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三卷九重城闕煙塵生 第十章:所謂劫數
    路映夕出出了冷宮,往宸宮走去。心中思緒紛飛,如團亂麻。

    多年來,她一直把師父看作天神般完美的男子。可原來他也有軟弱,也有解不開的心結。不夠完美的師父,讓她覺得更加真實。從前,他是遙不可及,如今,他是塵世間有血有肉的男子。可是,為何越看得清晰,就越覺得失去了原有的那種朦朧悸動的感覺?

    步行甚久,她才到了宸宮。此時此刻她極不想見慕容宸睿,但卻必須前來。

    守職內監恭敬地請她在前殿等候,她便啜著熱茶耐心枯等。可以想見慕容宸睿亦是不想見她的。

    大抵過了半個時辰,內監畢恭畢敬地血她稟道:「皇后娘娘,皇上巳經就寢。」

    「請公公傳話,說本宮有要事與皇上相商。」路映夕擱下茶盞,站起身來,語氣堅持。

    內監躊躇了片刻,還是恭順地去了。

    足足等到天光,皇帝早朝,再至他下朝,路映夕才得見聖顏。

    「皇上聖安。」她淡欠身行禮,而後環顧內居。這裡的擉設並未改變,但巳籠上一層疏離的氣息,不再是她可以任意進出的地方。

    「嗯。」皇帝的面色比她更淡漠,逕自站立在窗口,一眼也不看她。

    「皇上,臣妾改了主意。」路映夕平緩無波地對著他的後背說道,「臣妾不想搬入冷宮,之前的事就當臣妾不曾提過。」最好連那樁糊塗事也未曾發生。她心中苦笑,只恨覆水難收。

    皇帝悠悠轉過頭,眸光嘲諷,冷冷淡淡道:「果真是女人善變。」

    路映夕沒有回嘴,靜靜站立著。

    「巳有新法子救南宮淵了?朕一向都說,皇后足智多謀。只可惜先前付出的代價,再也收不回。」皇帝睨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意莫名的弧度。

    「那就不必收回。」路映夕溫淡接口。

    「不覺平白浪費了?」皇帝的眼神漸漸銳利起來,直盯著她。

    「臣妾愚鈍,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說什麼。」路映夕撇開臉,不願看他。

    「朕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像你這般。」皇帝突然沉了聲,徐緩道,「魚水之歡,對你來說似乎毫不緊要。你這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是對你自己,還是對朕?」

    「只問一次。你坦白告訴朕,究竟是或不是。」皇帝的眼光緊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分毫的表情變化。他能感受到她的青澀,可終究還是無法不懷疑。也許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的過分介意,源自於什麼?

    路映夕無言望他半響,極輕地點了頭:「是。」她也只回答一次。從今往後,她再不會為這件事解釋。他若願意相信,一次回答也足夠了。倘若不信,解釋百遍也徒勞。

    「好。」皇帝亦頷首,卻什麼都未表達。

    「好什麼?」路映夕挑了挑眉梢,刻意追問。

    皇帝不語,但眸色卻明顯柔和了幾許。

    路映夕輕抿菱唇,不再多言。人與人之間,不會有無緣由的信賴。信任需要基礎,而她與他並無牢靠的基礎。所以她不怨不怪,只是心中無奈酸澀。

    兩人沉默片刻,皇帝淡淡地開了口:「你氣色不佳,留下用過膳再回鳳棲宮。」

    「多謝皇上。」路映夕淺淺微笑,未作推脫。

    「明知朕去了早朝,何不歇息過後再來?」皇帝似隨意閒散地問,隱約中卻像是帶著責備。

    「臣妾原想與皇上商議過後再歇息。」路映夕溫聲答道,卻暗自腹誹,他又何嘗不是明知她等了一夜,偏要她再候,真真是擺足了皇帝的譜。

    「坐吧。」皇帝伸手一指,指向軟榻。

    「謝皇上。」路映夕依言照做。雙腿確實2酸麻,身體亦是疲憊。他可算成功地教訓了她,但她何其無辜。

    皇帝走至塌榻旁,視線掃過她下身,復又收回,口中似不經意一問:「還痛麼?」

    「嗯?」路映夕抬眼看他,一時不解,但旋即就明瞭,臉頰頓時燒紅。

    見她不作聲,皇帝半蹲下身軀,於榻前與她平視,低歎道:「朕本想給你美好的切夜回憶。」豈料會橫生枝節。

    路映夕垂眸輕聲道:「皇上現在相信了?」她並不如此認為。

    皇帝沒有答話,顧自道:「朕知道你殳有享受到,下次朕伝溫柔些。」

    路映夕頭垂得愈低,耳根發燙,心裡惱怒起來。以她對他的瞭解,可以斷定,他根本沒有完全信了她。在心揣猜忌的情況下,即使舉動溫柔,又能補償什麼?

