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映夕的腳步稍停,微微仰頭,望著那在日照下閃光的金漆殿名——白露宮。
這是皇帝御賜給賀如霜的寢殿。詩經有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位皇貴妃的聖寵之隆,可見一斑。
路映夕抿唇一笑,悠悠然舉步走了進去。
「皇后娘娘鳳安!」殿中的漫地金磚上,低眉垂眼的宮婢太監跪了一地。
「都起身吧。」路映夕的語氣清淺,目光直接落在錦繡屏風後的軟榻上。
身後的賀如霜低聲道:「皇后姐姐,徐太醫正在驗那侍婢的屍首。」
路映夕頷首,毫不避諱地繞過屏風。長榻上,是一張蒼白清秀的臉,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然已氣息全無,死寂沉沉。路映夕不由歎息,宮廷之內,人命如草芥。
「老臣徐晉叩見皇后娘娘。」徐太醫恭謹行禮,才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此宮女所中之毒,乃是『封喉血」。只要食入少許,就會當場斃命。」
「嗯。」路映夕淡淡應了一聲,俯身細看那侍婢的喉間,果然有一點如血般的印記。後宮爭鬥,花樣百出,用毒屬於平常事,但大多數人會選用慢性毒,很少人會用絕頂劇毒。
「皇后姐姐……」賀如霜以紈扇遮面,扭過頭去,不忍再看那氣絕的屍身。
路映夕折身走出屏風,立在正殿中央,明眸一掃,睥睨著跪地的宮婢內監們,清冷出聲:「賀貴妃的食膳,由何人負責烹飪,食材又由何人帶入?」因賀如霜懷有龍嗣,故而她的白露宮中自備小廚房,待遇比照鳳棲宮。
「回、回皇后娘娘,是奴婢負責烹飪……」一個年紀較長的宮女顫聲回答,「食材則由小良子從御膳房取得,送來白露宮。」
「稟皇后娘娘,奴才小良子,所有食材都是經過御膳房的御廚親驗過之後,奴才才領了回宮。」小太監頗為機靈,口齒伶俐地接話。
路映夕的視線停在那宮女的身上,嗓音低了下去,憑添幾分厲色:「你,叫什麼名字,入白露宮之前,侍候的是哪個主子?」
「奴、奴婢芳菲……奴婢以前在韓淑妃的宮中侍候……」那宮女撲通一聲跪伏在地,身子隱隱發抖。
路映夕斂去嚴厲之色,輕輕一歎,清眸中染上一絲無奈。下毒者是何人,尚是個謎,但賀如霜顯然無意查明真相,只想把矛頭指向四妃之一的韓淑妃。
「皇上駕到——」
忽然,一疊聲的尖細喊聲,自不遠的宮門傳來。
路映夕習慣性地瞇了瞇眸子,眼角餘光瞥見賀如霜面露喜色,小女人的嬌美之態盡現。
「皇上聖安!」滿殿的宮女太監又兢兢戰戰地跪下。
路映夕盈身一禮,並不言語。通稟皇帝的人,自然就是她。事關人命,且關乎皇嗣,她萬不能托大,把自己栽進去。
皇帝俊臉漠然,抿著薄唇,手一抬,沉聲道:「平身。」
「皇上!」賀如霜淒淒一喚,柔弱上前,美目泛淚,「臣妾,臣妾……」語未竟,已先哽咽。
路映夕心中暗笑,歎為觀止。
皇帝的臉色稍緩,柔聲道:「有朕在,愛妃且放心。」他似此時才看到路映夕一般,轉而淡淡道,「皇后勞心了。」
路映夕溫和微笑:「臣妾無能,煩擾皇上了。」
不料皇帝竟朗聲大笑,意味深長道:「鄔國長公主豈會是無能之輩,皇后過謙了。」
路映夕不語,一味平靜地淺笑。他防她已不是一天兩天了,要取得他的信任,實在太難。父皇啊父皇,您要女兒做的事,堪比登天。
靜默間,只聽皇帝錚錚利落道:「此案就交由刑部去查,意圖傷害朕之龍嗣者,朕決不輕饒!」
「皇上聖明。」路映夕溫順附和,眸中的嘲諷一縱即逝。
皇帝幽藍至黑的眸子一閃,泛起同樣嘲諷的光芒,淡聲道:「想起來朕倒是很久沒有去皇后的鳳棲宮走一走了,不如就由朕送皇后回宮。」
「皇上……」賀如霜驚詫,怎麼也沒想到皇帝居然不安慰她這個受驚的人,卻要隨被冷落多時的皇后一起走。
「朕晚些再來看愛妃,愛妃好生歇著。」皇帝溫言寬慰,語畢,便就擺駕離去。
路映夕慢吞吞地上了御攆,安靜地坐在皇帝身邊,一聲不吭。
皇帝慵懶地倚靠著軟墊,突然閒閒地出聲:「皇后想見朕,派人通報一聲便是,何需如此大費周章。」
路映夕呵呵笑著,不答話。
皇帝驀地坐直身子,眸色漸銳,直視著她,一字一頓道:「朕最厭惡,在朕面前耍小聰明的人。」
路映夕笑得更加愉悅,絕美容顏似明媚陽光般,絢麗耀目,脆生生道:「皇上,其實天下處處都是這樣的人。」
皇帝的俊容一凜,眼神深沉了幾分:「玩弄小伎倆的人,最後只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而真正大智慧的人,才叫朕不得不提防。」
路映夕無辜地看著他:「依臣妾看,這世上,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除了皇上您,再無他人。」
皇帝的薄唇慢慢勾起,似笑非笑:「原來,朕的皇后有一張甜如蜜的小嘴。」
路映夕低低垂眸,狀似羞赧。
因這一低頭,她光潔白皙的頸脖露了出來,頸後上有一朵艷麗緋紅的芍葯,恣意怒放,襯得那如雪的肌膚越發誘人。
皇帝的幽眸陡然一暗,伸出手,撫上那纖細的頸子。手掌張開,一點點地逐漸握緊。
路映夕一驚,突地抬頭,對上他的眼光,心中剎時大震!
殺氣!
他竟對她起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