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四卷惟有東風舊相識 第三十二章:驚聞噩耗
    豐城之役,從天明激戰到天黑,又從黑夜戰至白晝。

    兩日過去,硝煙終於褪散,喧囂不再,偃旗息鼓。原本遼闊的黃土地上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而路映夕從昏迷中醒來已是三日之後,在她無知無覺的時候已經踏上了返回皇朝的路途。

    馬車行得十分緩慢,顛簸感甚微,她聽著有節奏的嗒嗒聲,緩緩地睜開了眼。一時間心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夕,你醒了?!」

    醇厚的嗓音夾雜不可錯辨的驚喜,她轉眸向聲音的主人看去。張口想要出聲回應,卻發現自己的嗓子乾澀得出不了聲。

    「來,喝口水。」

    她被輕柔地扶起,半靠在車廂壁上,腰下墊著一個軟枕。

    一杯清水湊到她嘴邊,她就著杯沿慢慢飲下,腦中逐漸恢復清朗。那擂鼓震天的戰場……那森寒冰冷的鎧甲……那殺氣凌厲的箭雨……

    「師父如何了?!」她眸中的波光陡然顫動,急急脫口問道。

    正扶著她肩頭的慕容宸睿手勢一頓,默然地望入她的眼眸。

    「難道……」路映夕不敢置信的喃喃,滿目痛色。

    慕容宸睿注視著她,低沉地開了口,但卻是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前輩破例親自為你診斷,並為你的心疾開了一張藥方,雖然配藥稀罕少見,但朕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搜尋。」

    「師父如何了?」路映夕似未聽見他的話一般,沙啞地重複著同一個問題。

    但慕容宸睿仍顧自說道:「在你昏睡時,朕把手放在你的腹部上,感覺到孩子踢了朕一下。那種感覺異常奇妙。我們的孩子無比堅強,縱使在艱難的環境下亦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他說著,伸手輕撫她圓隆的腹部,但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她。

    路映夕抿緊了嘴唇,心中的不祥之感越發鮮明。他是在暗示她必須堅強?師父已陣亡了?

    慕容宸睿抬起另一隻手,替她拂開垂散額前的碎發,口中繼續道:「豐城戰役,我軍損兵三萬,但大獲全勝。夏耀祖確是軍事人才,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指揮若定,遣派數十名士兵喬裝成霖國士兵,趁亂混跡,散播豐城主將和副將全都已陣亡的消息。接著堅持發動長時間的攻擊,勢要徹底擊潰敵軍的士氣。再加上司徒的驍勇善戰,我軍更是如虎添翼,霖軍節節敗退。」

    他稍停了片刻,細看她的神色,見她尚算鎮靜,才又道:「我軍攻佔了豐城,霖軍五萬兵馬全軍覆沒。」

    路映夕聽到「全軍覆沒」四字,身子隱隱一震。

    慕容宸睿沒有錯過她細微的異狀,環臂輕攬住她,低聲道:「夕,朕不瞞你,南宮淵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路映夕的臉色一陣青白,無意識地篡緊素手。那一箭,正中師父的左胸,且是蘊著內力的銳箭……

    「那一箭是誰射出的?」她低啞地啟口,語聲輕幽。

    慕容宸睿看她一眼,語氣平靜地道:「當時三箭齊發,而南宮淵又回箭反擊,朕並沒有看清楚。」

    「是了,三箭齊發。」路映夕自言自語地道,「師父躲過了其中兩支火箭,卻沒能躲過最致命的那一箭。無論是你,或司徒將軍,或范兄,皆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其實是誰射中的都不重要了……」

    見她神情鬱悒飄忽,慕容宸睿不由皺起濃眉,端來矮几上的藥碗,轉移話題道:「前輩預計你今日會醒來,朕已煎好安胎藥。」

    路映夕似乎聽不見,慕容宸睿的眉頭皺得更緊,將碗口湊到她嘴邊,她乖順地喝下,但卻猶如木偶般呆滯。

    「小范替朕擋了一箭,傷勢極重。」慕容宸睿擱下空碗,忽然冒出一句話。

    路映夕一顫,抬起眼看他。

    「南宮淵那一箭也是全力以赴,並未留情。」慕容宸睿淡淡地道,只是陳述事實,無意作更多的解釋。當時在戰場上,沒有任何情分可講,只有敵我之分。如果不是小范的奮不顧身,也許便是他和南宮淵一樣,生死難測。

    「范兄現在的情況如何?」路映夕輕聲問,心裡有些空茫,又有些刺痛。她無法想像,師父會死。師父的使命不是還沒有完成嗎?他不是還要等天下大定之後去過他想過的日子嗎?他不是想一邊懸壺濟世一邊悠遊山河嗎?這些事情全都還未實現,他怎能拋下一切就此離開塵世?」

    「箭中要害,這兩天他高熱不斷,不過目前情況已穩住。」慕容宸睿加重了口氣,似想引起她的關注。

    路映夕安靜了須臾,戚起黛眉,道:「我們已在回皇朝的路上?范兄傷重,沒有留在豐城?」

    「他跟隨我們回朝,他的馬車就跟在後面。」慕容宸睿掀開簾布的一角,讓她往外望。

    「可有軍醫在照料范兄?」路映夕只瞥了一眼,面色依然鬱鬱。

    「你要否去探望一下小范?」慕容宸睿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便說起關於范統的閒事,「小范今次也可算是遇上貴人,朕一向知曉司徒營下廣納能人異士,不過倒沒想到軍醫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而且此女子的醫術頗為精湛,小范的傷勢原本危殆,幸得她悉心照料,總算能轉醒過來。」

