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在賈母處用飯,黛玉細心的察覺到王夫人的目光多了幾分的探尋,她料到必然與哥哥送的那副字畫有關,於是用罷晚飯,黛玉宛然謝絕了探春等人的邀約,領著雪琪急匆匆的回了瀟湘館。
一進門,黛玉便叫雁蓉將那幅白蓮圖掛到正廳上,如此一來,任何人進瀟湘館,一打眼便能瞧見此畫。
「姑娘,我雖不懂畫兒,可是這一幅實在是有些素氣,咱們屋子又不像是怡紅院,不是大紅就是大綠,好容易原來掛在牆上的是幅百鳥朝鳳圖,墨色又多,條幅又寬,如今卻巴巴的拿了這個替換下,越發顯得咱們屋子多了幾分的冷清。」幫著打下手的雪雁極不情願。
那百鳥朝鳳圖是畫聖真跡,黛玉走到哪裡便帶到哪裡,這些年為姑娘長了不少志氣,誰見了不誇讚兩句。雪雁倒不是嫌棄大爺的畫兒不好,相反,大爺的每一幅都是無價之寶。只是姑娘以往的身子骨不好,紫鵑和雪雁就忌諱叫屋子裡擺設的過於素氣,而畫上的白蓮正中了這一點。
黛玉望著雪雁不情不願的樣子,輕笑道:「你且別多話,稍後就知道了,這畫自然有『識貨』的人來鑒賞。」
黛玉如此神神秘秘,弄的大家面面相覷。不大會兒的工夫,榮澤下學歸家,瀟湘館裡一時間熱鬧異常,黛玉忙問:「今日怎麼這樣晚?書院的先生留你了?」
桐花書院教書甚嚴,若是哪一日完不成任務,就要被先生留罰,榮澤自打入學以來日日是韓勝接送,從沒有過晚點的時候,今日卻……難怪黛玉要這樣問。
榮澤淨了小手,卻不急著吃飯,而是從自己的小書匣子裡翻出個成人拳頭大小的東西,外面包著雪白的帕子,黛玉記得,這是自己親自給榮澤繡的,只是裡面包的是什麼?
「姐姐,給」榮澤包子似的小臉一揚,手掌合起來才能捧住似的遞給黛玉。
黛玉小心翼翼的接過,打開手帕一看,是個她從來沒見過的果子……應該是果子吧?
雁蓉、碧蝶等都是打南邊來的,也不曾過這樣的東西,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榮澤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一臉驕傲的看著眾人說道:「這叫菩薩果,是專門供奉給菩薩娘娘吃的,先生下午的時候帶著我們去法華寺的後山,在那兒摘到的。這是給大姐姐和二姐姐吃的,喏」
黛玉微微驚訝,法華寺與桐花書院的距離也不近,他們下午匆忙去能看到什麼?況且……書院裡怎麼事先連個消息都沒有?她忙吩咐將跟著榮澤的小廝叫來。
小五子不是頭一回進瀟湘館,但是每次都心生敬畏,戰戰兢兢。
負責帶路的香卉扭頭笑道:「你怕什麼?」
小五子嘿嘿兩聲,摸著後腦勺:「香卉姐姐,我不是怕,我就是……覺得咱們姑娘有種說不出的威嚴,和咱們家大爺似的。」
香卉憋著笑,一個指頭就彈在了小五子的腦門上:「不會說話的小子見了咱們姑娘要老老實實的交代,知道不知道?」香卉滿意的看著小五子啄米似的點頭。
二人剛要進門的時候,就聽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香卉下意識的回頭,一見到來人,「咦」了一聲。小五子不明所以的瞧了瞧來者,又瞧了瞧香卉。
那人幾步上前,笑盈盈道:「林姑娘可在?」
「是彩霞姐姐啊,你這是?」香卉不答反問。
平日裡幾位姑娘對二太太房裡這個得力助手的評價甚高,可以說,打金釧兒去了之後,彩霞儼然穩坐了大丫鬟中的頭把交椅。身份變了,心態也會變,彩霞對黛玉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並不放在心上,聽香卉這麼問,只淡淡笑道:「林姑娘要是在,我就先進去了。」
彩霞越過香卉、小五子二人,也不等通報,逕直進了正屋。
小五子咋舌道:「乖乖,這是哪位小姐吧?這麼牛氣?」
香卉嗤笑了一聲:「什麼小姐倒是位大姐兒。不過人家是二太太房裡的紅人……」香卉忽然想起姑娘說的那句話:有識貨的人來鑒賞。說的會不會就是彩霞?
