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子撓了撓腮幫子,忽然靈機一動:「姑娘,不如將畫軸卷在我的身上?我娘給我做過一件又肥又大的夏袍子,明兒早我把它往身上一套,保管別人看不出端倪。」
黛玉打量著小五子並不甚壯實的小身板,再比量著畫軸的大小,無奈的搖搖頭:「它不必別的,一折便要受損,況且日頭一天比一天炎熱,我只怕你還沒出園子的大門,畫上的墨跡就已經暈開了。」
一旦暈開,哥哥想在畫上表達的信息就要大大減弱,甚至會叫曹先生和沈大哥有所誤會。
小五子想起了在外面吃麻團時,店家送的牛皮紙:「姑娘,外面有一種紙,又厚實又防油墨,只將這種紙裹在外面,保管不耽誤姑娘的大事兒」
雪雁見小五子信誓旦旦,便勸黛玉:「姑娘,要不咱們就試試,反正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或許二太太不會留意到小五子這麼點的孩子呢?」
黛玉聽到「二太太」三個字,目光冷峻幾分:「也罷,小五子,你這就去尋那牛皮紙,明早表少爺上學前來請安,我們就會將畫軸給你準備好,能不能安然將其送出去……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小五子別看個字小,但是腦袋轉的不慢,加上他們一家祖孫三代都效忠林氏,對黛玉的話自然是當成了聖旨一般:「姑娘就瞧好吧」
待小五子出了門兒,黛玉忙叫雪雁、香卉二人準備筆墨紙硯。雪雁一邊踩在小杌子上尋書架子格兒裡的墨盒,一邊輕歎道:「好在大爺的畫兒用色極少,又寥寥數筆,若不然,姑娘想再臨摹一幅又要鬧騰到什麼時候」
黛玉嗔道:「雖是數筆,但是哥哥畫藝精湛,遠非常人能臨摹出來,我也只能是盡力而為。」
幾年前黛玉初到賈府的時候,丹青書畫上的這些東西都是揚州帶來的,行程匆忙,她又只當這是小事兒,時間久了賈家自然會替自己準備。哪裡想得到王夫人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小事上苛待黛玉,不過也難怪,連惜春這樣的嫡出小姐,畫畫的時候也只赭石,廣花,籐黃,胭脂這四樣顏色。再有,不過是兩支著色筆就完了。黛玉初來乍到,如何能越過惜春去,又怕賈寶玉嚷嚷出去,給自己弄來些好的,叫惜春難堪,她便漸漸就收起了畫具,時間一久,更少有姊妹知道黛玉也是個丹青中的好手。
哥哥接手家中俗物之後,黛玉還何須憂愁這個,早就有採買送來了大染,小染,著色這樣的畫筆幾十支,縱然黛玉畫到明年也是盡用了。好在此番又進賈府,雪雁一時勤快,將東西裝的甚是齊全。
重重的畫匣子往桌案上一放,佔了好大一塊地方。雪雁打開黑亮亮的蓋子,伸手掏出石青、石綠、蛤粉、胭脂這四樣,不好意思的說道:「姑娘恕雪雁愚鈍,跟了姑娘這麼久,眼界也就只這樣了。」
黛玉驚訝的看著雪雁,欣然道:「看來我們雪雁也快成為個小畫童了,尋的顏色又準又快,可不就是這幾樣你去打水,叫外面候著人的照常做事,別叫賈家的婆子們看出異樣。」
雪雁忙應聲去了。
瀟湘館裡燈盞輝煌,黛玉俯身在書案上細心勾勒著白蓮的嫩葉,稍不留神,鬢角的碎發往下一墜,正好搭在悄然綻開的花瓣上。
「呀」黛玉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抬頭。雁蓉忙上來查看,悻悻然的拍著胸口查看道:「還好,還好,姑娘放心,那墨色並沒暈開」
黛玉眉頭緊皺:「雖沒暈開,但是剛剛顏色未干,線條便粗細不均,扎眼的很。」
黛玉一隻手已經搭上了畫紙,隨時就要給其來個「開膛破肚」。恰這時,桌子上的鐘擺子叮叮噹噹的作響,雁蓉勸道:「姑娘,巡院子的媽媽們要來了,要不,咱們就先應付應付吧」
黛玉如何不知,林之孝家的是王夫人的又一心腹,彩霞能在稍早的時候來,黛玉相信,林之孝家的也不會輕易放過瀟湘館。
哥哥的畫軸已然裁好,現在牆壁上空蕩蕩,萬一林之孝家的巡過了怡紅院,一進瀟湘館看不見它,就等於告知了王夫人。
想到這裡,黛玉緊攥的指骨微微鬆開,耐下性子,重新提起畫筆著色。
眾人便見姑娘額上虛汗直冒,她們又急又氣,只恨自己沒本事,幫不得姑娘的忙。緊趕慢趕,黛玉終於忙完了最後一筆,將小蟹爪往筆架上輕輕一放,長長舒了口氣。
「俗話說:三分畫,七分裱。雁蓉,你以前跟著大爺也學過這樣的手藝。我只將人和畫兒交給你,務必在林之孝家的進來前弄出個模子來。」
雁蓉臨危受命,忙道:「姑娘快歇著去吧,這裡有我們呢」
