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曾經滄海 上
    ※正文33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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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暉在後院說話的聲音很大。

    安解語雖然回到了議事廳裡,也聽得清清楚楚。若說剛才她還有一絲疑惑,這時聽了這人說話的聲音,是再無懷疑。——真的是范朝暉追過來了。

    安解語在議事廳裡走來走去,一邊想趕緊離開這裡,坐車回家去;一邊又怕把這人惹到家裡去,反而更加麻煩。

    南宮雪衣剛剛才把那吃裡扒外的人處置了,眼下正在調整籌碼房的人手。讓那些想進籌碼房的人自行選擇,要麼寫賣身契,要麼調到別的地方去。

    這些事情,當然是南宮雪衣出面比較好,安解語一向很注意不插手賭坊的人員調動。

    南宮雪衣見安解語在廳上轉來轉去,轉得她眼都要暈了,便開口勸道:「語娘,你到底是怎麼啦?大堂上的點子很扎手嗎?」

    安解語回頭苦笑道:「若真的是個點子,也就好了。」

    「這是何意?」南宮雪衣好奇地問道。

    安解語正要說話,宋家的下人急急忙忙進來了,對南宮雪衣行禮道:「夫人,小少爺在府裡哭鬧要夫人,誰也哄不住,還望夫人趕緊回去看看。」

    一聽兒子哭鬧,南宮雪衣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皺眉問道:「老爺不在家嗎?他怎麼不去哄孩子?」說起來,宋遠懷帶孩子的時間,比南宮雪衣還要多些。可惜小孩子天生就跟娘親近,做爹的再費心費力,小孩子一見到娘,就把爹忘到腦後去了。

    那下人趕緊回道:「今兒隔壁的安護法帶了貴客過來,老爺跟他們喝了酒,醉倒了,還在睡呢。」

    南宮雪衣咬牙低聲斥道:「宋遠懷!你又皮癢了是不是?!」一邊說,南宮雪衣又一邊回頭對安解語問道:「語娘,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安解語遲疑了一下,道:「還是你先走吧。我等一會兒再走也不遲。」

    南宮雪衣點點頭道:「那你也別忙太晚。大車和護衛我都給你留下,我自己騎了賭坊的馬回去,還要快些。」說著,不再囉嗦,轉身回頭一徑出去了。

    安解語苦笑地站在大廳門前,看著南宮雪衣的背影融入到夜色裡,心裡一片茫然。

    前面院子裡的管事匆匆忙忙來到議事廳,對站在那裡默不做聲的大執事安解語低聲問道:「大執事,要不要動用軍隊,把硬點子……」他手裡做了個刀切的手勢。

    仁興堂賭坊對這些私闖後院、故意搗亂的客人,一般都是不留餘地的。之前也暗地裡結果過不少人。管事見這次太扎手,就想故技重施。

    安解語聽了,臉上漲得通紅,怒喝道:「你敢?!」

    那管事嚇得一個哆嗦。他從來沒有見過說話向來溫言軟語的大執事,有過這種橫眉冷對的樣子。——從不發火的人,一發起火來,總是能讓人忌憚三分。

    「大……大執事,小的是豬油蒙了心,胡言亂語,還望大執事不要見怪……」管事趕緊結結巴巴地賠禮道歉。

    安解語察覺自己有些失態,怒氣稍微收斂了一些,沉聲問道:「他們去哪裡了?」

    管事低著頭答道:「他們回大堂裡等著去了。」又加了一句,「大堂上沒有荷官敢接他們的賭局,他們在堂上起哄呢。——旁邊的賭桌也都停了盤。」

    安解語更是惱怒。賭坊裡面,每一分鐘都是銀子,這樣拖下去,別說他們今天掙不到銀子,以後的名聲也會毀於一旦!——自己這兩年的心血,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想起范朝暉一貫的自作主張,自行其是,安解語就恨得牙根直癢癢。可是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賭氣亂來的時候,她身上,還擔著仁興堂賭坊上下上千口人的飯碗。若是讓范朝暉今日真的單挑了他們天字號賭坊,以後只會後患無窮。

    只是她處處被范朝暉逼迫著,很是不甘心。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安解語沉吟了許久,道:「去堂上,我跟他賭一局。」

    管事大為欣喜,忙道:「大執事英明!」早就應該這麼做了,管事心裡暗暗加了一句。

    安解語將面紗從幃帽上拆下來,繫在了臉上,擋住了艷色無雙的一張臉,只有一雙流光瀲灩的雙目露在外面。眼波流轉間,讓人不可逼視。

    管事微微側了頭,在前頭領路,帶著安解語去了大堂。

    到了大堂同後院相接的珠紗簾處,管事通傳一聲:「仁興堂賭坊大執事到——!」

    珠紗門簾掀起,安解語亭亭地立在那裡。

    范朝暉眼前一亮。只見那人頭上挽著堆雲髻,一支金鑲玉的牡丹頭簪斜插在鬢旁。牡丹花宏大繁複,不是手藝過硬的匠人,做不出牡丹那種層層疊疊花瓣堆積的盛景。除此以外,頭上再無別的首飾。臉上蒙著白紗,看不清容貌,只是那雙眼睛,連鬢邊的金玉牡丹都蓋不過那雙眸子裡奪目的神采。

    范朝暉的眼裡,便只有那雙眸子,再也看不見她身上翠黃色的對襟掐腰緙絲半臂,和底下深紫色雲錦暗紋的錦緞長裙。

    安解語沒有說話,一步步地離了門邊,往范朝暉這邊桌上走了過去。

    范朝暉手下的十八騎見這人只露了一雙眼睛,就把老大震住了,不由都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自先王妃去後,就跟和尚似的老大,終於動心了嗎?!