香卉忙吩咐小五子:「你先在廊下候著,待我去看看消息再說。」
小五子趕著「唉」了一聲,就往廊下一站,可巧黛玉的鸚鵡正在那兒梳毛兒,見了小五子兩眼直放光,腳上拴著金鏈子辟里啪啦的就往小五子腦袋上扇灰。
小五子還只當是個尋常的鳥兒,也沒多想,伸出胳膊就撩了一下,那八哥兒何嘗受過這等待遇,一人一鳥斗的這叫一個熱鬧……
不說外面如何,只說彩霞自一進屋就看見迎門掛著的白蓮圖。
彩霞細細的回想二太太描述的樣子,和這個八九不離十,心下稍定,才款款的見了黛玉:「林姑娘好。二太太見姑娘晚上沒用多少東西,打發我來,這個盒子裡是方才舅太太那裡送來的菱粉糕和雞油卷兒,給姑娘嘗嘗。」
碧蝶接過紅漆描金梅花的攢盒,打開給黛玉瞧。
黛玉心中輕笑:王夫人真是一刻也等不及,果然是不出自己所料,當下就派了人來打探消息。只是找的借口未免太過拙劣。
雞油卷兒為卷制菜點,在賈家的飯桌上並不少見,當年的二奶奶鳳姐兒最喜。打和離之後,連帶著廚下也少做了許多。雞油不但是上等調味品,還有一定的醫療保健之功。常吃雞油可使頭髮長得油潤光亮,碧蝶時常用剩下的余料給小丫鬟們打牙祭,長久以來,小姑娘們一個賽一個的水靈。
黛玉記得剛彩霞說這攢盒裡的東西是王夫人娘家嫂子送來的,按照王家的用度,使的該是烏骨雞,烏骨雞入腎經,大補婦人,王夫人這麼轉手送給自己……難道是二太太染上了惡疾?
黛玉忙叫雁蓉搬小杌子,彩霞怎敢托大:「姑娘的好意彩霞領了,只是二太太那裡事情多,一時半會兒離不了我。哦,姑娘用完了點心也不必急著還,我自會叫小丫頭們過來取。」
彩霞今日的話尤其的多,而且機靈勁兒不輸給襲人。黛玉心下凜然,能將二太太伺候的熨熨帖帖的人怎麼可能會像別人說的老實木訥?
人不可貌相,說的果然是有道理的。
黛玉欲親自送彩霞出門,對方在途經檀香書案前時刻意驚呼了一聲:「林姑娘,這就是寶二爺口口稱讚的白蓮圖吧?」
彩霞親眼見了黛玉點頭,這才滿意的去了。出門的時候免不了遇見正和鸚鵡廝打的小五子,彩霞見是個半大的孩子也不甚在意,只以為是林家表少爺的伴讀或是小廝,欠了身便回往前院。
黛玉直見彩霞隱沒在盡頭才轉身進屋:「小五子一起跟進來。」
香卉見小五子滿腦袋的八哥毛兒,氣不打一處來,「不是叫你在廊下站著嗎,惹那小祖宗做什麼?」
小五子不知所措,小祖宗是誰?少爺?不對啊,少爺在屋子裡好生生的呆著呢
「這八哥兒是姑娘的心愛之物,如今叫你弄成了禿尾巴,小五子,你可真有本事」
小五子的臉唰的一下子就白了,說起話來結結巴巴:「香卉姐姐,我,我不是成心的,是這,小祖宗先扇的我」
小五子都要哭了,好端端的站在廊下等回話,這隻鳥就是見不得自己的好,幾次三番的從上面衝下來啄自己,小五子這才回手的,那八哥越鬥越勇猛,狹路相逢,勇者勝……就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小五子垂頭喪氣的跟著香卉進了屋。
黛玉正站在檀香書案前昂首看畫,正廳中伺候的全是林家的心腹。
「碧蝶,你領著表少爺回綴錦樓休息,將我說的話交代給晴雯。」
碧蝶領了命令,趁著夕陽尚未落山,拉著榮澤的小手去了紫菱洲。
黛玉又道:「雁蓉,你和香珊等人去院子裡坐著,不准叫賈家的人靠近半步。」
一番吩咐下來,除去黛玉和小五子,屋中只剩下雪雁、香卉兩個。雪雁關了正廳的門,香卉點著了十隻大蠟燭,兩個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椅子上將那幅白蓮圖摘了下來,鋪在書案上。
黛玉十指纖細,輕輕劃過裱好的墨寶上,雪雁輕聲道:「姑娘,這成嗎?他們府上的三姑娘最善點評名家墨寶,四姑娘是丹青好手,就是寶二爺……他最早見到這畫兒,要是被人看出來,豈不是要打草驚蛇?」
黛玉狠心道:「話雖這樣說,但事到如今只此法或可有一線希望。」
小五子聽的雲山霧罩的,呆子一般站在那裡。
他就見姑娘將好好的畫兒按著邊線裁剪了下來,那紙又厚又密,一剪下來,自然而然的打了卷兒。
黛玉笑道:「小五子,你且過來。」
小五子往前湊了幾步,惴惴解釋道:「姑娘,我不是成心的,我以後再也不敢撩撥那八哥兒了。」
小孩子嚇得夠嗆,眼中似乎還冒著水霧。
黛玉「撲哧」一笑,「那天魔星也算是遇上了勁敵,往日裡不是扇了這個,就是踩了那個,要我說,你做的好,看他它下回還敢不敢出手。」
雪雁趁機道:「小五子,姑娘雖不責怪你,但是有件事需要你承辦,你若辦得好,這才是你將功贖罪的好意。」
小五子迷茫的看著黛玉,黛玉輕輕將裁剪好的畫卷交給小五子:「好孩子,你可有法子在旁人不發現的情況下將它帶出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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