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跟了父親到了書房,心裡雖是想著本家快要來人的事,奈何卻無法說出口,只得纏著華頊讓他講故事,她邊聽故事邊想法子,先拖個時間再說。
華頊一個大男人,哪裡會講什麼故事,又耐不住她糾纏,便從書架上隨意抽了一本書,要唸書給她聽。
華灼打眼一瞧,竟是一本西南遊記,頓時眼睛一亮,她記得這本遊記原是個士子遊歷天下時寫的,西南太平州,原就是曾祖父出任州尹之地,一州之地,三郡二十八府,封疆大吏,何等輝煌,又因這位士子與曾祖父是同時代生人,在寫下這本西南遊記時,自然免不了將曾祖父的生平經歷寫進書中,自家會收藏這本書,也正是因為書中提到了曾祖父,不僅是曾祖父,連整個華氏豪族都順帶提了提。
這可不正是個再好不過的切入口,真正是天也助她。
於是華灼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等華頊念到寫著曾祖父的生平經歷那一段,她一連串的問題就像滔滔不絕的新江水,一個接一個地問了出來。
「爹爹,曾祖父真的七歲就能做七步詩了嗎?那可真是神童啊。」
「咦?書上怎麼說曾祖父是出生在榮昌堂?他十八歲上又為什麼要離家遊歷,整整六年未歸?」
「啊,原來曾祖父是過繼到榮安堂來的啊……那為什麼曾祖父後來再也沒回過榮昌堂?雖是過繼的,好歹也要去看看親生爹娘嘛……」
「爹爹,是不是榮昌堂對曾祖父不好,所以曾祖父也不喜歡他們?可是曾祖父過世前,又為什麼要讓榮安堂跟榮昌堂修好?他是不是後悔了?」
「要跟榮昌堂修好啊,這可是曾祖父的遺願啊,爹爹,咱們派個人去給榮昌堂說說,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彼此生氣了好不好?這樣曾祖父在天上看著,心裡也會高興的吧……」
華灼童言童語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讓華頊幾乎無遐應對,好不容易一一解釋清了,但聽到最後一句,他才臉色一沉,神色分外嚴肅。
「此事休要再提。」
華灼臉色一垮,一臉無辜神色,辯道:「父親要違背曾祖父的遺願嗎?」
「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華頊臉色一片青黑。
華灼一副被嚇到的神色,慢慢嘟起嘴巴,眼圈漸漸紅了。
「爹爹你不要生氣,灼兒知道錯了。」
華頊意識到自己不該把脾氣發在女兒的身上,一時慌了,手忙腳亂地自書案上翻了一大堆東西哄她。華灼看著那些硯台、毛筆、宣紙、鎮紙什麼的,頓時噗哧一笑,爹爹太可愛了,竟然拿這些東西來哄她,莫說她已不是原來那個八歲稚童,就算還是原來那個她,這些東西也哄不住啊。
「這原也不是你的錯……」華頊語聲頓了頓,「總之,這件事不要再提,榮昌堂是榮昌堂,跟我們沒關係。」
華灼嘟著嘴,道:「不提就不提,爹爹不孝哦,曾祖父在天上打爹爹屁股。」
華頊被她的童言童語說得氣笑不得,憋了半天,才臉一板,道:「女孩兒家家,怎麼能說出屁股這樣的不雅之詞,該打。」
說是該打,其實連一根手指都沒碰,只是舉起手做了個要打的姿勢。
華灼咯咯一笑,小身體一蹦一跳,往外逃了開去,口中還道:「爹爹壞,要打灼兒,灼兒找娘親去。」
「當心腳下,九慧,跟著小姐,別讓她摔著了。」
九慧是在書房伺候的丫頭,華頊一聲吩咐,原本侍立在門外的的她立時便不緊不慢地追著華灼去了。
華頊目送她們的背影遠去,眼底卻是一片沉思。女兒突然提起榮昌堂,只是偶然嗎?想起當年的事,他面色又是一沉,露出幾分久遠的恨意,但是灼兒的話也不錯,祖父的遺願,是要榮安堂跟榮昌堂重修舊好,他不遵守,確實是不孝,虧他孝名在外,卻在這件事上,始終於心不安、於行有虧。
可是每每想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就這麼沒了,尤其是華玨,竟連屍身都尋不回,父母也因此而被生生氣死,他就不能原諒榮昌堂。他寧可死後無顏見祖父,也絕不在生前再跟榮昌堂有所來往。要修好,等他的兒子長大了繼承了榮安堂再說。
卻說華灼一路蹦蹦跳跳跑回方氏那裡,自然不是真的要去告狀。而是她剛才對華頊一通胡攪蠻纏,雖然沒有說動父親跟榮昌堂修好,當然,她也沒指望這樣就能讓父親放下多年的心結,不過察顏觀色,她卻發現自己在提到曾祖父的遺願時,父親臉上閃過的一抹不安。
對曾祖父的遺願,其實父親還是非常在意的吧。這個認知讓華灼一陣暗喜,這正是最好的突破口,她沒想讓榮安堂跟榮昌堂重修舊好,只要能維持住表面的來往就夠了。
以母親的名義,送一批祭品去榮昌堂,不說別的,只說是代替曾祖父,敬獻給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貢在牌位之前,雖說曾祖父是過繼到榮安堂的,早已不是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的兒子,但是血脈相傳,無論如何都是抹不去的。就算父親知道了,想必也沒有理由反對吧,父親可是最看重孝道的。
這是一個試探,如果榮昌堂接受了,就說明榮昌堂還是願意和榮安堂修好的,有了這個開端,以後想加深聯繫,有的是法子;如果榮昌堂拒絕了,那自己還是死了那個心思,放棄榮昌堂,另外替父親想法子躲過五年後的那場大難,比如說,提醒父親去檢查新江堤壩是否有問題?
可是這個法子變數太多,查出來又怎麼樣,上面不撥銀兩,就無法重修,就算撥了修河款,誰知道又會被什麼人吞掉,能落到父親手上,還不知有沒有十分之一,銀兩不夠,一樣修不好新江堤壩,到最後還是父親倒霉。
「娘親……娘親……」
她呼叫著跑進方氏房中,太遠的事情暫時不去想,眼下要緊的,是她能不能說動方氏,送一批祭品去榮昌堂。
方氏剛跟雙成姨娘討論了一陣子家中事務,正覺得累,歪在榻上閉目養精神,老遠聽到華灼的聲音傳來,她又睜開眼,撐起身子,對三春道:「這丫頭,又在咋呼什麼,大呼小叫的,讓老爺聽見了,還不又得訓她一頓。」
「小姐還小呢,正是愛蹦蹦跳跳的時候。」
三春笑著說了一句好話,就去打簾子,時機抓得剛剛好,她剛把簾子打起來,華灼就一陣風似地跑了進來。
方氏見她跑得快,忙呼了一聲,道:「慢點,慢點,別摔著。」然後又抬高聲音,「誰跟在後面,怎麼不拉著點小姐。」
九慧聞聲,便走了進來,先是一禮,然後慢聲細氣道:「老爺讓奴婢跟著,小姐跑得雖快,腳下穩著呢。」
方氏一看是她,就歎了一口氣,道:「急驚風碰上慢性子,沒出什麼事,可真是阿彌佗佛了。」
三春便噗哧一笑,九慧是出了名的慢性子,無論說話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行了,老爺身邊不能離人,你回書房去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