    皇帝似乎與她有同感,歎息著道:「只不知下次是何時了。」心有芥蒂,他不會再碰她。

    「臣妾委實睏倦,還是不留下用膳了,請皇上允臣妾回鳳棲宮歇息。」

    皇帝唔了一聲,並不挽留,看著她旋身離去。

    ………………………………

    搬回鳳棲宮之後,日子變得異常清靜。皇帝既不駕臨,也不召見她。而師父所說的劫難,也並沒有發生。

    這兩日她睡得十分安穩,只是清晨醒來時會習慣性地側頭看一看枕畔。不過再也沒有那人比她早起,悄聲更衣去上早朝。現在回想,才突然發覺,而之前她一直未覺得那是種體貼。皇帝一貫比她起得早,卻從來都不驚動她,也不讓內監叫醒她。他更衣洗漱早膳等等,從未要她伺候。

    「小沁。」倚在窗旁,路映夕懶散出聲,「人在何處?」

    侍位在後的晴沁心領神會,即刻低低應聲:「在後花園。娘娘不在的這段時間,她除了待在偏殿,也就偶爾去後花園走走,不曾出了鳳棲宮。」

    「嗯。」路映夕輕皺黛眉,目光飄遠,定在窗外那株紫菋莉上。花間一隻彩蝶翩飛,怡然自得,悠然愜意。

    「娘娘,奴婢始終認為,此人不可留。」晴沁低聲說著,斂眸垂首。

    「小沁,你可想取代她?」路映夕緩緩回過頭來,注視著她秀美的面容。

    晴沁一驚,忙跪地申辯道:「娘娘明鑒,奴婢決無此意!」

    路映夕綻唇而笑,伸手扶她起身,一邊道:「莫驚。」

    晴沁微抬眼看她,小心翼翼道:「娘娘懷疑奴婢的忠誠?」

    「不是。」路映夕搖了搖文,徐徐道「你平日監視棲蝶的時候,多留意她的神態舉動。或許將來有一日,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娘娘的意思是?」晴沁惶恐而疑慮。

    路映夕無竟再多說,擺手示意她退下。

    雖然目前還不能確定棲蝶是天生與她相似,還是用了易容術,但可以肯定的是霖國也非易與之輩。霖國膽敢刺殺慕容宸睿,也許私下早巳與龍朝有盟約。而慕容宸睿仍然留棲蝶在宮中,等於扣留了人質。在四國劍拔弩張的形勢下,她又何必強做出頭鳥,還是靜觀其變為宜。

