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腦中思緒翻湧,分辨不清,遲疑不定,而他的手卻巳經往下探去。
她終於按捺不住,撐起手掌抵在他胸口。
「嗯?」皇帝微抬起臉,定定注視她,幽深透亮的瞳眸閃著灼熱的光芒。
「皇上巳不介懷了麼?」怔怔須臾,她只輕聲吐出這個疑問。
「介懷何事?」皇帝淡淡反問,但卻坐直了子,半倚著榻背,懶散了神色。
路映夕亦坐起,低首拉攏凌亂的衣襟,低聲緩緩道:「初夜的時候……皇上懷疑……」
無需言盡,兩人心中都是雪亮。
方才勾人的曖昧氣息無形間褪散了去,窗外一陣夜風捲起樹葉,簌簌作響,更映得居室內,清冷安靜。
路映夕低垂著頭不再吭聲。皇帝一徑盯著她的發頂,出神良久,然後慢慢低聲笑起來。
「皇上?」路映夕疑惑,舉眸看他。
「朕之前一直沒發現,原來你有兩個發旋。」皇帝饒有興味地勾著薄唇,抬起一手,隨意撥弄,揉亂她的長髮。
「發旋?」路映夕下意識地瞥過他的頭頂,也抿唇輕笑,「皇上不也是?」
「民間好像有一種傳言,說有兩個發旋的人特別聰明。」皇帝以長指順著她及腰的青絲,繼而撫上她的纖腰,將她攬到胸前。
「皇上是在贊臣妾,抑或自誇?」路映夕笑著揶揄。
皇帝從背後抱著她,下巴摩挲著她的耳頸,似有若無地吹氣,一邊道:「朕與你,不都是聰明人?」
「皇上說是,那便是。」路映夕身子微微僵住,耳根泛起潮紅,不安地挪了挪。
皇帝的目光低掃過她小巧白晰的耳廓,忽然湊近輕舔了一下。
路映夕渾身一顫,再不敢亂動。
皇帝似覺有趣,發出低沉的謔笑,唇舌磨著她的頸子直舔至胸襟處。
「皇上!」路映夕支起手肘,輕撞他的胸膛,以示抗議。潔白如玉的臉頰巳艷紅似雲霞,格外絢麗誘人。
皇帝止了動作,環手抱著她的細腰,斂去戲笑神情,輕歎一聲:「映夕,你給朕許多考驗。」
「考驗?」路映夕定了定心神,不解地扭頭看他。
「你要朕信你,但你卻從不努力爭取。」一句話,蘊涵無數意味,皇帝說得語重心長。
「臣妾未曾努力嗎?」路映夕輕聲問他,但倒更像是自問。其實早前她巳隱約覺悟,面對感情她確是一個極為被動之人。
「你的努力,背後都必有理由。你從不做衝動隨心的事,不知是不願,或不敢。」皇帝似是慨歎,眸光深邃而悠遠。
路映夕靜默片刻,淺淺綻唇,道:「隨心而活,皇上可願意為臣妾做個示範?」
「朕巳經隨心而為了。」皇帝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平視,正色道,「如若不是,朕現在不會抱著你,不會留你宿於宸宮。」
「皇上心中沒有心結麼?」路映夕低了聲線,眼中劃過一絲迷惘。她是介意他心有芥蒂,還是她自己有心結?
「解不開的結,就暫且不去理會。終有一日,它自能解開。」皇帝語聲柔和,但錚然靜笠篤,「朕要你與朕一樣,不計後果。」
「不計後果?」路映夕怔然重複。
「你是朕的妻,這是今生今世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妻子愛上自己的丈夫,何人有權置喙?」皇帝直直地凝睇她,似要望入她眸底與內心,「你無需給自己設下屏障,朕不再裡足不前,亦不准你怯懦退縮。」
路映夕愣住,只覺無言以對。她並非無知無覺,自知對他生了幾分異樣感覺,可這樣就足以支撐不顧一切的勇氣麼?未來該怎麼辦,她又要把師父置於何地?
