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華偃王六年三月十七日,周國長新君樊威慊悄悄離開了翼封城羅周城,一路輕車簡從,最終在十五日後抵達了豐都。這些年周侯樊威擎雖然勉力維持著賢名不墜,但由於連著遭了兩年饑荒,這位號稱賢君的國主就算再想方設法,國力也日漸衰弱,再也不復當年富冠天下的威勢。自從六年前毅然離開豐都之後,樊威慊還是第一次踏入這座周國國都,應的卻是王姬離幽的暗中邀請。
接到長新君抵達的消息之後,王姬離幽立刻離開了昭慶宮。她如今幾乎算是和丈夫徹底翻了臉,因此往日的表面恩愛再也無影無蹤,夫妻倆即便見面也多為冷言冷語,因此周侯後宮中的嬪妃也越來越多了。雖然這些女子也有幾次懷孕,但產下的都是女嬰,樊嘉的世子位子算是巋然不動。
盛裝的王姬離幽再次來到了自己那座清幽的別院,斥退了一干無關人等之後便帶著兩個近身侍婢進了寢室。她熟門熟路地挪動了一下燈台,床榻前頓時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地道入口。她毫不猶豫地令人取過油燈,施施然地走了下去。
彎彎曲曲的地道中乾燥得很,只是一路上七彎八繞,若是不通地形的人必定迷路,離幽卻始終端著一副永恆不變的笑容。兩個侍婢小心翼翼地捧著燈台在前方引路,間或伸手在旁邊石壁上敲打一番,足足費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地頭。
「九弟,真是好久不見了!」離幽見樊威慊站起來打招呼,隨即含笑點頭道,「想不到你問都不問就進城來,難道不怕我把你的行蹤漏給主上麼?」
樊威慊夷然不懼地微微一笑,陡地向前兩步,恰恰正對著離幽身前。「若是嫂夫人會出賣我,恐怕就不用等到今天了!」他突然伸手將離幽攬在了懷中。神情激動地歎道,「若是當初我有福娶了你,恐怕就不用如今日一般艱難了!十幾年了。我日復一日地籌劃經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想不到啊,兄侯竟會用那種法子,所謂作繭自縛,大概就是那個意思吧!」
離幽沒好氣地丟過一個白眼,這才放軟了嬌軀倚在對方懷中,淺笑著答道:「這還不是我當初的進言,王兄那時的打算我怎麼會不知道,如今他的籌划算是都實現了。四國之內鬧得無法開交,中州倒是一片寧靜……不說這些了,樊嘉那個小子只知道耍弄小聰明,以為誅了樊季就能夠高枕無憂,若是讓他繼位,那周國就毫無希望了。九弟。你可是真的做好準備了麼?」
樊威慊微微皺眉,伸出一根手指貼在離幽的香唇上,一字一句地道:「幽,不要再叫我九弟,當我繼位的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夫人!我一直以來都空著夫人之位,就是為了等你!至於欣遠這個孩子一向心性純良,一定會視你如母的!」他深深凝視著離幽的眸子,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地微笑,「我不會像兄侯那樣防著你。縱使你暗地裡還經營著其他勢力,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有一個可以分擔事情的賢內助,總比養著那些只知獻媚的蠢笨女人強!」
離幽情不自禁地揚起了頭,「既然你是真心的。我也就沒有其他話好說了!既然動了就不能遂他人心意,內鬥不見得非要學其他三國那樣流血不止,只有動作迅速出人意料才能夠一舉功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實力。你在這裡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兩人又竊竊私語了一陣,離幽才轉身離開了密室,兩個侍婢也隨之一同退去。樊威慊目視著那風華絕代的身影,突然深深歎了一口氣:「絕色傾城不外如是,兄侯,你真是暴殄天物啊!似離幽這樣的女子,你不待以真情卻以權術視之,怪不得會敗亡!」他喃喃自語地握緊了拳頭,臉上儘是自信滿滿的笑意。
既然面會已成,離幽也就沒有耽擱功夫,連夜回到了昭慶宮。這一夜,周侯樊威擎自然沒有駕臨這座燈火通明的宮殿,而是歇宿在一個年輕妃子的寢宮中。然而,到了半夜,宮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震天喧嘩,驚醒後地樊威擎只抓了一件衣服披上便喚來了內侍,聽了奏報後臉色立刻變得鐵青一片,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留下那個妃子在床上瑟瑟發抖。
