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走遠,只在後園踱步。天色巳漸暗,不陣晚風吹起,似欲撩動人心底的莫名惆悵。
路映夕追隨而來,在拱形園門旁止了腳步,遠遠望他。挺俊的身形,尊貴的帝袍,金色的皇冠,他看起來猶如天界神人,貴氣凜然,而又孤高桀驁。
「你準備窺視多久?」冷不防的,皇帝轉過身來,淡漠地望向她。
「皇上。」她欠了欠身,稍稍走近,舉眸直視他,卻無言語。她該如何理直氣壯說服他?她可以堅持入住冷宮,但卻不能的棄了後位。廢後之事,關乎兩國盟約,更甚者,關乎天下局勢。他若廢了她,不論內情為何,在兩國子民看來,都是背棄盟約的行為。除非,她失貞失德,罪行昭告天下。
「為何不說話?你追著朕到此,不就是了遊說朕?」皇帝勾了勾薄唇,神色冷淡而嘲諷。
路映夕抿唇,視線掠過他,移到他身旁的假山池塘。流水潺潺,清冷澄澈,池內飼錦鯉,色彩玟土斕。其實她亦如魚被圈養,只得方寸範圍裡的自由。
皇帝見她目光怔然,皺眉道:「這魚樂池有何不妥?」
「魚樂池?」路映夕緩神,微微一笑,轉眸看他,「這名字取得甚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亦不會知曉魚之苦。」
「你在埋怨朕?」皇帝眼光沉寒,掃過她。
「臣妾並無此意。」路映夕語聲平緩,溫淡而理性,「每人皆有難為之處,臣妾如是,皇上亦如是。」
「哦?如此說來,你不會再強求?」皇帝冷眼覷她,面色無溫。
「皇上誤解了臣妾的意思。臣妾是想,皇上與臣妾是夫妻,理應同富貴共患難,所以臣妾才坦言與皇上商量。」路映夕溫和回視他,緩緩道,「此次的事,誰是誰非,臣妾不願追究,只希望能夠和平解決。」
「如何和平解決?」皇帝淡淡揚唇,眸光卻是一片陰暗鬱悒。
路映夕環顧四周,四下幽寂無人,她才低聲道:「只需半日時間,待到臣妾救出人,一切便可恢復原樣。」
皇帝抬手撫掌,輕拍兩下,冷冷笑道:「好精的算盤。」
「皇上並不會因此而有損失,臣妾會感激皇上一世。」路映夕軟言輕語,微垂著眸子。
「朕要你的感激何用?」皇帝絲毫未動容,語氣冷硬,「你倒說得輕巧。你以為廢後是一件兒戲之事?朕若頒下聖旨,廢了你,難道隔日又對全天下的人說,朕擬錯了詔書?荒謬!」
「無需天下皆知,只需一人相信。」路映夕抬眼,正色凝他,「臣妾先提早搬入冷宮,而後皇上若是願意襄助,臣妾相信皇上一定有法子使那人信以為真。」
「你要朕欺騙凌兒?當著面拿廢後的詔書給她看,轉個身便就撕毀假詔?」皇帝低低笑起來,笑意卻未達眼底,幽冷目光緊鎖著她,「朕的皇后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聰慧非凡,只可惜,這天賜之能並未用在該用之事上。如果你真聰明,就應該知道,朕沒有義務幫你。你與朕從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拿這頂帽子來壓朕純屬徒勞。」
「若是真正的夫妻,又如何呢?」路映夕輕輕地問,心尖隱約顫了顫。她太卑鄙,腦中竟閃過一念,欲以此籌碼誘他。
聞言,皇帝的眼神驟然森寒,似冰刀迸射向她。她為了救另一個男人,而要獻身與他,這對他是何其大的侮辱!
路映夕抿緊菱唇,暗自懊悔。她說錯話了,但事實上她只是認為,她終究伝成為他的人,一拖再拖也僅是緩刑罷了,既然如此,不如物盡其用。
兩人皆無言,氣氛死寂窒悶。皇帝的眼中似冰火交雜,面上巳是盛怒之色。
但慢慢的,他嘴角輕輕揚起,薄唇中逸出低沉的笑聲。
路映夕躊躇看他,卻見他唇角愈揚愈高,笑聲高昂不斷,似不可抑止。
「朕決定幫你!」毫無預警的,他倏然止了笑,朗聲說道。
「嗯?」路映夕深感驚詫,心頭疑慮濃重。方纔他明明生了恕氣,為何眨眼間就變色?