皇帝視線緊鎖著她,伸出一手,握牢她的柔荑,溫聲而堅定地再道:「朕與你一起面對未知的未來。」
話落,與從前不同,格外的纏綿繾綣,像是誘惑,又像是全心投入的旖旎柔情。
漸漸的,路映夕閉上了眼睛,迎承著他溫暖的薄唇。
皇帝舒展了眉宇,唇下愈加熱情,殷切地糾纏她的唇舌,欲引她同赴歡愉的盛宴。
清風透過半敞的青色薄翼紗窗拂捲進來,吹不涼兩人漸漸滾燙的肌膚,只得悄然退了去,任由居室內籠罩羞人的高溫。
不知不覺間,她微張開沝臂,環上他結實的腰腹。
那輕微的動作卻叫他隱隱一震,心頭湧起一股熱流,慢慢侵入四肢百骸。
…………………………………
當早晨的陽光照亮滿殿,路映夕迷迷濛濛地睜開了眼。腦中有一刻的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何處。
昨夜明明是在典榻上……為何伝變成睡在龍床上?
直至起身洗漱,神思才清明起來,不由低歎口氣。
她沒有記錯,確實是在典榻之上。事後她疲累地迷糊睡去,隱約知曉皇帝抱她上龍床。是否在他心中,她終究還是不配?
揚起菱唇輕輕微笑,帶著幾許自嘲,她竟在乎起這無謂的事。
食過早膳,便有太醫署的宮員前來覲見。皇帝並未忘記昨日談話,派人來接她前往暉城。
再次踏上塵土飛揚的宮道,路映夕心中感慨無限。她手中捏著一張薄薄宣紙,低眸又看了一遍,才折起收入錦囊中。
這金線繡龍的錦囊,是皇帝留於枕畔。他一早忙於朝政,不見人影,但卻體貼地寫下隻字片語,以寬她心。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這般溫情脈脈。
那細薄光潤的宣紙上,幾行楷書,草草而就,但筆鋒雄壯,剛功峻拔。
「夕,入了暉城,萬事小心。若有絲毫異狀,即刻返宮,朕不允你傷著自己分毫。」
落款竟是一個『宸』字。
她不禁搖頭莞爾,這人發動起柔情攻勢倒真叫人難以招架。
馬車飛馳,剛過晌午便就抵達了暉城。
上到城樓,就看見一個高大身影佇立城牆後,凝重而肅穆。
「范俠士。」路映夕上前喚道。
范統一怔,回轉身來,驚得忘記行禮:「皇后怎會又來此?」
路映夕指了指身後隨行的幾名太醫,道:「皇上下旨,要在城門口設立醫營。」除了太醫之外,還有一隊禁衛軍護她前來,據說都是略懂醫理的武將。
范統皺眉,顯然十分不贊同她親身涉險,但礙於身份,未再多言。
忽然間,巡守城樓的一人訝異地「咦」了聲。
路映夕眺目望去,也大感吃驚。城外不遠處,黃沙滾滾,駿馬馳騁,莫約有千人正策馬奔向暉城。
待到近些,路映夕看得漸清晰,忙揚聲道:「毋須緊張,是後援到了!」比預期早了一日,師父定是日夜兼程,急趕而來。
因路映夕貴為皇后,且手持皇帝手諭,無人敢違逆她意,便垂放了繩梯,引那千餘人上城樓。
片刻之後,一襲淺灰色素袍的南宮淵先上到城頭,滿面風塵,但依舊眉目俊逸淡雅。
「師父!」路映夕走近一喚,眼含欣喜,「師父帶了多少人前來?」
「一千三百人。」南宮淵微微一笑,回道。
「多謝師父!」路映夕深深鞠禮,心知這巳是盡了全力的相助。
「濟世救人,本是醫者本份,無需言謝。」南宮淵神色沉穩,黑眸中亮著堅毅的光芒。
「師父,此事之後……」路映夕蹙了蹙眉,欲言又止。這事必然瞞不住霖國,只怕師父會有麻煩。
「救人要緊,其它事待到之後再做打算。」南宮淵溫聲寬慰,不願她因此生愧難安。
路映夕只好緘默,轉而與他商議如何安排人員,如何輪值等事宜。
等第一處醫營搭棚建起,巳是半個時辰後。一列三十名醫者坐定城門側,不多時就有群民湧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見黑壓壓的人頭擠滿城門口。
派任暉城的新太守親自領著士兵維持秩序,擾攘混亂了兩刻鐘,逐漸形成了規矩,一排排長龍等候於每一位醫者前面。凡經診斷無病者,記錄下姓名戶籍,待三日後再確認。而診出有染病症狀者,則要帶去濟介堂隔離診治。