    在寢居內走了一圈,路映夕凝神細聽週遭動靜,過了片刻鐘,她才拴緊門窗,入了鳳床底的密道。

    此處入口,實則住於床底的堅固青石之下,所以並未遭火勢波及。

    下到石室,便見一人席地坐在壁沿。

    「師父。」她溫聲喚他,再次勸道:「為何非要留在這裡?密室幽暗不見天日,何苦讓自己受罪?」

    「在此靜靜心罷了。」南宮淵拍衣站起,露出溫和笑容。她不會知道,這二日他想了許多。再也無法對自己否認,他愛她。

    「那麼師父打算離宮了嗎?預備去哪兒?」路映夕關心地問。

    「先且回玄門。」南宮淵在漆黑中深深凝視她,眼波微漾,溫暖愛憐。

    路映夕不察,奇道:「師父以前告訴映夕,玄門早年遭滅門,既不是這樣,那如今的玄門到底在何處?」

    「以後你會知道。」南宮淵唇角輕揚,神色溫煦若春風。先他尚猶豫,覺得戰役殺戮太過殘忍,但近日深思,時事迫人,戰火不可避免。但願戰爭是為了更長久的和平。

    「玄門還剩下多少弟子?」路映夕腦中迅速思索,,玄門弟子不僅擅武識醫,更深諳奇門陣法,如果能夠坐鎮沙場,必可以一敵百。

    「約莫五千。」南宮淵沒有隱瞞。

    「五千?!」路映夕震驚,「不是曾經遭受了重挫嗎?」如若這五千人皆是精英,足可抵幾萬人馬軍隊。

    「受重挫是十幾年前的事。這些年來,師尊又培育不少人才。」南宮淵語聲漸低,甚是感歎,「映夕,我瞞了你許多事,抱歉。」

    路映夕定了心神,沉聲問道:「師父,玄門背後,是何人掌控?」

    南宮淵輕歎:「你天性聰慧,應該猜到,有人暗中培植力量,妄圖稱霸天下。」

    「難道是師祖?」路映夕皺眉疑道,「但就算這五千玄門弟子個個本領非凡,也不足以佔地稱雄。」

    「師尊去年巳經過世。」南宮淵黑眸沉澱了光澤,平淡道,「現如今玄門掌門是我。」

    路映夕定定看他,在黑暗中他的眼眸清幽如潭,但卻似有鋒芒暗閃,堅毅而淡定。

    「師父,請告訴映夕,你有何計劃,想要達成怎樣的目的。」她輕聲但鄭重地說道。

    「玄門受惠於皇室,亦是受控於皇室。」南宮淵只是這樣答道。

    路映夕抿唇思忖,皇室是指鄔國皇室?抑或別國?

    「映夕,你下來太久,該上去了。」南宮淵溫言催她離開,篤定地再補上一句,「相信我,再也不會害你陷入為難境地。」

    玄門之事令路映夕深受震懾,故而沒有思量他話裡的深意,怔然地折回地面。

    堪堪打開寢門,走出透氣,就聞太監一疊聲的通稟:「皇上駕到──」

    她凜了神,拋開腦海裡的思緒,迎上前去,盈身欠禮。

    一抹尊貴的明黃色掠過苑門,優雅向她走來,散淡道:「皇后無需拘禮。」

    路映夕覷他一眼,暗覺怪異。雖然他神情如常,但眼神中夾雜陰鷙的戾氣,是誰招惹了他?

    皇帝不看她,往庭院走去,逕自往青籐鞦韆上一坐,道:「有勞皇后。」

    路映夕心下覺得奇怪,但也未詢問,走去他身旁,輕推動鞦韆。

    皇帝迎風閉目,微涼清風拂動他額前的黑髮,別有一種慵懶俊美的風采。

    路映夕側望著他,卻覺這種慵懶之中蘊含不易察覺的凌厲。

    「停!」皇帝驀地出聲,睜眼轉文看她,目光灼灼,似痛似恨。

    「皇上怎麼了?」路映夕詫異問道。

    「蕊兒死了。」皇帝語調無波,惟獨眸光陰沉森寒。

    「小帝姬?」路映夕驚了一跳,難以置信。

    「今早蕊兒毒發,全身發紫,口中吐著白沬,不斷地抽搐,死狀淒慘。」皇帝一字一頓地道,嗓音因壓抑而格外低沉。

    「皇上認為是臣妾下毒?」路映夕定神望他。

    「有一再有二,也不足為奇。」皇帝沒有下定論,但矛頭巳指向她,「平素極少人去蕊兒殿中,只有你必須常去。」

    「臣妾前去,是為了替小帝姬解毒。」路映夕不氣不怒,平靜說道。她對小帝姬下的是慢性毒,需要好生調理才可褪盡毒素,這兩日她得閒,所以便去得勤了些,就因此而要定了她的罪麼?

    「朕問過當值的宮婢,昨日晚膳後你去看望蕊兒,餵她吃藥,之後蕊兒便就寢入眠,璽無旁人來過。」皇肯的語氣沉穩帶冷,有條不地道。

    「小帝姬所中何毒?」路映夕保持冷靜,自辯分析道,「雖然臣妾最有嫌疑,但並不足以定罪。如果有人要害帝,姬也可將毒藥摻入食膳茶水之中。何況,若是臣妾所為,臣妾未免太蠢,在眾人皆知的境況下親自下手。」

    皇帝冷冷勾唇,自鞦韆站起身,立於她面前,極緩慢地說道:「皇后能言善辯,朕早巳領教。朕不會冤枉無辜,但若讓朕查出是誰索了蕊兒的命,朕必會將其處以極刑,不管其人是何身份。」

    語畢,他舉步顧自離去,背影修長挺拔,卻似乎透著拒人於千里的孤寂氣息。

    路映夕安靜目視著,不由歎息。那可憐的小女孩,雖貴為帝姬,卻坎坷不幸。在生時,智能低下,癡傻無知。去世時,愛毒發之苦,死狀慘然。她短短的一生,不曾享受過帝王家帶給她的榮華快樂,卻承受了帝王家的複雜暗湧。而慕容宸睿,其實他正悲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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