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前掀了轎簾,要帶安解語去見皇后的美人正是莊穆,因了對范四夫人無限好奇的心,想先看看真顏,便讓人抬了范四夫人轎子,抄近路到了昌壽宮門前,將范家別的人硬是拋下一大截。
這邊范朝暉一言既出,莊穆的臉立刻漲得通紅。給承做妾的那段日子,是慕容媚莊一生裡最恥辱的日子。她改名換姓,連家都拋了,只是要將那段傷疤藏了起來,誰知今日卻被鎮國公毫不留情的大日頭底下血淋淋地撕開,且是當著自己最在意的范四爺的夫人面前!
莊穆的手就捏成了拳,用力之大,將自己的指甲都折了掌心裡。便再說不出話來,只昂往那邊的寧音閣裡去了,卻並未進到昌壽宮裡。
昌壽宮門前的小太監,就縮成了一團,不敢動彈,生怕讓門口的殺神注意到自己。
安解語這才恍然:原來這位美女便是自家夫君曾經提過的慕容媚莊,本是要賜到自己這一房做貴妾,不知怎地,卻做了承王的小妾,後來幫著太子殺了承王以後,又改名叫莊穆,替皇后和太子打理雅閒慧捨。
按理說,兩人應該沒有什麼過節的。卻怎麼感覺這人有些來者不善的意思?安解語只暗暗尋思,越打定主意,在這宮裡,一定要跟著眾人行事,絕不單獨越雷池一步。
范朝暉之前隨著范家人入宮的時候,就一直暗暗留心安氏的轎子,只一個眼錯不見,便現安氏的轎子已經被人飛快地抬走了。范朝暉只跟太夫人交待了一聲,就急忙追了過去。好在那指示的人一時還來不及施展手段,到底讓自己給趕上了。
此時范家別的人還未過來。轎子裡的安解語卻是知道外面國公爺過來了,忐忑不安的心裡才稍稍定了下來。
范朝暉便立在離安氏的轎子不遠的地方,雙手背立,眼望著遠方的重巒疊障,微風過處,近處屋簷下的鐵馬互相敲擊,輕靈喧脆,聲聲入耳。
安解語不由輕輕揭開了轎子邊上的小窗簾,向外看去,正好看見國公爺在附近的側影,和范朝風極是相像,不由看住了。
范朝暉不經意間回過頭來,正好和安氏四目相對,便也有些失神,只定定地望了過去。
安解語卻不妨被國公爺撞個正著,心下大慚,趕緊放下轎子上的窗簾,暗暗責怪自己太過失禮。
范朝暉這邊見安氏忙不迭地放下了簾子,縮了回去,嘴角便微微上翹,也就一瞬的功夫,又面無表情地轉頭往遠處看去。
似是蒼海桑田,又似只是一剎那間,來路已經人聲鼎沸,卻是范家別的人也陸續到了。
安解語的丫鬟阿藍就一路小跑了過來,看見四夫人的轎子,只大喜過望,也顧不得跟站在附近的國公爺行禮,就衝到四夫人的轎子問道:「四夫人?」
聽見是阿藍地聲音,安解語這才鬆了一口氣,手裡汗浸浸的,嗔道:「你們怎麼才來?」
阿藍笑嘻嘻地跟四夫人說著話,掀開了轎簾,將四夫人扶了下來。
那邊范朝暉看見太夫人的轎子過來,也趕緊幾步過去,親自扶了太夫人下轎。
太夫人便問道:「安氏可還好?」
范朝暉點點頭:「有人作祟,不過已經讓我說破了,應該不會再有事。」
太夫人歎氣道:「希望如此吧。」
昌壽宮裡這才出來幾個宮女,將范家的人都接引了進去。
此處的宮殿近年來重新翻修過,巍峨肅穆,高宇廣廈,正是皇家的氣派。
安解語不由在心底裡暗讚:到底是傳承三百餘年的皇室貴族,在吃喝玩樂上,自是不同凡響。
阿藍也在一旁好奇地四處打量,又忍不住問四夫人一些事情。
大夫人看她們不像樣子,說了她們幾句,兩人才靜下來。
一時別府的人也都到了。
慕容家的人來的是輔國公慕容長青和他的夫人曾氏,世子夫人,還有坐在單人輪車上的昆寧郡主慕容寧。
又一會兒的功夫,太子和太子妃也駕到了。
隨著太子一同過來的,還有太子岳家中山侯曹家。中山侯夫人和安解語也算是認識,便過來打了招呼。
安解玉器正和中山侯夫人說著話,就覺得有一股目光如有形質一樣跟過來,粘在自己身上,讓人極是不舒服。便抬眼看去,卻只見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安解語皺了皺眉,跟中山侯夫人道了惱,回到了范家這邊的位置上。
中山侯夫人轉頭見自己的二女婿柳為莊正對著范四夫人大流口水,不由厭惡到極點,也不理他,自回去到侯爺身邊。
柳為莊的妻子曹沐卓正好看過來,也看見了自己夫君色迷迷的樣子,就皺了皺眉,伸手拉了他過去,到太子妃姐姐那裡湊趣去了。
柳為莊還是一年多前在曹家的內院見過范四夫人一次。那時范四夫人打扮得雍容典雅,明艷不可方物。今日一見,她卻是素衣藍裙,更如謫仙臨世,襯得旁邊那些綵衣艷妝的女子都相形見絀。
安解語坐到范太夫人身邊,只側身垂頭,躲在范家人身後。
眾人寒暄幾句,就讓宮女領著,分了男左女右,各自坐到了殿裡兩旁的條桌旁。
內監上過菜之後,皇后才姍姍來遲,又向眾人問好,滿面春風道:「今日都是自家人,都不必拘束,還是要開懷暢飲的好,宴席過後,可以移步寧音閣,三慶班新排的幾出戲正要讓諸位好戲之人口評一番呢。」