路映夕佇立城頭,靜靜凝望,清美的臉龐浮現一絲惻然之色。即使設立幾十處確診醫營,也不可能輪得到每一個百姓。而必定也有一些百姓害怕被診出症狀,不敢前來。暉城,注定要死許多人。
「皇后。」沉厚的喚聲,來自身後陪同她站立的范統。
「何事?」她轉頭看他。
「現下有南宮神醫在此,皇后可安心返回宮中了。」范統擰著劍眉,炯目中透著明顯反對的意思。
「不,我要留下。」路映夕淺淡一笑,隱有幾分幽然惆悵,「一則想要親手幫忙,二則我也有私心。在宮中待得久了,我怕自己會越發心腸麻木。
她以尋常人的口吻自稱,可其中沉重的無奈卻不是普通人能體會。
范統繃著臉,半晌,低低蹦出兩個字:「任性!」
路映夕抬眼看他,忍俊不禁,真誠笑起來:「范兄說得對,但偶爾任性又何妨?」她自己不察,這語氣這話語,與皇帝曾對她說過的何其相似。
范統悶哼一聲,別過臉去不看她。
路映夕斂了笑,望著他剛毅的側臉,疑慮地皺起黛眉。
「范兄,你去過城中哪些地方?」她沉凝了面色,出聲詢問。
「昨日去濟仁堂看了情形,並送藥材過去。」范統平淡回道,「大多士卒不願意靠近濟仁堂,可總歸要有人去。范某無牽無掛一人,無所畏懼。」
路映夕抿唇不語,逕自探手一把握住他的腕間。
「皇后?!」范統一愣,急急抽手,面露窘色。
「都這當下了,你還顧忌著『男女授受不親』?」路映夕啼笑皆非,如他所願鬆了手,再道:「我去請師父給你仔細診一診,應該沒有大礙,但還是要小心為上。」
不待他回話,她便旋身離去。
背對著他的視線,路映夕暗了眸色,難掩憂慮。
入了夜,路映夕居住在驛站行館,因心裡記掛著事情,難以成眠,在院落裡悠悠踱步。
月光的陰影裡,有一人站在迴廊的廊柱旁,凝目默望她。
大抵過了許久,那人才發出一聲低微歎息,朝她走去。
路映夕回轉身,定睛望去,露出淺淺微笑,道:「師父,這麼夜了,怎還未歇息?」
「你呢?」南宮淵溫雅回視她,黑眸如古井,但卻泛起微小的波瀾。不過幾日不見罷了,為何他覺得她有些不同?美麗如昔,可似乎增添了別樣風韻。眉間帶著有一點清愁,明眸卻似水潤澤閃亮。
「師父,范兄不會有事吧?」路映夕忍不住還是又問了一次。她並非不諳醫術,只是感到焦心。像范統那樣耿直仁厚的人,不應如此短命。
「你替他把過脈,應該知道情況如何。」南宮淵沒有直言,只和煦地淡笑,道,「現在定論,言之過早。范俠士不似福薄之人。」
「嗯。」路映夕點了點頭,振作地深吸氣,淺笑道:「有師父在,范兄理當不會有事。」
南宮淵靜望她一會兒,輕搖著頭取笑道:「以前叫你潛心鑽研,你總是以這句話為借口躲懶。」從前她總說,有師父在,映夕學這麼多何用。輕輕巧巧的一句,似要把一生賴在他身上。可如今,一切巳不同,相同的話聽圶耳裡,便多了幾許酸澀。
「徒兒不才,學得師父一二成,巳受惠終生了。」路映夕嫣然一笑,作勢一揖。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往日頑皮童稚的時光,心下一陣抽緊,褪去了笑容。
兩人對視相望,一時寂靜無言。
「映夕,近日可好?」終是南宮淵先開了口,語聲淡淡,可又像凝著無盡清幽的歎息。
路映夕勉力揚起嘴角,笑道:「師父只是回了一趟玄門,不過短短兩日,怎麼倒像許久未見的生疏。」
南宮淵衣袖微動,似乎在忍耐什麼舉動,復又止住。
「夜了,早些就寢。」他向她頷首,然後舉步而去。
路映夕不經意地目光一掃,頓時心震,脫口道:「師父!」
南宮淵腳步一僵,極為緩慢地轉身,抬起右手,攤了開來,輕聲道:「差些忘記了,這是你白日裡大意掉在醫營裡。」
路映夕走了兩步靠近他,伸手接過,低聲喏喏道:「謝謝師父。」
路映夕卻怔仲失神,心尖似被棉針猛地刺痛,手中那繡著金龍飛騰的錦囊仿若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