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贈吾髮妻
    宸宮的後花園,佔地不大,但清幽雅致。只見長廊蜿蜒回轉,松柏高聳蔥鬱,異卉奇石環繞,與御花園的百花爭妍大不相同。

    「范俠士,此處適合相談?」走入一座亭台,路映夕挑了挑眉梢,開口道。這裡是皇帝的私密地方,連她都不能輕易踏入,若不是范統帶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順暢無阻。由此可見,皇帝非常信賴范統。

    范統皺起劍眉,面色陰鬱,沉聲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會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會皇后,不算逾矩?」路映夕散漫嫣笑,彷彿在談論他人,而自己並不是當事者。

    范統的褐眸又添幾分陰霾,嗓音冷硬:「范某規勸皇后,行事莫要輕佻。皇后母儀天下,當謹守女戒女容,方可為天下女子典範。」

    「范俠士這是在指責本宮的不是?」路映夕故作慍怒,黛眉不悅地微蹙,擺起皇后架子。

    范統拱手一揖,但語氣卻沒有分毫放軟,依舊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路映夕覺得無趣,不再佯裝嚴肅,懶懶問道:「范俠士到底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范統也不囉嗦,炯目如炬,盯著她,直言道:「靈機一事,皇上已知曉,皇后是否應該從此與南宮淵一刀兩斷?」

    路映夕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說什麼,他倒管起這閒事了?著實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聽他義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無一絲羞愧之心?」

    路映夕深感無奈,歎氣道:「你們知道『靈機』的什麼事?」

    范統的臉色漸漸漲紅,不知是因過於氣憤,還是夾雜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還需再問?」

    路映夕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又怎會知道你們知道了什麼。」她喜歡用「我」字自稱,在這宮中卻甚少可如此。但不知為何,她縱容自己在范統面前這樣自稱,或許因為他是江湖人,並不屬於這皇宮,令她感到些許自在。

    范統此時的臉色已是由紅轉黑,牙根咬得喀喀響,再顧不得宮禮,怒極而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不知廉恥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婦,卻還明目張膽與舊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對得起你夫君?!」

    見他憤怒至極,路映夕卻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她和師父之間,清淡如水。莫說身體,就連心,也隔著一層膜闔。這是她內心的一處暗傷,她不想對任何人訴說。如果范統和皇帝始終認定她不貞,那就隨他們吧。

    「靈機的玄密,就是以靈藥混雜人血,再用深厚內功注入病者後頸大穴,范某可有說錯?」范統冷眉倒豎,語氣森寒逼人。

    「沒錯。」路映夕誠實點頭。

    「運功之時,兩者皆需赤身裸體,方不會受體內翻騰熱氣所影響,否則便會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統狠狠瞪著她。看她還有何話狡辯!他查到此事時,驚詫不已,難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沒有守宮砂,他才不得不信。那南宮淵與這女人,當時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苟且之事!想皇上是那般英雄蓋世的人物,卻竟配上這樣一個失貞皇后,天理何在?!

    路映夕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統所說,是事實。但當時她與師父中間擋著一簾綢布,除了頸項,並無絲毫春光外露。她失去守宮砂,是因為藥性。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誤會。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與她洞房,其實這一切也就不會成為問題。

    「無話可說了?」范統厲色盯著她,憤怒難平。

    路映夕垂眸片刻,然後雲淡風輕地抬眼,淺淺笑道:「我和皇上的閨房事,為什麼范俠士這樣關心?」

    范統被她的話一堵,稜角分明的臉微有扭曲,再度漲紅起來,嘴唇蠕動半晌,最後蹦出一句話來:「范某是為皇上不值!」

    「莫非……」路映夕促狹地看著他,拖長尾音,才把後面的話說出,「范俠士該不會傾慕皇上吧?」

    范統雙目大瞠,齜牙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路映夕呵呵笑著,自言自語地道:「原來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著,然後逕自轉身走出亭台,離開後花園。

    范統停佇在原地,高大身軀繃得僵直,眼角猛抽了兩下,胸腔裡囤滿騰騰惱怒。這該死的無恥女人!行為浪蕩,思想齷齪,何止不配為後,根本就是不配為女子!