    「見過大執事!」賭坊裡面的荷官、管事、執事,都忙過來見禮。

    「什麼?!——仁興堂賭坊的大執事,居然是個娘們兒?!」有個沒見過世面,腦子也不靈光的客人嚷嚷起來,似乎十分不齒的樣子。

    話音未落,賭坊裡面已經有人飛身過去,將那出言不遜的客人揪了出來,拖到安解語面前,讓他賠禮。

    那客人死活不肯,繼續嚷嚷道:「讓俺給個娘們兒磕頭,你們真想得出來!」說話間,他卻只覺得一股大力從後面壓過來,他的膝蓋一彎,便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安解語面前。頭頸處又似有人把持住,便身不由己地給安解語磕了三個響頭。

    安解語看了范朝暉一眼,沉聲道:「夠了。不知者不為罪,再有下次,仁興堂所有賭坊,不許這人上門!」

    這才有人過來扶了那客人到一邊去,又悄聲道:「你不要命了?!——人家的大執事,就是仁興堂的銅錢神!得罪了銅錢神,你還想不想繼續贏錢了?」

    在賭徒眼裡,天大地大,也沒有銀子大。

    一聽這大執事,便是銅錢神,那人立刻萎了下來,對著安解語這邊又拜了拜,口裡唸唸有詞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保佑俺以後逢賭必贏……」

    安解語不去理會這橫生出來的枝節,逕直走到范朝暉面前,說道:「這位客人,我們賭坊打開門做生意,求得是財,不是氣。還望客官給小婦人三分薄面,不要為難我們賭坊裡的人。」

    范朝暉微微一愣,還沒有接話,安解語又道:「我們仁興堂賭坊,就是要讓每個客人都能玩得盡興。客官若是覺得這堂上的荷官都不是你的對手,小婦人可以賠客官玩一局。」

    范朝暉這才微笑道:「如此甚好。——大執事想玩什麼?」一幅反客為主的樣子。

    安解語氣得牙根兒不是癢,而是疼起來,只好忍住了怒氣,淡然道:「客官說玩什麼,就玩什麼。」——我就不信,你個第一次接觸這些賭具的人,能贏得過我這個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安解語暗自腹誹道。

    范朝暉在大堂裡看了一眼,道:「不如我們玩麻將,打六十四圈,一決勝負,如何?」

    安解語額頭上的青筋直冒,不斷告誡自己不要跟這人一般見識……一邊板了臉道:「對不住。我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客官還是挑個快一些的玩意兒。」

    「哦……」范朝暉有些失望的樣子。

    安解語見范朝暉磨磨蹭蹭的樣子,索性快刀斬亂麻,道:「客官既然挑不出來,小婦人就幫客官做主了。——不如我們還是玩二十一點,如何?」

    范朝暉低聲笑道:「也好。」又話鋒一轉,問道:「大執事以何下注?」

    安解語有些詫異地看了范朝暉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前如山高的籌碼,如今已經是仁興堂的銀子了,便道:「這話應該是小婦人問客官才是。——客官剛才,已經輸光了所有的籌碼。」言下之意,范朝暉已經輸無可輸,可以直接認輸算了。

    范朝暉微微笑道:「銀子是沒了,不過命還有一條。」

    安解語就等著他這句話,立時便言笑盈盈地答道:「這可對不住了,客官。我們賭坊有規矩,只收銀子,別的東西,比如你的房產、地皮、家人、性命、肢體和承諾,一律不收。——客官若是沒有了賭注,這便請回吧。」說著,便側了身,給范朝暉一行讓出路來。

    當此時的賭坊,其實是什麼都收,什麼都賭。賭徒們也講究千金一諾,輸光了銀子,就用自己的家產、自己親人的賣身契、自己的性命,甚至自己的胳膊腿兒什麼的,拿來做賭注。

    安解語很看不起這種沒品的賭徒,所以自她接手仁興堂賭坊,便立下規矩,只收銀子,不收別的。若是有些賭徒為了換銀子,去賣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要等他換了銀子過來,再換籌碼才能進去。這樣不是直接交易,真的要賣了老婆孩子去賭的人便大大減少。——雖然仍然有人照賣不誤,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任何法條規矩也不是人人都遵守的,所以也不能怪在賭坊頭上。

    而范朝暉並不知道這規矩,便被誆住了手腳。仁興堂賭坊裡面的客人,都是用銀子換了籌碼進來的。一旦換了籌碼,是不許大堂裡的客人自行再互相兌換的。此時此刻,范朝暉就是想找人借錢都沒人能借給他。

    安解語見自己終於挖了個坑,讓范朝暉跳了下去,不由眉眼彎彎,笑得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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