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卷廟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宴 上
    范朝暉見安解語一口應下,心下大喜,又叮囑道:「你好好收著虎符,莫要讓旁人知曉。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顯露人前。」——將留下的范家軍一分為二,既是對安氏和則哥兒更深的護衛,而對軍中勢力來說,也是一種制衡。無論是軍中留下的守城主將,還是王府裡留下的幕僚,過幾日都會知曉,另有一半軍隊在旁人手裡。如此,就算自己所料有誤,有人起了異心,要端他的老巢,也不得不多思量思量。

    安解語倒是沒有想那麼深。這半個虎符,對她來說,不過是讓她膽兒更壯,底氣更足一些而已。想到若是自己有一日,調動大軍來對付王府內院裡不安分的主子下人們,真是活脫脫地殺雞用牛刀、或是高射炮打蚊子的最好詮釋。

    安解語忍不住被自己這個有些抽瘋的念頭惹笑了,看見王爺挑了眉,不解的看著自己,就趕緊對王爺點點頭:「只望王爺能凱旋歸來,妾身定當完璧歸趙。」

    范朝暉終是放下心來。交待完正事,范朝暉再沒有理由和安解語獨處一室,只好有些惘然地站起來,默默地看著對面的安解語。

    安解語終於覺得王爺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就起身扭頭向旁邊的鏡子望去,看看自己的衣飾妝容有無不妥之處。

    鏡子裡,從下往上的看過去,只見自己穿著煙灰色帶暗粉織紋的八幅長裙,上身是冬日裡最常穿的玉白短襦,領口袖邊都鑲了白狐皮毛。再往上,她卻看見王爺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目光深邃,帶著些隱忍、期待,又有些炙熱,晦澀不明地看著自己。

    安解語一驚,立即轉身過來,後退幾步,同王爺拉開了距離。

    范朝暉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卻最終停在半空中,緩了一緩,慢慢落下。

    安解語心裡怦怦直跳,強作鎮定地問道:「王爺可還有事要說?」

    范朝暉似被驚醒過來,咳嗽了幾聲,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四弟妹收拾收拾。晚上的宴席上,四弟妹還要在女眷處坐了首席,以主家的身份招待客人。」

    安解語慢慢平靜下來,「王爺放心。時候不早了,王爺事忙,我就不留王爺了。」

    范朝暉點點頭,「告辭。」說罷,轉身就走。臨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又轉身拉開門,逕直下去了。

    樓下傳來阿藍和秦媽**聲音:「王爺慢走。」又聽屋門開闔,沉著有力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安解語這才出了一身大汗,覺得自己腿腳發軟,只能慢慢挪過去,趴到了軟榻上,將頭在軟枕上深深埋了進去。

    阿藍見王爺走了,有些不放心,就和秦媽媽上得樓來。卻見四夫人已是斜躺在軟榻上,看著大落地窗外的廣闊天空。此時已是快到申時,遠處天邊隱隱有了些陰霾,暗沉沉地壓過來,又有些暗黃,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秦媽媽就擔心地喚了一聲:「夫人?」

    安解語慢慢坐起身來,回頭沖兩人笑了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又對秦媽媽道:「跟周媽媽說一聲,則哥兒也要早早沐浴,換身見客的衣服。晚上可有大場面呢。」說完,又古怪地笑。

    阿藍也覺得四夫人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不妥?」

    安解語抬眼看了她一下,反問道:「不妥?哪有不妥?——如今可是大大的妥當。你四夫人我,從今往後,可是這王府內院的當家了。」

    秦媽媽和阿藍大驚:夫人可是又失心瘋了?——孀居之人掌王府內院,可是要讓別人戳脊樑骨呢?

    安解語拿起那紫檀木小盒往空中拋了兩下,言笑殷殷:「我可是有倚仗的。——誰敢背後說一句試試?」

    見秦媽媽和阿藍都要哭出來了,安解語才收了異色,和顏道:「我跟你們玩笑呢。別嚇著了。」

    秦媽媽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奴婢年紀大了,夫人可別再嚇唬奴婢了。」

    安解語將小盒揣到懷裡,望著秦媽媽和阿藍正色道:「既如此,我就跟你們先說了。——王爺剛才過來,正是要將這王府內院話事人的位置,讓我坐。」又止住秦媽媽,不讓她開口說話,「媽媽聽我說完。」

    說著,安解語就走到秦媽媽和阿藍面前,望著她們的眼睛,鎮定自若道:「你們可還記得,我們為什麼沒能跟著太夫人回朝陽山,反而被留在京城,遭遇夷人破城之險?」

    秦媽媽和阿藍茫然地點點頭,仍是不解:雖然她們未能提前逃出京城,可王爺到底救了她們,她們也算有驚無險,又有什麼值得抱怨的?

    安解語知道這兩人心思良善,一向是哪怕天下人負我,我也決不負天下人。不像自己,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又經過被人諸多算計,屢次死裡逃生的遭遇。——自己的道德底線,已是不知不覺一降再降,就快要到了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地步。

    是要屈辱良善的死去,還是骯髒快意的活著?

