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的事並不棘手,路映夕暫且不理,施施然前去天牢探望南宮淵。
她面上雖然從容,其實心底隱約湧著不詳的預感。可卻又找不到頭緒,如此忐忑的感覺,令人難安。
午後的天色明媚,但牢獄裡一貫陰暗,常年燃著燭火,混雜著複雜的氣息,髒污齷齪。
「師父。」她輕喚,揮退了守牢的四名獄吏。
「怎麼又來了?」南宮淵清淡微笑,眉目俊逸,墨眸溫柔。
「師父,他們可還有用刑?」她低了嗓音,不放心地端詳他全身。幸好,除了原有的鞭傷,再無更多傷痕。
「沒有,別擔心。」南宮淵雙腳受縛,困於牢籠中,腳下鐵鏈喀嗒作響,但他佇立在牢柱後,神情仍是一片雲淡風輕。
「皇上可有親自來過?」路映夕微微蹙眉,覺得那鐵鏈異聲極為刺耳。師父並非重犯,卻被如此謹慎地囚禁,可見慕容宸睿決不可能放師父自由。
南宮淵頷首,淺笑道:「他來過,給我吃了一種藥。」
路映夕不禁大驚,急道:「是何藥?」
「只是祛功散而已。」見她眉頭又皺緊,南宮淵的語氣越發柔和,好言誘勸,「映夕,你這般擔憂我,我便成了你的負擔。你知道的,這是我不想看見的事。」
「師父……」路映夕輕幽低喚一聲,明眸中閃過一絲脆弱。如果可以,她現在就劫了師父走,從此就算逃亡天涯,她也心甘情願。可是,師父是這般高雅絕世的人物,她又怎能害他背上與帝后私奔的污名?
「映夕,我留在這裡,不是要拖累你。」南宮淵幽深如古井的眸中浮現一點波瀾,似憐惜又似無奈,「你天生便是尊貴非凡的命格,但將來你會遇上一個大劫。我留下,是要幫你避劫。」或者說,是幫她擋煞。他願承受那未知的苦痛,只要她平安喜樂。
路映夕眉心緊鎖,始終沒有舒展,低低地道:「師父,你服了祛功散,內力全無,映夕擔心……」擔心萬一哪天慕容宸睿要狠下殺手時,師父無法逃命。祛功散本不是什麼厲害的毒物,毫不傷身,只是封住人體內幾處重要的氣脈,但卻無藥可解,只能枯等三個月的藥效過去。
「映夕,告訴你一個秘密。」南宮淵笑容煦暖,宛如春風吹拂,沁人心脾。
「秘密?」路映夕疑惑地看著他。
他凝睇著她,笑意不減,緩緩道:「我必不會死於這皇宮之內,如此你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
見他眸光清朗寧和,她終於漾出一抹微笑,用力地點了下頭。
這時,囚室外響起幾句模糊的對話聲。路映夕神色一凜,側耳傾聽。
「皇貴妃,皇后娘娘在裡面……」
「所以本宮不可以進去?」
「不是,可是……」
「讓開!」
伴著一聲氣弱的厲喝,牢門猛地被推開。路映夕轉過身看去,淡淡道:「妹妹身子尚虛,何以來此濕冷之地?」
賀如霜的臉色確實蒼白如紙,嬌弱身形微晃,扶著牢牆才能站穩。她順了口氣,才幽幽抬眸道:「皇后姐姐,如霜慚愧,早前如霜若不懷疑空玄子神醫,也就不會……一切皆是如霜命薄……」
路映夕走近她,輕輕攙住她的手臂,感覺到錦緞衣袖下的皓腕隱隱發顫,像是那身軀主人虛弱不堪,又似是正竭盡全力克制著某種情緒。
「皇后姐姐……如霜來探望空玄子神醫,是想問神醫……」賀如霜的美眸中泛著血絲,容色憔悴疲倦,顯然是哀傷過度,夜不能寐。
路映夕心有憐憫,柔了聲,輕問:「你想問師父什麼?」
賀如霜的眼角滲出淚珠,已是哽咽難言:「如霜想問,神醫能否不計前嫌,救一救如霜?」
路映夕微詫,心念一轉,突然領悟。她的手滑至賀如霜的腕脈,細探片刻,不由歎息。
「皇后姐姐?」賀如霜滿目悲慟,近乎絕望,啞聲問道,「是否無救?」
「有救。」路映夕卻是肯定地回道。
「真的?」賀如霜的眼中剎時綻出光彩,急切追問,「皇后姐姐懂得如何治?」
路映夕搖頭,道:「只有師父能治。」她雖繼承了師父衣缽,但在醫術方面,她遠遠不及師父。
賀如霜轉眸望向牢籠裡的南宮淵,倏地雙膝跪下,含淚懇求道:「還望神醫原諒如霜之前無知無禮,再施一次援手!」
「皇貴妃請起。」南宮淵溫聲開口,目光平淡無波,「有人求醫,我自會盡醫者本份,皇貴妃無需如此大禮。」
賀如霜面露驚喜,起了身,感激地連聲道謝。
路映夕走近牢籠,以獨門內功傳音至南宮淵耳裡,不會武的賀如霜聽不到她說的話。「師父,胎血未盡,孕卵殘留,如若處理不當,她會終生不孕。她來此求救,必是因為宮中御醫皆束手無策。師父可有信心醫治此症?如若師父有信心,治癒賀如霜之後,師父一定要用此功勞向慕容宸睿討回自由。」
南宮淵真氣被封,只能聽,無法同樣用內力回答,只是淡笑著點了點頭。
路映夕暗暗吁出一口氣,才回頭對賀如霜道:「妹妹現下的身體狀況,萬不可拖。遲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是!是!」賀如霜急急應聲,「如霜這就去找皇上,求皇上今日就赦空玄子神醫出天牢!」
「愛妃急著見朕?」冷不防的,一道沉冷的嗓音從牢房外傳來。
路映夕聽著這語氣,便知事情有異。她低眸思索,難道,皇帝封鎖賀如霜病症之事是為了防她和師父?他早料到她會借此機會讓師父脫身?假若真如她所想,那麼皇帝早已狠下心犧牲賀如霜。賀如霜目前的情況,御醫們定能保住她的命,但極難保證她將來還可孕育子嗣。若是終生無法生育,對於一個女人,尤其是對後宮嬪妃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事!慕容宸睿,你好狠的心!
「皇后也在此?」皇帝跨入牢門,一眼便瞥見垂眸沉思的路映夕。他心中冷笑,她那副深感寒心的模樣,真是無比礙眼。他若真鐵了心要隔絕消息,如霜又豈能如此輕易地來到天牢?他只不過是不信,全皇宮的御醫都比不上一個南宮淵。但最後事實證明確是如此,他自然也不會再頑固堅持。
「皇上聖安。」路映夕舉目望去,欠了欠身,便就靜默不語。或許她想得有些過激,但是她不信他不曾動過此念。
皇帝亦是沉默,但眸中蘊著陰鷙之光,直射向她。就算他腦中曾閃過一念,但那又如何?何時輪到她來置喙!
路映夕抿起菱唇,毫不退縮,明眸中泛著清冷的輕諷,定定地回視他。
隔著莫約十步距離,兩人的目光遙遙對峙,同樣的夾雜嘲諷,也同樣的傲然凜冽,無聲中碰撞交鋒,迸出熾烈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