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鈞如端詳著手中那一紙薄薄的盟約,情不自禁地搖頭苦笑。這種東西他也不知道承認過多少,但最終能夠發揮效用的卻寥寥無幾,不過是彼此求一個心安而已。況且,在離幽那樣的威脅面前,他縱是有天大的仇恨也只得暫且擱下。他從來沒有感覺到,會有這樣狡詐如狐,詭變多智的女流。
書房中依然掛著那一幅無比詳盡的山川地理圖,儘管和他前世所見有著巨大的分別,但他依舊感到胸腑中充滿了一腔豪情。
自中州初代天子分封諸侯以來,這天下名義上歸於天子,但實際上卻日漸四分五裂,所謂的禮崩樂壞正是如此。他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在強力朝廷統治下的王國,而不是如今這種諸侯和天子分庭抗禮的格局。
「殿下,潘從甲求見!」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奏報的聲音。
「讓他進來!」
儘管只有五年的功夫,但當日那位游商世家的長子潘從甲卻變化巨大,如今在外人眼中,他的一舉一動都符合官宦的典範,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商人氣息。由於潘從甲的身份特別,練鈞如一直把他安排在姜偃身邊作為伴讀,其餘時間又任他為司空,利用他聯絡各處大商賈,想要借此掌控天下最大的隱勢力。看著潘從甲從容的神情和風度,他不由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行禮拜見之後,潘從甲立刻道出了此行來意,「殿下,先前你對潘家等游商的大力栽培,使得不少大商賈非常眼紅。再加上這些時日中州一改往日貧弱景象,又是出兵又是大勝,很多人都改了看法,因此潘家上下雲集了不少豪商代表,想要藉機攀附朝廷。父親不敢隨意做主,派了人送信過來,說是恭請殿下諭示。」
練鈞如眉毛一揚,臉色也變得愉悅了起來。「這些人倒是會觀風色,只是他們錯過了最佳時機,就算來攀附,也不會得到太大的好處!」他說著便斜睨了一眼潘從甲神情,見他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喜色,便知道潘家也懷著私心,「你放心,當年你的父親能夠與我結下緣分,足可見潘家是有決斷的人,所以說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潘家吃虧的。」「潘家能有如今的聲勢,全*殿下地一意扶助,潘家上下自然不敢忘記這份恩德!」潘從甲畢恭畢敬地躬身謝道,「既然如此,那些豪商派來的人應該如何計較?」
「讓他們回去通知各自的主子,倘若要求富貴。那就自己到華都來。他們來了之後,你就負責安排一下,看看有誰是值得一見地。」練鈞如手指輕叩桌面,轉眼就有了主意,「如今正是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要是識時務自然最好,否則到時大勢已定的時候,他們就怪不得如今這一遭了!」
果然,正如練鈞如所料,這些豪商大賈雖然不能說是先知先覺。但要論起善觀風色,他們卻絲毫不落人後。在練鈞如的話傳到潘家之後。往華都的大道上頓時擠滿了各色馬車,人人都想盡早趕到,一時之間。各地的驛站紛紛將消息傳到了陽平君府。
連著接待了三個豪商,練鈞如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僅僅從交談的隻言片語中,他便看出了這些人並未徹底下定決心,或者說,這些時時刻刻都在交易中度日的商賈仍在猶豫,還在找尋最佳選擇,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作為後盾,即便如今能夠達成一致,將來也未必能夠放心使用這些人。
他正在沉思對策,外間就傳來了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練郎,明期回來了!」
一句話頓時讓練鈞如幾乎跳了起來,炎國發生的一切他自然廖若指掌,甚至連炎姬當日欲圖和母親莊姬雙雙隱居的事也瞞不過他。只是,他一直以為,在莊姬沒有從北狄大營回來之前,炎姬會一直呆在炎國,誰知事情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難道這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他幾步衝上前去打開房門,只見孔懿和炎姬雙雙立在那裡,一個面露喜悅的笑容,而另一個則是面沉如水。他微微頷首將兩人讓進了房中,這才親自掩上了大門。「明期,我原本以為你不會這麼快歸來,想不到……」
「殿下不是早就預料到一切了麼?」炎姬沉聲打斷了練鈞如的話,一步步地走到丈夫跟前,仰頭苦笑道,「母親孤身去了那裡,我就知道她不會回來,而父侯驟然遇刺重傷,我也只有束手無策,還待在那裡做什麼?父侯雖說不是我的生身父親,甚至是害得我父母分離的罪魁禍首,但他畢竟一直視我為女,我又怎能在那個時候對他坦明一切?我令姜鋒救他脫出了重圍,而後正好遇上了慈海大師,事情就是如此了。」
練鈞如這才得知炎侯失蹤的真相,心中暗歎不已,可是,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些什麼?世事有因必有果,炎侯陽烈當初奪人妻室,如今正是承受那苦果而已,那麼,自己為了那所謂雄心壯志,不是也一樣無法解脫麼?