    路映夕沒有接話,但舉眸望著他,靜聽。

    見她有聆聽的興致,慕容宸睿揚唇淡淡一笑,再說到:「那女子和小范一樣不苟言笑,但不同的是她毫無男女之防,且又動作粗魯,拆小范胸口紗布時,乾脆利落得令人瞠目結舌。小范發熱昏迷的時候自然不察覺,但他醒來時發覺自己袒露著整片胸膛在一個女子面前,頓時又驚又急,直斥那女子不知廉恥。」

    路映夕聽著,唇角不禁浮現淺淺的笑意。雖然片刻就抿去,但慕容宸睿還是感到了些許欣慰,接著再道:「小范掙扎著要起身穿衣,但卻被那女子一把壓著,不容他動彈。那女子對小范冷冷地說道,病人就應有病人的樣子。說罷又逕自檢視傷口,上藥換乾淨的紗布,而對著男子赤露的上半身她並未有絲毫的羞赧之色。甚至連朕在場她也毫無顧忌,算得奇人一個。」

    「她師承何門?」路映夕出聲問。

    「已故老御醫之女。能入軍營當軍醫,必要身家清白,身份可靠。」慕容宸睿頓了頓,淡笑著道,「王老御醫在世時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衣缽,也遺傳了他不羈的性格。」

    「聽起來與范兄似乎很相配。」路映夕低低歎道,「不知這位王家小姐會否嫌棄范兄的腿疾?」

    「她既是學醫之人,又怎會歧視傷患病者?」慕容宸睿溫和地凝睇著她,轉而道,「你昏睡甚久,雖有餵你喝藥,但必已腹空飢餓。朕先前已命人熬粥備著,你躺下歇一會兒,朕去喚人端來。」

    「師尊去了哪兒?」路映夕突然問道,眸光漸又暗下來。

    「為你診療之後,前輩大概去尋南宮淵了。」慕容宸睿深望她,忍不住輕輕一歎,勸道,「夕,同樣都中了箭,小范能挨得過,南宮淵想必也不會有事,何況他本身又深諳醫術。」

    「嗯。」路映夕低幽地應了一聲,並未展顏。心口始終有一股悶堵的感覺,一種近似窒息的疼痛,隱隱幽幽的,侵入四肢百骸。

    馬車外忽然有一道沉穩的稟告聲響起。

    「啟稟皇上,屬下剛剛收到有一封來自豐城的飛鴿傳書,請皇上過目。」

    慕容宸睿彎腰探向車頭,駕車的將士恭謹地把信函遞上。

    回車廂內坐定,慕容宸睿拆信瀏覽,臉色微微一變,然後迅速地收起信。

    「是否有師傅的消息?」路映夕直視他,驀然開口問道。

    慕容宸睿搖頭,但沒有作聲。

    「是否找到師父了?」路映夕追問,直覺地認定那封信函與南宮淵的下落有關。

    慕容宸睿緘默不語,深眸幽沉,神色淡漠,未流露出一絲情緒。

    路映夕向他伸出手,輕輕地道:「請讓我看一看信。」

    慕容宸睿低眸盯視她的手心,目光一黯。她右手掌心的殘缺也許要跟著她一輩子,但這種傷她能夠闊達不在意,可若是心口上的傷?她會不會一生都無法復原?」

    路映夕執著地攤手於他面前,無聲地堅持著看信的要求。

    慕容宸睿沉沉地歎息,徐緩地將信函放到她手中。

    路映夕接過,還未打開看,手就已經有些顫抖。

    慕容宸睿定定地看著她,低沉而輕淺地道:「探子帶回兩個消息。一是關於姚凌,二是關於南宮淵。」

    路映夕垂著眸子,沒有翻開信函,只極輕地問:「姚凌怎麼了?」

    「毒發,沒能撐過去,斷了氣。」慕容宸睿的語調幾近沒有起伏,「她的師兄正帶著她四處尋找朕,勢要為她報仇雪恨。」

    「帶著她?」

    「屍身。」

    語畢,兩人都寂靜無言,氣氛沉重而又似乎有幾許陰寒。

    路映夕捏著手中的信,因為過於用力,薄紙發出窸卒的聲響。

    「夏耀祖找到了南宮淵。在豐城的一處破廟裡。」慕容宸睿的語氣仍是平緩無波,「當時南宮淵失血過多不省人事,夏耀祖抬他去軍醫處,但半路上南宮淵就已氣絕。」

    路映夕表情僵硬,一味低垂著眼眸,雙手使勁絞著薄薄的信紙,像是完全專注於這個動作而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慕容宸睿也不再吭聲,面色淡然得仿若冷漠無情,可雙手也下意識地握緊,拳頭使力,指節變白,手背上暴起青筋。

    兩人就這樣默默不語地坐著,空氣中彷彿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悲涼和傷痛,無形地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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