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朝裡,一般新婦的落紅帕子是給婆婆敬茶的時候由陪嫁丫鬟送上。還未敬茶,就有嬤嬤來單要帕子,卻是對新婦的貞節有所疑慮,一般是那對媳婦不滿的婆婆故意使下馬威來的。
張瑩然卻知現下不是賭氣的時候。小寧氏再不靠譜,也是公公的繼室,她的婆婆,這禮還是要守的。
旁邊的綠萼接到張瑩然使的眼色,趕忙將裝著落紅帕子的匣子雙手捧來交給嬤嬤。
那嬤嬤順手接過匣子和綠萼悄悄遞過來的荷包,滿意地笑道:「大爺、大奶奶,奴婢這就告退了。」
安解弘便跟張瑩然說道:「她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張瑩然聽范四夫人說過,他們兄妹倆在小寧氏那裡吃過大虧,跟這個繼母加姨母極不對付。好在安老爺並未站在小寧氏那邊,所以雖然有後媽,卻沒有後老子。只這卻是她進門前的家務事,她也不好說什麼。便岔開了話題。
兩人梳洗過後便去了正廳給安老爺和夫人敬茶。
安老爺和小寧氏一早就等在正廳裡。昨兒小寧氏就將安解語接走趙氏和純哥兒的事兒添油加醋地告知了安老爺,卻只惹來一頓白眼。今兒早上就不敢造次。
一旁的伺候的丫鬟拿了蒲團過來,張瑩然便跪下了,捧了茶,先奉於安老爺:「公公喝茶。」
安老爺笑瞇了眼,拿出一個大大的紅包放到托盤上。
瑩然謝了賞,又端起一杯茶,敬給了小寧氏:「婆婆喝茶。」
小寧氏就笑著接了茶,放了一對龍鳳紋金鑲玉的鐲子放在托盤上,卻是份量十足。
瑩然有些意外,也照例謝了賞,就被綠萼扶起來。
安老爺囑咐了幾句「夫妻和順,相扶相持,方為興家之道」。安解弘和張瑩然俱都應了。
小寧氏卻看不得這父慈子孝的場面,便忘了昨晚安老爺的警告,出言道:「你們現下和順了,可苦了玉蘭和純哥兒。不知在大姑奶奶哪兒受什麼氣呢!」
瑩然驚訝。她本還預備著三日歸寧後,就要給趙氏抬為姨娘,也將純哥兒正式上了族譜。並不知昨夜生的事兒。
安解弘昨晚見了美人就將這事給忘了,此事卻給繼母提起,臉就沉了下來,只出言道:「妹妹也是一番好意。現下和則哥兒做伴,有侯府的人教養嬤嬤帶著,卻是比跟著丫鬟養大要更出息些。」居然絕口不提趙氏的通房身份。
小寧氏還要話。安老爺便站了起來,道:「擺飯吧。瑩然是新婦,不用在這裡伺候。你們回房自用吧。」
流雲朝風俗,新婦進門頭三天並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伺候婆婆也得等三朝回門之後。
小寧氏只好甩著帕子,跟著安老爺去了偏廳用飯。沒看成熱鬧的瑞姐兒和宜姐兒也跟著去了。
這邊安解弘便陪著瑩然在府裡慢慢走著,一邊給她介紹這府裡各院人等,又說些風花雪月,卻是很溫柔體貼的一個男人。
回到房裡,綠萼和幾個小丫鬟服侍安大爺和大奶奶用了早飯,便叫了另幾個丫鬟在外屋伺候著,也自去用飯。
瑩然就給安解弘親手砌上茶,問道:「大爺瞧瞧合不合口味。」
安解弘接了茶笑道:「只要是娘子烹的,自然是好的。」
瑩然抿了嘴笑,便問道:「那趙氏」
安解弘打斷她的話道:「這你就別管了。我和妹妹都給過她機會,卻是她自己的錯兒。與你無關。等過一陣子,就打她到東南的莊子上去。」
瑩然便道:「妾身不是那容不下人的。大爺和趙氏多年的情分,再給她個機會吧。」
安解弘心裡不知怎地卻有些難受的。剛進門的小妻子,為了討夫君歡心,竟連別的女人都能容得下。不由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恨不得時光倒流,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通房丫鬟,只乾乾淨淨地等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便暗地裡了誓,必不做讓自己妻子傷心失望的事。
