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尚不算太炎熱,但行走在一片黃沙中,只覺滾滾熱浪迎面襲來,週身發燙。
兩匹駱駝平穩地踏著蹄,緩緩前行。駱駝上的二人扭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他們進入沙漠地帶半個時辰,不見飛禽,更不見人煙,但此時卻隱隱聽到遠處似有聲響逼近而來。
「宸,會否是霖國派人追擊我們?」路映夕回望後方,只見沙塵飛揚難辨。
「也許是自己人。」慕容宸睿擰眉沉吟,「之前一路行來,朕皆有留下印記。」
路映夕頷首不再多言,心中默想,但願如此,否則恐怕又將是一番險境。
凝神戒備著,蹄聲逐漸逼近,黃沙翻滾,捲起風塵。
「夕,不必擔心。」慕容宸睿瞇眼遙望,突地出聲道。
遠遠的,數匹汗血寶馬在黃沙中疾馳,直朝他們奔來,馬上之人個個身穿青色布衫,看似尋常無奇,然卻神情沉穩冷峻。
那帶頭寶馬渾身有如火炭赤紅,越來越近,忽地騰空昂頭嘶嗚,騎士飛身躍下,叩首駱駝之側。
一時萬籟俱靜,惟有風沙瑟瑟。
「范兄?」路映夕不由驚喜,喚道。
「范統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青衫男子面容嚴峻,並不理會她,逕自慕容宸睿請罪。
「沙地滾燙,快起身吧。」慕容宸睿抬手示意,繼而正色問道,「如今朝中情況如何?各國是何形勢?」
范統縱身跳上馬背,坐穩回道:「四爺及時離寺回宮,暫且代皇上主持朝政,但朝中不斷有流言傳出──」他一頓,不敢放肆說大逆不道的話。
慕容宸睿淡淡勾唇,嘲道:「傳言朕巳遭不測?」
范統未答,沉默了會兒,轉而道:「鄔國派出大將靳星魄與我國談判議和,四王爺只讓禮部與其交涉,沒有正式表態。」
慕容宸睿點了點頭,再問道:「霖國那邊有何動靜?」
范統瞥了路映夕一眼,才回道:「據探子回報,霖國大軍蠢蠢欲動,似有進犯之意。四王爺的計劃是──」話語頓住,他又看了看路映夕。
「范兄,你在提防我?」路映夕感到哭笑不得。
范統的面色微顯僵硬,垂眸道:「皇后對范某恩深義重,但國事與私事不可混為一談。恕范某不敬一問,此次我國失去皇上的音訊,可與皇后有關?」
「是,與我有關。」路映夕無奈地笑。
慕容宸睿皺眉看著他們二人,沉聲道:「小范,你無需顧忌,只需知道,映夕是朕信任之人!」
范統明顯一怔,片刻又斂下雙目,語調平緩地稟道:「四王爺巳暗中派兵前往與霖國交界的邊城,以防霖國趁機發兵進攻。」
「四皇弟確是人才。」慕容宸睿的深眸中閃過一絲暗芒。
路映夕聞言舉眸看了他一眼。她自是清楚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如果慕容笪黎他不在之時,悄然建立勢力,那麼將來即使不被奪位,也是後患無窮。
范統沒有思量這些,繼續道:「四王爺將段皇后軟禁,名為段皇后需要靜心養胎,但卻又向霖國放出風聲,不知四王爺的用意是……
「四皇弟的用意是警告霖國莫要輕舉妄動。」慕容宸睿接言道,眼底不由地浮上讚賞之色。四皇弟隱居法華寺,但對外界之事依舊瞭如指掌,果然不負當年父皇讚他,「性黠慧,心剔透」。
范統並未完全理解,但也不追問,只道:「今早范某接到四王爺的飛鴿傳書,四王爺在信中言道,途徑霖國必定凶險,但沙漠亦是難行,所以請皇上先且在鄔國多停留一些時日,待他派一支軍隊從皇朝出發,為皇上試走沙漠之路,並迎接皇上聖駕。」
慕容宸睿微微瞇起眸子,神色變得深沉清冷。
路映夕凝望他,知他正在思索,亦知他定然巳看得透徹。慕容白黎的建議,有利也有弊。利,不僅是如此能夠更安全地返回國時間又要延遲,倘若慕容笪黎有意謀反,就有了更充裕的時間籌謀。
慕容宸睿沒有考慮太久,果斷地道:「原路退回,留在鄔國等!」
路映夕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淺淺一笑。如果是她,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於是,風沙再起,駿馬與駱駝同行在金黃色的沙漠中,留下一串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而旋即又被沙塵掩蓋,不留蹤跡。
…………………………………
一行數人為了掩人耳目喬裝成霖國商旅,在邊塞的小城住下。
是夜,路映夕與慕容宸睿在客棧的房中秉燭閒談。
「宸,你不擔心會發生奪位之事?」路映夕笑望他,在瑩瑩的燭光下他英氣的面容添了幾分柔和之色。
「權衡利弊,必須要做取捨。」慕容宸睿揚唇淡笑,又道:「你是否想聽到朕說,是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吧?」路映夕側頭睨他,笑意盈盈。
「嗯。」慕容宸睿也不隱瞞,沉默了須臾,蹙眉思忖道:「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玄門前輩引朕接近霖國,應是別有含義,也許朕在此地應有事情未了。」
路映夕直覺地想到姚凌,可再一細想,又覺得不應該僅止於此。
慕容宸睿見她蹙起了眉頭,便揶揄道:「你不必費神,你的使命就是好好安胎。」
路映夕緩緩舒展開眉宇,微笑著道:「如此可算是母憑子貴?因有身孕而得皇上的垂憐體恤?」
「你認為呢?」慕容宸睿挑眉,不屑回答。
路映夕抿著唇笑,過了會兒,才溫聲問道:「皇上想不想再見姚凌一面?」
「正如玄門前輩所說,相見徒勞,就此罷了。」慕容宸睿沉了神色,語帶慨歎,「雖然朕不願意相信命數,但卻不得不承認緣分之說。緣之深淺,冥冥中似有注定。」
路映夕靜靜地抬眸凝視他,憶起那日,她原本心懷忐忑,想著『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害怕姚凌才是他心裡的『那人』,可事實上她才是。
兜兜轉轉,彼此都找到了對方,這樣的感覺,奇妙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歎息。
慕容宸睿凝望著她,似察覺她的情緒波動,伸手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握在手裡。
古銅色的大手,白晰纖細的小手,在燭火搖曳下似乎格外的相襯悅目。
氣氛正溫馨,房外突然響起叩門的聲音。
「何事?」慕容宸睿皺了下濃眉,揚聲問道。
外面卻無回應,只是持續地敲門。一下又一下,篤篤有聲,不輕不重。
「何人在外面?可是店小二?」路映夕與慕容宸睿對看一眼,都警覺到不對勁,若來者是范統或侍衛,必然會出聲,而不是如此詭異地不吱聲。
叩──叩──叩──
外面的人依然不答話,固執地繼續敲門。
寂靜的夜中,這富有節奏的咚咚聲響聽起來分外悚然。
慕容宸睿站起,低聲交代道:「夕,你躲到我身後。」
路映夕依言起身跟在他後面,兩人緩緩走向房門。
房外那人的呼吸聲並不輕微,倒像是不諳武功的平常人。
慕容宸睿謹慎地側身打開半扇門,門外那人落落大方地站著,臉上綻著淡淡的笑容。
路映夕的目光越過慕容宸睿的肩膀,一眼望去,頓時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