他深深凝視著面前的炎姬,突然伸手將其攬在了懷中,「明期,不管怎麼樣,如今你是我的妻子,過去的事情就暫且不要想了。至於炎國之事……我目前無法出手,只希望你的生身父親能夠應付亂局就好。」
「這些國事我再也不想聽了。」炎姬平靜地吐出一句話,轉頭望著一旁的孔懿,「倘若殿下真的視我為妻子,那就為我另辟一間靜室。無論是養父還是生父都為這世間帶來了太大的罪孽,我既然沒法消弭這一切,就唯有禱祝而已!」
「你……」練鈞如先是感到一陣沮喪,隨即無力地揮了揮手,「都依你吧!」
孔懿看著炎姬悄無聲息地退下,心中不由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情緒。她正要上前解說些什麼,卻聽練鈞如淡淡地說道:「小懿,你不用說了,我和明期之間自然有情愛,但世事多桀,她的心沒法一下子就平靜下來,還是任由她去吧。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地,不管是炎侯陽烈還是天狼王潞景傷,亦或是她的母親莊姬,這些糾葛都會漸漸解開,包括我和她之間的心結。」
然而,就在練鈞如認為不會再出現突發事件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中,那就是石敬重病!對於他來說,石敬不能說是一個能夠完全掌控大局的人,但是,這個老臣卻一心一意地幫助他,不管是鎮壓一眾世家還是彈壓朝臣,從哪一方面來看,此時此刻,石敬都是不能缺少的,因為,他練鈞如身邊還缺乏一個能夠總攬朝政的人。
來不及預備車駕,練鈞如直截了當地策馬疾馳到了石府,直到踏進石敬寢室前的一剎那,他還以為事情有轉機的餘地,但在看到那絲毫沒有血色的臉龐時,他的心卻沉入了無底深淵。「石大人……怎麼可能,昨日分別時,你明明仍是身體康健的!」練鈞如只是低低吼了一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麼痛恨那群沒用的太醫,臉色自然一片鐵青。
「你們……全都退下!」石敬勉強吩咐了一句,待大門緊閉之後,他才露出了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有勞殿下擔心了,其實我根本沒病!」
石敬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頓時讓練鈞如陷入了迷霧之中,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開口詢問道:「石大人,你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好好的裝病做什麼?」
「引蛇出洞需要誘餌,只要我一病,殿下定能夠看出朝堂中的那股風向。」石敬慨然長歎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有我石敬在朝堂一日,那些跳樑小丑就不會輕易出來作祟,但是倘若我病倒,事情就不一樣了。正如殿下當日所說,七大世家早已不是一塊鐵板,周國那位長新君,手伸得很長,還有伍形易,他們一天都沒有放棄過,你不能小覷他們的手段。」
「這些我都知道……」
「不,殿下你根本不知道,你這些天接待了眾多商賈,其中就有人是心懷叵測之輩,在拜訪了你的府邸之後,又偷偷摸摸地和別人勾搭,其中既有世家,也有伍形易那邊。」石敬一口打斷了練鈞如的話,斬釘截鐵地勸告道,「當年先王在世時,應該還留下了別的東西給殿下鎮壓局面,如今外頭戰事正烈,倘若不能安頓朝局,那一切努力就白費了。殿下不可自誤,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石大人,我謹受教了!」練鈞如終於恢復了平日的鎮定表情,心中卻湧起了空前強烈的殺機,「既然有人想要看看我的血腥手段,那我不會心軟的。石大人煞費苦心,我不會忘記你這份恩情。」
「殿下切勿這麼說,石敬為人向來都有私心,這一次也不例外。石家的多年基業,絕不能因為外人而壞了大事。我不在朝堂的這些時日,一切就交給殿下了!」石敬鄭而重之地伸出了右手,重重地和練鈞如拍了一下,「殿下儘管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