「一直以來,朕都不願勉強你,因為這是朕對你的尊重。今日你自己開了口,也就說明你不再需要朕的這份尊重,那麼朕又何必無謂堅持。」皇帝的聲音沉穩冷漠,無波無瀾地道,「你遲早都會是朕的女人,朕對這一點從不懷疑,只是朕沒有想到,會是於這種情況下。」
路映夕愣然怔仲,她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原也不過是試探一問,怎料因此激怒他。
「什麼君子風度,什麼驕傲骨氣,都是虛無且可笑的東西。」皇帝睨她一眼,冷冷拋下這一句話,便就顧自繞過她,出了園門揚長而去。
……………………………………
入夜,終於下起了傾盆大雨。兩日來的悶熱被雨水驅散,但同時也帶來淅污潮濕的悵然。
路映夕被四名宮婢環繞,侍奉她汁浴。如此隆重其事,自是因為皇帝下令。
這是她第二次踏入碧漾池,但巳無半點欣賞的心思。
池水澄淨,溫度適中,水面撒滿了嬌嫩花瓣,悠然飄浮著。宮婢蹲跪在池岸,為她舀水梳發,抹香拭身。她猶如木偶傀儡,任由她們動作,神思空茫。
就是今夜了嗎?她再也沒有理由推拒。是她自己主動提出,又怎麼能矢口反悔?何況,師父不能不救。
初及笄時,她也曾經幻想過,將來會嫁怎樣的男子,會有怎樣的纏綿悱惻。她一直拿師父為標準,覺得男女之間的感情應該細水長流,溫暖寧和。她若能嫁給師父,一定會是十分幸福的吧?必定不會有爭執糾結,也不會有掙扎矛盾,一路溫馨順遂,直至終老。
可是她嫁的是慕容宸睿,一個深沉複雜的男人。他帶給她的,只會是波濤起伏,駭浪翻湧。想要平淡和簡單,實在太難。
至於感情,她不敢去思索。怕想得深了,自己會失去昂首迎上的勇氣。
「皇后娘娘,您的長髮真真順滑,就像上等絲緞一樣。」侍候的宮婢語帶艷羨,輕聲說著。
「不只長髮,娘娘的肌膚也似柔緞般細嫩,吹彈可破。」另一名宮婢笑著搭話,羨慕中帶著一絲絲逢迎。
路映夕淡淡笑了笑,只道:「浸泡久了頭疼,就這樣吧,你們先出去,本宮自行更衣。」
「是,娘娘。」四名宮婢齊齊站起,曲膝行禮,乖順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赤身踏上池岸,身上的水珠沿著玲瓏曲線顆顆滾落,異常妖冶誘人。
她走去漆金雕龍衣架旁,取起干布巾裡緊濕發,還未及穿衣,就聽有人輕步走來。
,著木架望去,她陡然一驚,忙披上外罩裙衫,顧不及穿內襯褻衣。
「沐浴完畢了?」皇帝緩緩走近,神情閒適,看不出喜怒。
「是的,皇上。」路映夕下意識地揪著衣襟。她巳開始緊張,控制不住地怠到惶惑。皇帝在她之前巳經沐浴,現在是要催她回寢宮上龍床?
