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約半個多時辰,才在桑樹巷口停了下來。
「夫人,秋家已經到了。」一名隨侍在車外的榮安堂護衛在外面說道。
桑樹巷第一戶人家,就是秋家,再往西不遠,約二、三里路,有一處桑樹坡,也石庵就坐落在桑樹坡前。
「三春,叫門。」方氏坐直身體,先替華灼整了整衣襟,然後才吩咐三春。
三春應了一聲,下了車。
華灼整肅儀容,她也想在未來的刺繡教習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並不想剎羽而歸。八秀好奇心重,悄悄掀了車簾往外看,這個角度,華灼正好也瞧得見秋家的大門。
這是獨門獨戶的一間小院,青瓦灰牆,牆上生滿了青苔,因是冬日,這些青苔差不多都枯落,在牆面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沒一會兒,一個中年婦人來應門,與三春說了幾句,便匆忙來到馬車邊,屈膝躬身道:「給府尹夫人、小姐道安了,妙蓮居士已在廳中相候多時。」
三春便上前打了簾子,車伕放下腳踏,方氏一手牽著華灼緩步而下,七巧和八秀緊跟其後。那中年婦人告了一聲罪,便在前頭領路。
八秀咬著七巧的耳朵,低聲道:「不是秋十三娘麼,怎麼又來了個什麼妙蓮居士?」
華灼正好聽到,忙回頭瞪了她一眼,同樣低聲道:「休要胡說,秋教習是皈依的居士,妙蓮應為法號,你心中好奇,有話咱們回去再說,不可在這裡造次。」
八秀立時便摀住嘴,不吭聲了。
方氏聽得女兒這番話,微微頷首,往日只道這個女兒是極任性的,讓她擔了不少心思,現在看來,卻也是知道輕重。
雖然是獨門獨戶的小院,收拾得倒是乾淨,沿牆種了一排桑樹,繞過風水壁,放置著一隻陶缸,裡面種了幾株蓮花,只是此時只餘根莖在,葉花皆無,但亦可想像盛夏時,蓮花盛放,這一方小院,是何等的清靜自然。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檀香的味兒,正堂裡還有一聲一聲木魚清響。
「居士,府尹夫人和小姐到了。」
中年婦人站在正堂外稟報了一聲,木魚聲斷,隨即一個布衣素妝、容貌姣好的女子迎了出來。
「民女秋氏拜見夫人、小姐。」
華灼看著她屈膝下拜,忽而想笑,這個秋十三娘真有意思,僕婦稱她為居士,她自己卻自稱民女秋氏,想來也是知道本分,方氏來找她,是請她做刺繡教習的,可不是請她去講經的。這次她自恃身份,要府尹夫人和小姐親自上門相請,又怕得罪了人,所以故意借僕婦的口,點出她居士的身份,既然是方外之人,自然就不需太在意俗世之禮,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方氏自然也不好跟她太過計較。
「秋教習不必多禮,這是小女華灼,還請秋教習看一看,是否是可造之材,有沒有讓你收為門下的資質。」
方氏是什麼身份,她既然帶著女兒親自上門了,自然就不會跟秋十三娘計較,秋十三娘如此作態,反落了下乘,倒越發顯出方氏的寬宏大量來。
秋十三娘起身,抬頭打量了華灼片刻,抿唇笑道:「小姐眉目靈秀,真是像極了夫人。」然後退開兩步,微微彎身,做出一個請進的姿勢。
方氏也不同她客氣,牽著華灼的手,步入正堂,又在正位上坐了下來。華灼本也該有個座兒,但她今天是來拜師的,要表現得恭敬些,因此就站在了方氏的身邊,七巧和八秀又一左一右,立在了她的身後,三春便站了方氏的另一邊。
「秋教習,你也坐。」
方氏一擺手,倒似是她為主人,秋十三娘才是客人一般。這裡雖然是秋十三娘的家,但是方氏畢竟有品銜的誥命夫人,不僅要上座,她若不開口,秋十三娘就連坐也是沒資格的,說來還是沾了華灼的光。
秋十三娘畢竟已是在不少名門大戶中做過教習,性格雖有些清高,但這些年來已磨得圓潤了,這點眼色還是有的,謝過之後,並不入坐,而是讓那個中年婦人取了茶葉和熱水來,親手泡了茶,給方氏奉上之後,這才在下首陪坐下來。
方氏嘬了一口茶,然後給了華灼一個眼色。
華灼便取了自己做的那只香囊,上前幾步,先行了一禮,然後將香囊高高舉起,道:「華灼手藝粗劣,不堪入目,請秋教習多多指教。」
秋十三娘連忙欠了欠身,先道了一聲「不敢受小姐的禮」,然後將香囊接過,仔細看了幾眼,方笑道:「難為小姐這樣的年紀,竟把針腳藏得這樣好,教十三娘自慚形愧了,更難得這一番心思,真叫一個巧字,多少手藝強過小姐的女孩兒,也比不得小姐的別出心裁。十三娘不才,願受小姐一杯茶。」
那中年婦人便奉了茶上來,華灼以手捧起,恭恭敬敬送到秋十三娘面前,等秋十三娘飲了,又跪下磕了三個頭,算是將這場拜師戲演完。
其實從一開始,華灼就知道,秋十三娘是不會拒絕當她的刺繡教習的,整個淮南府,她華灼算是最尊貴的名門貴女之一,能給自己做刺繡教習,對秋十三娘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要教得好了,將來不知道多少富貴人家要爭相請她,可秋十三娘偏還要故作姿態,讓方氏帶著她親自上門,不過是自抬身價罷了,只要她的繡工真的好,方氏和華灼並不介意她這種行為。
於是,收徒茶喝過之後,按規矩,秋十三娘就贈了一方她親手繡的繡帕給華灼當禮物。華灼只看了一眼,就露出驚訝的神色,整張繡帕,渾然一體,看不出半個針腳,幾乎就像從織機上織出的錦繡圖案,比她做的香囊上所使用的隱藏針腳的方法,不知高明了多少。
方氏也看到了繡帕上的刺繡,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然後道:「秋教習,日後小女就交給你了,她若不聽話,你只管跟我說,我必定要教訓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雖然你是教習,但卻不能動我的女兒一根手指。
秋十三娘連忙欠身道:「小姐聰慧靈秀,乖巧可愛,定然一教就會。夫人,民女明日巳時前往府上,午時一刻離開,每隔兩日來一次,您看可行?」
「就這樣吧,你的束脩,依在齊府時的例,再加一成,逢年過節,應有的節禮一樣不少,先用一年,若教得好,來年再往上加三成,你意下如何?」
這個待遇算得上相當優厚了,秋十三娘哪有不願的,自是應下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