別看雁蓉說的容易,但是她自己心裡也沒底。原大爺裱畫的時候一半送去蘇州最有名望的雲天書院,那裡的掌櫃最愛大爺的墨寶,不但分文不取,還要親自上手裱畫。剩下的一般多是半成品,或是大爺私下送人的小幅,就自己去弄,身邊伺候的丫鬟們打打下手。雁蓉那個時候也學了一些,跟著姑娘不敢偷懶,這個手藝多多少少撿起來一些。
今日裱畫實在是條件苛刻,什麼掙板、裱桌、晾竿一色皆無,只有幾支排筆和棕刷。雁蓉只能咬咬牙,硬著頭皮往上衝。
也不知林致遠是有意還是無意,真跡上的裱畫並未請宮裡面的師傅,而是林致遠親力親為,甚至連技法也大不如以前,不仔細打量絕看不出是林致遠的手筆,雁蓉稍稍鬆了口氣,指揮著香卉、香珊等忙前忙後。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雁蓉這麼一侍弄,還真有幾分那樣的意思。
「姑娘,巡院子的人該來了,可是咱們已經來不及晾乾,這可如何是好?」
單差最後這一步,雁蓉實在是無奈,不免急的是團團轉。
黛玉披著單衣站在桌案前,細心的查檢著每一個環節,沉聲道:「已經有八成的相似了,林之孝家的是個外行人,咱們將屋子裡的燈熄滅大半,她未必看的清楚。只等人一走,你們幾個連夜晾乾,時間上也還充裕。」
碧蝶個子高挑,她剛往椅子上一站,準備掛起來這幅白蓮圖,就聽見院子裡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林之孝家的領著查夜娘子們正進瀟湘館。碧蝶手疾眼快,將掛繩往牆上一勾,還不等雁蓉去扶,「砰」的從上面跳了下來。
雪雁順勢幾口就熄滅了大廳裡燃著的三盞燭火。
瀟湘館沉浸在昏暗之中,屋外的人一見燭火猛然昏暗,遲疑的在門口低聲道:「林姑娘可是睡下了?」
雪雁和雁蓉忙出門相迎,見了林之孝家的笑道:「林大娘快屋子裡請。」林之孝家的正要邁步子往裡面查看究竟,忽的想起了女兒小紅的一句話:林姑娘可不是三年前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由得她們作踐,媽媽做事前先想想林姑娘的哥哥。
林之孝家的腳下一頓,粲然笑道:「不進去了,我們人多嘴雜,若是吵到了林姑娘可了不得。夜雖短了,但是院子裡的婆子們賭錢吃酒的可不少,我們還要別的地方去,明兒林姑娘起了,就勞煩雪雁姑娘和雁蓉姑娘替我給林姑娘請個安。」
雪雁一聽林之孝家的意思是不打算進屋,不由得在心底長處一口氣,香卉這個機靈鬼兒早就端著錢串子守在了兩位姐姐身後,雪雁笑道:「媽媽們巡夜辛苦,這些錢雖不多,卻是我們姑娘的心意。」
林之孝家的淡淡一瞥,她身後的娘子們卻是個個眉開眼笑,暗樂此番來瀟湘館收穫頗豐。看盤子裡的錢串子,至少每人能得半弔錢,遠比夜會賭局來的輕鬆,還不必提心吊膽。
好容易將林之孝家的送走,雪雁和大夥兒暗自偷樂,還以為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姑娘,林大娘今日倒是好生的豪爽,連門也沒進,生怕擾著姑娘的好夢。」
黛玉正閉目養神,耳朵一字不落的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你們先別得意過早,林大娘不懂字畫,但是有人卻極通曉,如若今晚不能完工晾乾,只怕小五子還沒將其送出去,咱們就得露餡。」
正站在椅子上摘畫的碧蝶奇道:「姑娘說的是二太太?難道她也懂這個?」
黛玉汲著鞋下了床榻:「二太太雖不懂,但她卻有個能『慧眼識英雄』的好女兒。我留心看了一下,寶玉他們去綴錦樓的時候,三丫頭的眼睛可一直沒離開這畫。」
雪雁卻認為姑娘是在杞人憂天:「我的好姑娘,三姑娘與你交好,就算察覺出了什麼,也未必會大聲嚷嚷開,小五子將畫兒交給世子爺,他們在外面裝裱畫的本事是一流,不到晚間定能拿回來,再往牆上一掛,神仙也看不出端倪」
雁蓉也跟著附和道:「是啊,姑娘,明兒你只管出門去大*奶那兒做針線,家裡留下我和碧蝶,誰還能趁姑娘不在的時候進屋搜檢不成?我們兩個只牢牢的守在大門口,一左一右,連個蟲兒也別想飛進來。」
黛玉欣慰的看著滿屋子忠心耿耿的丫鬟,經她們這麼一開解,自己也暗笑不已,探春生性大方得體,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找自己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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