兩人對望,卻是頭一次有了心心相印的感覺,感情自是更深一層。
這邊媚莊做了承王側妃,自是覺得生不如死,幾次意圖尋短見,都讓人攔了。
承王看她成日哭喪著臉,也厭了她。再不過她這邊,
又過了幾日,有皇后的人過來偷偷和她聯絡,才覺得好受了些,方打起精神,要從逆境裡奮起,不讓自己成為皇后的棄子。
而呆在鎮南侯范朝暉魏縣行轅的姒嬋卻是進退兩難。
本來,她會是鎮南侯的貴妾新婦,以後,會是鎮南侯的正室夫人。豈料一來山南府,便峰迴路轉,成了奴婢。
鎮南侯的外院客房戒備森嚴,平日裡就入廁換洗都有僕婦亦步亦趨地跟著,想伺機逃回京城都不成。
姒嬋心思機敏,不由細細思索此行的點點滴滴。卻還是無法斷定那山賊是否跟鎮南侯有關聯。
只因這山南府的山賊猖獗卻是整個流雲朝出了名的。鎮南侯雖能征善戰,在此地滅了一部分山賊,卻還是未能盡滅,所以一直不得回京。看來山賊多半是真的山賊,並不是人假扮的。
可若山賊是真,那鎮南侯為何不點齊大軍,再次剿匪呢?--要知道,那皇后賜的貴女眼下不知所終,卻是極可能被山賊擄去!這可是鎮南侯的女人,就算未成婚,有懿旨在,就是板上釘釘的平妻身份。對於鎮南侯來說,可是臉面上不好看。
一日便瞅了機會,找了外院的一個婆子,要見鎮南侯。
那婆子冷言道:「我勸姑娘還是消停些。惹惱了我們爺,直接配了人,大家都鬆快。」
姒嬋臉漲得通紅,她長到如今一十八歲,在家受寵,進了宮又得皇后的青眼,實未被人如此輕視過。卻又無法跟這婆子理論,只好軟語相求,又下了重本,將皇后賜的一支內造的上好珠釵偷偷塞了過去。婆子接了釵,卻依然將她推回小院,不肯傳話。
姒嬋為人素有急智,此時見了這等憊懶婆子卻束手束腳。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博命,就往那院牆上一頭撞過去,立刻鮮血淋漓,暈了過去。
那婆子才慌了手腳,鎮南侯吩咐她看緊她們,可不是要挫磨她們。萬一死了人,她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只好趕緊去內院稟報。
范朝暉正在內院書房細看四弟范朝風的來信,卻是在向他抱怨下人不好管束。有些家人仗著老子娘的臉面,很是出格。范朝暉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向稟性溫和。若是能讓他都不滿起來,定是鬧得十分不像話了。只是也不能再事事大包大攬替他作主。只回信告訴他「慈不掌兵」,若想要繼續從軍,便要立起自己的信譽和威風。這卻是別人幫不了的。若他自己硬氣不起來,還是早些和娘商議,將他弄回京城的好。
這邊就有人進來稟報,說是外院的一個宮女剛撞了牆,已經請大夫過去看了。那看守的婆子又交上來姒嬋塞給她的珠釵,道那宮女想見鎮南侯,卻是不敢再隱瞞。
范朝暉拿著珠釵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原是上用內造的珍品,一般份位的宮女怎會有這樣的好物事?--便只冷笑,跟他耍心眼,這慕容姒嬋還嫩些。
就換了套衣服,去了外院那幾個宮女住的屋子。
大夫剛剛看過,正在前屋開藥方,那婆子再不敢怠慢,只兢兢業業守在一旁。
范朝暉便自去了裡屋,看見那宮女頭上扎的一團白布,布上隱隱滲出血來,似是傷的不輕。
另外兩個宮女正在旁邊伺候她,看見鎮南侯進來,俱都行了禮。
躺在床上的慕容姒嬋聽是鎮南侯來了,便睜開了眼,只見他穿著一件深藍色長袍,腰繫玄色腰帶,膚色微褐,高鼻深目,極有男兒氣概,幾日前初見他時,慕容姒嬋已不由自主芳心暗許。現下再見了心上人,不由在心裡暗暗歎氣,卻不知還有沒有緣分。
