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宮失火,但,僅是那一間茶室。據說火勢極旺,熊熊燃燒,整間廳室不多時就付之一炬,來不及挽救。
路映夕聽著晴沁的匯報,抿唇淡淡而笑。那位姚賢妃,看似超然出世,實則性情十分剛烈。
「娘娘,是否要擺駕去齋宮看看?」晴沁恭聲詢問。
「不了,你下去吧。」路映夕眸光清明,宛如初雪。她佇立在窗畔,眺望著遠處半空中殘餘飄散的幾縷黑煙。是否只因為她踏入過那間茶室,觀賞過壁上詩畫,姚賢妃便要徹底毀之?
路映夕輕輕地搖頭,關上窗戶。有一種人,對於潔淨有嚴苛要求,被別人碰過自己的物品,便就不再用。姚賢妃,也許正是這種人,而且心理症狀偏於極端。若真是如此,恐怕連無邊佛法都很難平靜她的心。
夜幕逐漸低垂,鳳棲宮靜謐如常。路映夕沐浴過後,便就早早就寢,不理瑣事。
她睡得頗穩,酣夢中,隱約感覺身邊有輕微異響。她沒有睜眼,繼續假寐。
黑暗凝寂中,有人翻身上床,躺在一側,呼吸沉緩,並未驚擾她。
那人身上有一股淺淡的龍涎香,在這靜夜中顯得特別清晰。路映夕心中想,其實他比她更瞭解姚賢妃的個性吧?之前他瞪她的那一眼,是怪她破壞了姚賢妃修身養性?可是,如果一個人自己控制不了心魔,如何能歸咎於旁人?
大抵過了很久,皇帝低低的嗓音響起,難辨情緒:「「有什麼想說?」
路映夕在漆黑中睜開眼眸,無聲地彎了彎唇,輕輕開口道:「臣妾在想,皇上在想什麼。」
「皇后冰雪聰明,又怎會不知朕在想什麼。」他的語氣極淡,像在閒談今晚的月色一般。
她沒有接他的話,柔緩道:「姚賢妃容貌出眾,只可惜那一道傷疤……」
皇帝輕嘲地笑起來,聲音越發低沉:「皇后七竅玲瓏心,該不會以為那是朕下的手?」
路映夕安靜了片刻,才溫和清淡道:「臣妾從未如此想過。」
「說說你是如何想的。」皇帝今夜似很有傾談的興致,口吻閒散而悠長。
「每道傷口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路映夕平淡地回道,不欲剖析。傷口若已結痂,又何必再殘忍地撕開。她對於別人的感情事,並沒有濃重的好奇心。
但是皇帝卻彷彿存心要揭開舊傷疤,只不知那是他自己的傷,還是那個「她」的傷。
他的語速非常緩慢,似乎不帶一絲溫度,娓娓道:「為了報復,她親手割損自己的臉。當她滿面猩血來到朕面前,朕才發覺,什麼叫做說不出話來。那口子劃得很深,皮肉外翻,鮮血滴淌,令人驚悚駭然。她卻笑得燦爛愜意,好像因此得到了什麼。可是朕看著,只覺得她在哭。那眼淚是紅色的。」
路映夕默默聽著,心裡有些發涼。他描述得太細膩,她的眼前仿若幽幽浮現出那樣一張臉,面色異常蒼白,鮮血異常猩紅,猶如怨厲鬼魅。大多女子最珍惜的,便是自己的容顏,可姚賢妃竟能狠心對自己這般殘忍。這算是對誰的報復?值得嗎?
「朕不喜歡去齋宮,也許是不習慣那裡瀰漫的檀香味,又或許,是覺得再濃的檀香也覆蓋不了記憶裡的血腥味。」皇帝似有若無地笑了笑,自嘲道,「朕的記性太好,是否一件好事?」
「有時候,記憶會騙人。美好的變得更加美好,不好的變得更加不好。」她平和接言,什麼也不問。
故事剛剛講述了開頭,皇帝沒有再把它說下去。路映夕心忖,這樁多年前的深宮秘事,內情會是如何的錯綜複雜?除了血腥傷害之外,可也參雜了刻骨銘心的纏綿悱惻?
兩人皆無言,氣氛靜默。忽地,路映夕覺得錦被一緊,皇帝拉住被角,微微用力,連帶將她扯近。
「皇上?」她有點詫異。他們一貫隔著距離共眠,他現在想做什麼?
皇帝沒有出聲,緩緩擁住了她,手勢輕柔,不含侵略的情慾之意。
她沒有掙扎,任他抱著。他的手心貼著她的腰,涼寒失溫。錦被甚厚,可他的身軀卻僵冷如冰。
她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未動,良久,低聲啟口道:「皇上,夜涼,不如臣妾讓人再拿一褥被來?」
他輕咳了一聲,卻道:「就這樣。很好。」手掌稍使了點力,將她整個人完全攬進了懷裡。
男子獨有的氣息竄入鼻端,路映夕感到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挪了挪身子,他即刻再摟得用力一分。
他的下巴輕抵著她的肩頸,她覺得癢,終於忍不住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但他仍沒有鬆開手,從後面環抱著她,低低歎息:「映夕,你的身子很暖。」
她心尖一顫,心跳隱隱急促起來。明知他可能是在使攻心術,可她還是不可以抗拒。如果她現在一腳踹他下床,會有什麼後果?她暗自苦笑。這人太壞,刻意流露一絲脆弱給她看。演得那麼真切,讓人即便懷疑,也不忍戳破。
他就這麼抱著她,不說話,貼牢她的後背,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她僵直著背脊,感覺他的呼吸近在耳邊,輕微掠動她的髮絲。
「睡吧。」他近乎呢喃地吐出一句話,就再無聲響。
她亦不作聲,許久之後,他的身體漸漸溫熱,扣在她腰間的手也略鬆了,應已入眠。她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覺得這種情況猶如守城禦敵,心身皆不敢鬆懈分毫。
這一夜,他睡得很淺,時不時下意識地將她抱緊。害她徹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