「怕嗎?」皇帝的語氣散淡,又走近兩步,立於她面前。
「怕。」她答得很輕,幾不可聞。
「你曾告訴朕,你失去守宮砂是因為藥性,可是屬實?」皇帝盯視著她,黑藍瞳眸深不見底。
「是。」她輕輕點頭。
「很好。」皇帝勾唇淡笑,伸手扣上她的纖腰,略一使力,就將她帶進懷中。
「皇上?」路映夕驚疑望他。難道他想在這裡……
「就在這裡。」皇上似知她所思,鉗在她腰間的大掌加重力道,攬她緊貼在他身上。
距離極近,一股清淡的龍涎香竄入鼻端,路映夕全身僵硬,而心跳驀然失律,變得紊亂疾速。
皇帝俯下頭,湊近她的肩窩,似有夾無地磨蹭著,口中低低道:「很香。」
以她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和眼神,所以她荓2不知他心中隱忍著幾分陰鷙。他終究是介意,無論她有意還無意,都巳侮辱到他。但這一次他不會再體貼她的感受,半途停手。她既敢說那樣的話,就要為自己所言付出代價。所以,他選擇在沐浴池,而非龍之上,只因她不配。
「皇上,回寢宮再……可好?」路映夕不明他所想,只想先緩口氣。
但皇帝不予理會,在她頸項輕輕啃嚙,蜿蜒而上,吻住她小巧的耳垂。
路映夕本能一顫,臉頰頓時燒紅。
皇帝察覺到她的顫慄,抬首凝視她。
「皇上………」她低喚,明眸中波光浮動,似蒙著一層霧氣,越發顯得清美楚楚。
「箭巳在弦上,你的聰明才智此時可派得上用場?」皇帝薄唇微勾,謔語調戲,「可要試試用你善辯的口才勸退朕?」
路映夕默然無言,思緒恍惚。就算躲得過這次,但下次呢?
「你想清楚,是為了救南宮淵,還是你心底並不排斥與朕親密。」皇帝眸光漸沉,起了潻瀾。其實不需要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兩者皆是。但他不確定,孰輕孰重。
路映夕還是安靜不語,微仰著小臉看他,努力要自別退怯。她不想去思慮他話裡的深意,即使她巳不再如從前那般抗拒他的碰觸,也不代表她受上了他。
「愛上朕不好麼?」皇帝突然問。
她凝望他片刻,開了口,回道:「不好。」
「天子之家,是世上最複雜的地方。」路映夕異常誠實,聲線輕淺,但徐緩清晰,「九重宮闕,處處瀰漫無形硝煙,愛上皇上的女子必須步步小心,畢生警惕,這樣愛人太辛苦,此為其一。皇上肩負著社稷重任,且有鴻鴻之志,愛上皇上的女子若希望與皇上攜手並肩,就需為皇上分憂,同打天下,這樣愛人太沉重,此為其二。皇上尊貴非凡,後宮必會不斷充盈,愛上皇上的女子要忍受與許多人共享夫君,這樣愛人太心酸,此為其三。」
皇帝聽完她一度話,一時無語。她的分析犀利而精準。榮華權勢的背後,必與犧牲聯結。大多女子只知飛上枝頭便可一朝富貴,卻未想代價甚重。
良久,他歎道:「映夕,愛人並不是交易,不應這樣逐一權衡利弊。」
「嗯。」路映夕沒有反駁。她並非不知這個道理,也非她天生冷靜理智,而是現文枷鎖太沉重,她掙脫不了,所以不敢恣意妄為。
「映夕,人生苦短,偶爾緃容一下自己又何妨?」皇帝低聲歎息,深邃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隱約憐惜。她才十八歲,與她同齡的少女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而她卻連憧憬懷春的權利都被剝奪。
「一夜緃情,可算及時行樂?」路映夕綻唇一笑,故作輕鬆地偏頭看他。
「勉強算。」皇帝說得像是十分無奈,眸中卻浮現笑意。也許她自己並未發覺,「一夜緃情」巳洩露了她內心潛藏的真實情緒。
思及此,皇帝的眸光不禁溫柔了幾許,煦暖地凝睇她。
「映夕,試著敞開心扉,待朕以誠,朕也伝相同回報你。」他漸低下頭來,幾乎碰觸到她的唇瓣。
路映夕頭往後仰退,面頰又發熱,心跳又覓了節奏。要開始了嗎?
空氣中似有暖昧的氣息縈繞,皇帝的薄唇緩慢落下,輕柔地親吻她,循序漸進地舔舐吸吮,再探入她口中,糾纏她的舌。一邊抬起一手,扯落她裡發的布巾,烏黑如瀑的美麗美長髮剎時順滑披下。他的手未停,慢慢褪去她單薄的外罩裙衫。
春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