范朝暉見那宮女已醒,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個小宮女上了茶,便都退下了。
床上的慕容姒嬋就掙扎要起身。
范朝暉便抬手阻止道:「既是傷還未好,就躺著吧。不必拘禮。」又問道:「你找本將軍,卻有何事?」
姒嬋定了定神道:「奴婢有一事問將軍。」
「說。」
姒嬋便道:「不知將軍找到皇后所賜的貴女沒有?」
范朝暉道:「落入山賊之手,焉有生還的道理?」
姒嬋便鼓足勇氣道:「若我知道那貴女在哪裡呢?」
范朝暉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貴女已死,難道姑娘知道她的屍在哪裡?」
姒嬋一陣氣憤,怒道:「她沒有死!」
范朝暉打斷她的話:「就算現下未死,等找到她,也是活不成了。」
說畢,便站起來,臨走又道:「姑娘好生養傷。若是那慕容姒嬋死了,姑娘還有希望活下來。若那慕容姒嬋還活著,姑娘卻只有死路一條了。」說畢,拂袖而去。
慕容姒嬋只覺眼冒金星,一口氣岔不過來,便暈了過去。
過了沒幾日,照顧慕容姒嬋的兩個小宮女就莫名其妙失了蹤。
慕容姒嬋知事不可為,只好收拾了心情,向鎮南侯低頭。
只范朝暉素性謹慎,且現下皇后那裡已是不好對付,留下慕容姒嬋,若收了她,興許還能對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並不想再納新人,亦不想留下後患,便只暗示照管的人不必太經心。又過數日,慕容姒嬋便高熱不退,香消玉隕了。
眾人皆知那宮女數日前曾尋死,傷了腦子,又經了風,身體健壯的男人未必能活下來,卻都不疑有他。
那京城范府裡,皇后給范朝風另賜的宮女卻於今日進了范府。此次皇后未再懿旨賜妾,只口諭道為賜給范參將伺候的侍女,比前的貴妾身份自是降了不少。皇后在范家兄弟倆那裡連損兩個得力助手,正是心裡不爽快的時候,便隨便指了個嬌嬌怯怯,未語先羞的小宮女給了范朝風。
安解語方才得知皇后先前所賜的貴妾被承王截胡了,正暗暗歡喜,尊貴的皇后娘娘便又給她找了件事兒。
這會兒大夫人來人傳話,說是皇后口諭,讓她裝扮了去接旨。
安解語隨便整了整妝,就去了正院元暉院的琉璃館。一進門,就看見個內監模樣的人趾高氣揚地站在門口。旁邊跟著個一身煙青色宮裝侍女打扮的小姑娘。
因是口諭,大夫人也未擺香案。
安解語一行也只福了一福,便低了頭,聽那內監道:「皇后口諭,范參將敬忠國事,勞苦功高,特賞宮女許氏,侍奉在側,延綿後嗣!」
安解語只低頭答道:「范門安氏接旨。」
那內監便笑道:「范四夫人大喜啊!」
安解語那笑都快擠不出來了,只道:「同喜同喜。」
那內監聽了愕然。
大夫人就笑著出來圓場,內監謙遜兩句,也回宮覆命了。大夫人也不多說,自含笑帶了人下去。
安解語這才留心看新賜的那位姑娘。只有十三四歲年紀,身量未足,臉上也未長開,只膚色如玉,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小鹿似的眼睛看誰都一瞥而過,有幾分驚惶,又有幾分羞澀,卻頗有些安解語原主的風格。
那姑娘略微抬眼,見那范四夫人著一身湖綠色裙裝,戴著一套綠翡頭面,那翡翠濃得能滴下來,卻是襯的那四夫人臉色更是白裡透紅,如新荷菡萏,艷媚無雙,便刷地一下跪在地上,沖安解語連磕幾個響頭,低聲道:「奴婢許氏,拜見四夫人。」音似珠落玉盤,又脆又甜。又怯怯地抬了頭,白嫩的額頭上,卻已磕出一道青紫。
安解語就一陣氣悶,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