這不就是韋浩然麼。想起當初自己把韋浩然連人帶車扔在了車行裡,不由得失笑,又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佛光寺的?這回打算出家了麼,還是繼續給枯月大師當個記名弟子?」
法輪小沙彌歎了口氣,道:「師父說法度師兄塵心未了,六根未淨,還不到剃髮受戒的時候,我瞧著也是,這兩年他竟跑到江南求學去了,聽說還入了那什麼小隱書院……」
華灼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卻沒再聽他說起莊錚,心中不由得失望,到底不好意思再多問,敷衍了一會兒,便跟著方氏離開了佛光寺。
法輪小沙彌倒是一直把她們送到了佛光寺大門口,看著馬車遠去,這才彷彿完成了重托似的,一臉輕鬆地往回走,冷不丁卻看到韋浩然斜倚在門邊,雙手橫胸。
「法度師兄,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法輪小沙彌拍拍胸口,倒真被韋浩然嚇了一跳,神出鬼沒的。
韋浩然嗤笑一聲,道:「我倒不知道,我那個表弟什麼時候答應送你喜酒吃了,你小子年紀越大,膽子也越大了,竟敢明目張膽的騙酒吃,這麼慇勤地送客出門,其實是等著我這個表弟媳給你送酒吧。」
法輪小沙彌頓時苦了臉,一把摀住韋浩然的嘴,低聲道:「噓……法度師兄,小聲點,大不了到時候我分你一半……」
「這話你跟老和尚說去吧……」
「別啊……師兄……師兄啊……」
法輪小沙彌的哀嚎聲瞬間傳遍整個佛光寺。
十日時間,轉瞬既過,就在婚禮前一日,方氏把華灼叫進了屋裡,給了她一個顏色老舊的漆木匣子,依稀可以看出,這匣子上曾用金漆描畫過某種花卉的圖案,只是年月久遠,上面的金漆差不多掉光了,早已經辨不出花型,就連黑漆也掉了不少,露出了暗紅色的木質。
「娘,這裡面是?」華灼好奇地看著這只舊漆木匣子,匣子上有鎖,方氏沒拿出鑰匙,自是打不開。
方氏笑了起來,道:「傻孩子,這是女孩兒出嫁時壓箱底的東西,這只匣子,是你太姥姥傳給你姥姥,姥姥又傳給你外祖母,當年我出嫁時,你外祖母傳給了我,如今你也要出嫁了,我便把這匣子傳給你。」
說著,她自懷中取出一把小巧玲瓏的銀鑰匙,鄭重地交到華灼手中。
「這是傳女不傳男的傳家寶麼?」
華灼好奇地問著,便要打開匣子瞧瞧裡面裝的什麼,方氏卻是面上一紅,忙攔了道:「莫急,回了秀閣,屏了左右,你自個慢慢地看,慢慢地琢磨,若有不懂的,再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