起火的是宮中最高的那座祭天台,所有救火的人都不知火勢如何而起,只知道一瞬間那上面就冒起了沖天火光,而後空中就隱現字跡和圖案。樊威擎連著質問了好幾個人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雷霆大怒地下令滅火。次日,街頭巷尾開始傳言起昨夜的火勢,不少人都提及了天怒人怨之語,自然而然,人們都把這當作了上天的警示,國相魯嘉佑百般彈壓,謠言卻始終不去,他只得面前命令宮中人等不得傳播流言,但仍是難以阻擋愈演愈烈地流言攻勢。正當周侯樊威擎為了祭天台起火一事而焦頭爛額時,世子樊嘉那一頭又出了另一樁大事,樊嘉膝下唯一的子嗣,也就是伯姬魯氏所出的長子樊若竟被人發現溺死在了池塘中。這個消息一傳入王宮,周侯樊威擎頓時昏死了過去,待到醒來之後立刻一病不起,而王姬離幽也從這時起稱病不出。
心痛於外孫殞命的魯嘉佑自然加緊了追查力度,也不知拷問了多少世子府的僕役侍婢,但最終一無所獲。由於這一巨大變故,伯姬魯氏便有些瘋瘋癲癲地,就連世子樊嘉也是同樣失魂落魄,整日裡把自己關在書房中。這麼一來,周國上下的國事頓時都落入了上卿孟韜和尹南的手中。
一系列的變故讓周國百姓全都惶惶不安,流言也隨之空前繁盛了起來,甚至有人鼓噪著要請長新君樊威慊回來主持大局。樊若溺死後的第十日,有朝臣在小朝會上提出了這個建議,孟韜頓時勃然大怒,當場就想喝令處置,卻被其子孟明攔了下來。而尹南卻始終一言不發,大小事務都交給孟韜決斷,自己反倒是有意無意地幫著魯嘉佑查辦樊若身死一案。
周侯樊威擎直到三月末才勉強掙扎著上朝理政,不料第一日就有數十位大臣聯名上書,請求下令召長新君樊威慊回豐都主持大局,氣得他當場就翻了几案拂袖而去。這還不算,宮中地流言蜚語也逐漸多了起來,似乎人們根本就不在乎那禁令,直到樊威擎下令誅了數十人才稍稍遏制了一點謠言的勢頭。然而,他還沒有完全察覺到,大局已經為人暗中推動。
眼看著局勢一步步朝自己預料地方向發展,昭慶宮中的王姬離幽愈加悠閒了起來,除了間或發出一條條明裡暗裡的指令之外,她就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宮中休養,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她很清楚,一旦自己的丈夫醒悟過來,就一定會到昭慶宮攤牌,她等的就是那一天。
終於,周侯樊威擎從一系列的事件中恍過神來,目光也隨之放在了元配妻子身上。一個殘月之夜,他帶著大批隨從氣勢洶洶地駕臨了昭慶宮,口氣嚴厲地斥退了隨侍在離幽身邊的所有內侍宮婢。
「倘若寡人沒猜錯,這些事情應該都是你的計策吧?」樊威擎惡狠狠地瞪著妻子,面色猙獰可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寡人待你不薄,難道你就真的不念一點夫妻情分麼?離幽,你不要忘了,就算你是王姬,寡人也一樣可以廢了你,亦或是殺了你!到時向中州報一個暴斃身亡,那位陛下絕不會為了你而和寡人過不去的!」「是麼?」離幽仍是好整以暇地修剪著自己的指甲,就連眼睛都懶得抬一抬,「若是主上真的想要這麼做,那就不妨下令好了!妾身什麼都沒有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想不到主上一世英明,還是要行此不義之舉呢!」
樊威擎頓時氣得臉色鐵青,隨手一揮,他的身後立刻竄出兩個內侍,每個人手中都有一個托盤。一個托盤上赫然是一條白綾,而另一個托盤上則是擺著一個小巧精緻的瓷瓶。「這是你逼寡人做的,若不是你咄咄逼人,哪會有今日的下場!」他怒喝一聲,那兩個內侍立刻膝行上前,將兩樣物事高舉過頭。
「看來主上早有打算了!」離幽隨手丟下手中的修剪工具,盈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兩個內侍,臉上仍舊是笑容燦爛,「又是白綾又是鴆酒,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只可惜……」她朝著樊威擎身後輕輕點了點頭,「各位也應該都看見了,主上如今被瘋魔魘著了,說話行事都糊塗無比,這國主之位若是仍舊由他所佔,周國也就沒有什麼未來了!」
周侯樊威擎聞言大震,駭然轉頭望去,只見朝中一干重臣全都站在他的身後,國相魯嘉佑和上卿孟韜臉色木然,似乎早已為人所制,而一向唯唯諾諾的上卿尹南卻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容,一副志得意滿的架勢。
中州華偃王六年四月六日,周侯樊威擎重病,王姬離幽以夫人的身份召回長新君樊威慊主持大局,天下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