    安解語似在說服別人,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臉上潮紅,斬釘截鐵道:「這個家裡,除了我們自己,我們已經無人能依靠了。則哥兒還這麼小,為了讓他順利長大,我是什麼都肯做的。若是我只顧自己,卻讓則哥兒有個閃失,我就是去了九泉之下,也沒有臉去見四爺——你們不用再說了。這個家,我一定要當,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秦媽媽忍不住落下淚來:「夫人,王爺和四爺兄弟情深,定不會讓夫人落到那種田地的。」

    安解語定了定神,冷靜下來,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世事無常,總是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到頭來終有個分辨的時候。也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左了。這麼些年來,王爺是什麼樣的人,自不用別人來說。王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從未有過失禮的地方,未必就有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況且以前也聽大哥說過,當年大哥本是要將自己送給王爺做妾,王爺不納,四爺才能娶了自己做正妻。

    想到這裡,安解語不由訕笑:哪有名正言順的黃花大閨女不要,反而等黃花大閨女成了兄弟的寡婦,再去勾勾搭搭的道理?可見真是自己想歪了。又懊惱自己,到底是受了秋榮臨死前的蠱惑。自己就算私下裡這樣疑忌他,也是玷辱了王爺這樣光明磊落的男子。

    這邊安解語就檢討了一番,重新振作起來,對秦媽媽道:「媽媽說得對,我們還有王爺護著,定不會有事的。如今王爺有事要出遠門,因此囑托我代管內院一陣子。等大夫人或是太夫人回來了,自然會交回去的。」

    秦媽媽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夫人真是,也不說清楚一些。若只是代管內院,倒是還好,橫豎現在大房沒有正經主子在,這內院也沒有越得過夫人去的。——哪怕是街坊鄰居有事,還要幫扶一把呢。更何況是我們四爺的嫡親哥哥托付?」

    阿藍也笑了:「夫人如今,都趕上說書的女先兒了。一驚一乍的,平平常常的小事,到夫人嘴裡,也分了抑揚頓挫,高高低低地嚇死人了。」

    幾人說說笑笑地下到二樓。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鬟便趕緊上前去聽喚。

    阿藍就帶了兩個小丫鬟出去炊水。秦媽媽和另兩個小丫鬟便去了淨房,幫四夫人準備沐浴的物事。

    安解語坐在梳妝台前,去了頭上的髮簪,又將頭發放下來,便拿了件灰鼠皮的大氅,披著去了淨房。

    這裡風存閣的淨房裡,也是一大一小兩個白玉池子,溫潤養人,極是難得。

    安解語便在熱氣蒸騰的小池子裡細細地洗了,又起身抹上玫瑰花精油配製的香膏。一番折騰下來,不免有些氣喘吁吁的,安解語便坐到了淨房裡的紅木榻上歇息一會兒。

    那紅木榻正對著淨房裡一面牆那麼大的鏡子,看著鏡子裡白璧無瑕的軀體,安解語的手不由撫上了脖子上掛的小玉佛,又緊緊攥住。——這幾乎是四爺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阿藍在屋裡輕聲叫了兩聲「夫人」。

    安解語回過神來,問她有何事。

    阿藍道:「范大管事過來送晚上宴客的名單。讓夫人有個準備。」

    安解語便收了心思,重新穿戴起來。

    晚上有客人,她不能穿得太素淨。雖是守孝,也是可以在顏色和首飾上做些變動地。

    這邊阿藍就捧了淡藍色織金牡丹暗紋緞面、白狐皮裡子的寬袖收腰小襖,下配寶藍色同色暗紋的羅裙,同有白狐皮做裡子,溫暖又不燥熱。

    安解語穿戴了,便坐到梳妝台前,挑了一套藍寶點翠的頭面帶上,耳上配了兩顆綠的發暗的淚滴狀綠翡耳飾。脖子上一個白金項圈,下墜一個雞卵大小的藍寶石。——頗有些前世裡,在某部著名的講沉船的電影上見過的那個「海洋之心」的項鏈。

    秦媽媽進來,看見夫人已是穿戴好了,都是素色,卻又說不出的雍容華貴,便暗暗點頭,對夫人道:「幸虧張姨娘將我們的東西都帶回來了,不然這麼多首飾衣物,都要便宜了別人了。」

    安解語笑吟吟地沒有搭話,就接過了阿藍遞過來的客人名冊,仔細看了起來。

    家裡的親戚自是不用再看,可有四家外來的客人,就有些意思了。

    安解語一一看過去,卻是周、吳、鄭、王四大家。

    這四家也富貴了一百多年,雖不如慕容家和范家這樣的家世,在如今的北地,也是數一數二的。

    今晚卻是這四家的家主帶著夫人和嫡女過來做客。

    范忠特意在名冊上將那四家帶來的嫡女仔細標過。原來周家的嫡女周欣最是出眾,號稱北地第一美女,如今年方十六,正是花信之期。因這姑娘自小就極有見識,曾立誓要嫁這世上數一數二的英雄,所以到現在過了及笄之年,也還未定親。

    另外三家的嫡女,也都是家主的正妻所出,俱是珠圍翠繞,生於錦繡叢中的天之嬌女。容貌雖沒有周家的嫡女有名氣,卻也據說都是綺年玉貌,

    安解語一邊看,一邊笑,覺得這四家的醉翁之意,真是明明白白的。可惜大夫人不在,她們要想進門,可別拜錯了菩薩,撞錯了鐘。

    轉眼天已黑了,四處都掌上燈,已是到了宴客的時辰。

    阿藍便過來回道,說是王爺帶了八人抬的藍錦綢瓔絡大轎,在風存閣門口等著四夫人一起去元暉樓的正廳赴宴。

    ※正文356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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