眾人便都舉杯先向皇后賀禮。
皇后含笑也滿飲了一杯,便道:「請!」
席下眾人便也舉了杯,互相謙讓一番。
安解語隨便用了幾口,覺得不甚合口味,就放了箸,自端了酒輕抿了一口。
旁邊桌上卻是坐著中山侯府曹家的女眷,連那嫁出去的二小姐曹沐卓也和娘家人坐在一起。
她雖嫁了人,卻還是經常回娘家,柳家又要攀附太妃娘家,自是願意見到媳婦和娘家的關係親近,也不說她。這次皇后設家宴,柳家也攛掇著曹沐卓帶著自己的夫君柳為莊一起過來,柳為莊好歹也算是太子連襟,因此下皇后也允了他們過來。
曹沐卓在那邊看見范四夫人吃得甚少,不由「嗤」了一聲,對著安解語這面翻了個白眼,又低聲道:「瘦的跟什麼似的,有何過人之處?」
安解語正端著酒杯無聊,聽了曹沐卓著的話,覺得好笑,就要拿她做個醒酒湯,便抬眼望去。見那曹沐卓比去年的時候更加豐滿,臉上的肌膚更是嫣紅剔透,粉嫩得不可思議,又見她身形有異,安解語不由輕「咦」了一聲。
曹沐卓也不再理會范家這邊的人,只低了頭端著一甜湯喝了起來,又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裡裝得一塊糯米做的小點心,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安解語冷眼瞧去,見對方腰腹下處隆起明顯,偏還要繫了根寬幅裙帶在腰上,更顯得那處耀眼,又細看對方吃得東西,那糯米小點范家這邊也有,安解語之前嘗過一口,卻是太過甜膩,只咬了一口便給了身後立著的阿藍,而曹沐卓明顯嗜吃甜食,這卻不大好。
安解語便出聲道:「柳夫人,你吃這麼多甜食,卻是對肚子裡的胎兒不好,小心胎兒過大,以後生產的時候艱難。」
正端著小碗喝甜湯的曹沐卓聽了范四夫人的話,如半空裡響了處炸雷,便「噗」的一聲,將滿口的湯都噴了出來,一小半就灑到旁邊中山侯夫的袖子上。
還未容得中山侯夫人嗔怪自己女兒一下,那曹沐卓已經拿了帕子擦嘴,又驚慌地對范四夫人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胎兒?什麼難產?有你這樣咒人家的嗎?」
安解語也氣上來,她前世因為不孕,不知看了多少醫生,研讀了多少孕婦產育的醫書,又不知對多少懷孕的媽媽仔細研究打量過,她敢說,她看人是否懷孕的準確性,是有專業水準的,只是前世的B差一些。在此異世,算是絕對遙遙領先,走在時代前列的。
專業人士被人懷疑專業素養,當然都要氣得掀桌子。更何況安解語跟曹沐卓也算是有宿營怨。且以安解語一貫有風使盡帆性子,又在范家被范四爺捧在手心裡,更是一點虧都吃不得。
眼下聽了曹沐卓的辱罵,安解語便冷哼一聲道:「若是你今天不穿這裙子,我還真看不出來,可現在看你小腹隆起,至少有三個月了。若不信,我們現在就去找個太醫過來看看。看看到底是誰沒有常識,沒教養!」
中山侯夫人本不知何事,被女兒潑了一身湯,正有些惱怒。突然聽了范四夫人說女兒懷孕了,不由又驚又喜,也不在乎兩人唇槍舌戰的失禮之處,只趕緊問道:「四夫人,你可確定?」
安解語對中山侯夫人的印象還是不錯,就壓抑了心頭的不快,正色道:「中山侯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馬上去找個太醫過來診診脈。」一般人懷孕前三個月,其實體形變化並不明顯,只曹沐卓許是妊娠反應太少,又食**大開,體形變化卻比一般人要明顯。以安解語見慣各個時期孕產婦的眼光,這次看曹沐卓,還真是胸有成竹。
中山侯夫人自是喜出望外。她大女兒雖貴為太子妃,卻六七年都無出,二女兒嫁人一年多了,也一點音訊都沒有。這次乍聽夢熊有兆,就有些不敢置信。
曹沐卓只面紅耳赤,咬牙切齒道:「安氏,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底毀於我?!」
這話說得,不僅安解語聽得莫名其妙,連旁邊的大夫人程氏都有些皺眉,只幫腔道:「柳夫人,有了身孕是好事。就算我們四夫人看錯了,也不值什麼。又不是未出閣的閨女。如何說得到『底毀』這麼嚴重?」
曹沐卓氣得站起來就要衝到殿外去,卻是起身太猛,眼前便天旋地轉,就軟軟地倒了下來,暈了過去。
曹家這邊的人就一片忙亂,又有人過去給中山侯報信,說是二姑奶奶暈過去了。
皇后在上見下面中山侯府女眷處有些亂糟糟的,皺眉問道:「出了何事?」就有宮女過來皇后身邊輕輕耳語了幾句。
皇后便笑了,道:「那就宣個御醫來瞧瞧。若是真的,也是好事成雙的,卻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