    與范統的怒氣滔天相反,路映夕懷著愉悅的心情回到鳳棲宮,菱唇揚著一抹笑。沒想到這種言語的小把戲,也能捉弄人。這位范大俠真是罕見的「奇」才。

    但剛一跨進寢居,她唇角上揚的弧度便就收了回來。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懶洋洋地倚在長榻上,斜睨著她。看樣子似已等了她一會兒。

    「皇上怎會在臣妾宮中?方才不見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現下命人燉盅參湯?」她邊殷切關懷,邊在心中腹誹,他身為一國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這裡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說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擺擺手,似隨意地道,「朕折回的時候發現皇后已不在,就來鳳棲宮看看。」

    路映夕暗暗皺眉,可要告知他,她與范統私下談話?但這卻是有失禮數的事。

    皇帝覷著她,勾起優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來宮中盛傳的流言,想來皇后亦有所耳聞。」

    路映夕慢慢舒展開眉宇,悠閒笑道:「皇上聖明,定也知謠言止於智者。」聽皇帝的話意,顯然是知道范統找她了。皇宮雖大,但實則一切都盡在他掌握吧?

    「話雖如此,但終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萬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實才好。」皇帝語氣柔緩,像是發自肺腑的關心。

    「多謝皇上提醒,臣妾必當謹記於心。」路映夕從善如流,溫聲應道。

    皇帝單手撐著軟榻扶把,優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攤開於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風般溫柔:「這支木簪,是朕少時親手所雕,今日贈予皇后。」

    「謝皇上賞賜!」路映夕接過他手中的簪子,舉起細看,心中不免一突。這木簪手工十分精緻,可見雕者之用心,約指粗的簪身上刻著幾個小字——贈吾結髮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時無語。此木簪並不值錢,可是……他為何要送她?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試圖軟化她的心?又或者,他當初雕這木簪時,其實早有意中人。那夜他的幾句低語,那句「愛,不得」,所指何人……

    見她怔仲,皇帝唇邊笑意更濃,取起她手裡的簪子,為她插上髮髻,而後退開兩步,欣賞著道:「朕的手藝似乎還不錯,而皇后容顏清麗絕倫,如此更顯淡雅。」

    她淺露微笑,輕聲開口:「皇上當初雕著木簪時,就是想要送給將來的皇后嗎?」

    「嗯。」皇帝頷首,目光不禁變得悠遠,似在回憶那青蔥少年時光,口中緩緩道,「那時朕尚未登基,不知將來會是怎樣的女子陪在朕身邊。懵懂無知少年時,心裡難免有希翼。舉案齊眉,執手結髮。」

    聽至此,路映夕心中更加肯定,曾經有那麼一個女子存在過皇帝的往昔歲月裡。她凝眸看著他,他如刀刻的臉龐俊美無儔,長眉入鬢,狹眸深邃。但英挺眉宇間,已隱約染上幾許疲倦風霜。若不細看,不會發覺。可她看得出,他的心,比他的年紀滄桑許多。

    安靜無言片刻,她接著他的話,低吟道:「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皇帝淡淡笑起來,眉眼微彎,英俊迷人。

    路映夕亦笑,明眸澄澈清朗,對他靜靜地對望。

    他和她都知道,這首詩的上闕。「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她是在為那不知名的女子歎息,也是為他感歎。曾經的有情人,已另娶,而那佳人,不知如今芳蹤何在?

    她忽然深深覺得,他和她是這樣的相像,都是不得自由的人。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想要爭取更大的權勢和更鞏固的江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枕無憂,擁有多一些自由。

    兩人相隔兩步距離,默默對視著,眸光皆是晶亮明耀,彷彿同樣的能夠看透人心。

    可是,即便看穿了,又如何?他與她,注定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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