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嚴修受命遠去,練鈞如在自身安倉上便只得倚賴姜明等家將,好在這些人久經戰陣經驗豐富,這兩年下來武功都有了長進,久而久之,孔懿有時也能放心地讓他們隨侍練鈞如左右。即便如此,孔笙卻仍舊不放心,黑水宮十二都護之中,東南西北四人都有固定職司,所以她在局勢稍定之後便遣回了這四人,其餘人則幾乎將中州之地作了大本營。
頂著名姬如笙的頭銜,孔笙不得不虛意應付著朝中一眾權貴的邀約,所幸如今人人皆以為她和練鈞如關係不凡,各家府邸少有留難,省卻了她很多額外功夫。然而,就在伍形易回華都的第二十天,孔笙接到了師門傳信,不得不先行趕回了黑水宮,如此一來,練鈞如便無法再動用黑水宮的情報,在老金的建議下,他終於決心前往天宇軒一會那位若姜夫人,自然,最重要的還是去見自己的父母。
在天宇軒的一處隱秘莊園中,練鈞如見到了闊別兩年多的父母,心中百感交集,上前重重叩首後幾乎失聲。和伍形易達成默契之後,他不止一次想要接回雙親,但一念及那重重危險便不得不退卻,直到這一次老金點頭認可,他才敢帶了兩個隨從前來探視。
不過兩年功夫,練氏夫婦便蒼老了許多,練雲飛臉上刀刻似的皺紋更深了,就連金洋的頭上也多了幾縷白髮,練鈞如看在眼中,心裡酸澀苦楚不已。久別重逢,練氏夫婦自然是欣喜若狂。他們如今雖然不愁吃穿用度。卻始終要為兒子提心吊膽,搬來這裡之後幾乎夜不能寐,就怕兒子回來有什麼閃失。即便後來幾個僕役通報了練鈞如景況,他們還是無法放心。直到此刻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鈞如,你長大了!」金洋摩挲著兒子的臉頰,眼眶中的淚水直打轉,卻始終忍著沒掉下來。「這兩年在外頭奔走,真是苦了你!唉,早知如此,當日我和你爹就不該隱匿山野……」
「你胡說些什麼呢!」練雲飛狠狠瞪了一眼妻子,這才鄭重其事地對兒子吩咐道,「鈞如,爹如今幫不了你什麼,看你的模樣。住在這裡想必也比原先安全,你就不用多操心了。我和你娘都不喜歡招惹權貴圈子。眼下你卻深深攪和在裡頭,我想著就覺得憂心啊!你娘出身富家,卻沒讀多少書,我更是不識幾個大字,及不上你有出息……唉,也不知霍大哥地女兒……」
聽到「霍大哥」三字之後,練鈞如渾身大震。心中彷彿被利刃狠狠剜了一下,那種痛徹心肺的感覺幾乎讓他難以自持。許久,他才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紅布包,雙手呈遞了上去:「爹,娘,孩兒不孝,這樁婚事……孩兒此次去夏國見到了霍叔叔,他如今已官居夏國上大夫,而夏侯二子閔氏兄弟皆傾心於霍家小姐,我……」
練雲飛鐵青著臉接過當年親手贈出的信物,聽練鈞如一一道明事情原委之後,長長歎了一口氣,突然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練鈞如臉上。金洋見狀不禁驚呼一聲,忙不迭地將兒子護在懷裡,這才心痛地抬頭斥道:「你這是幹什麼!你應該知道,鈞如這一次出去非同小可,你還能指望他去娶了霍家小姐?他若是真地上門提親,只怕會殃及霍家滿門!你,你糊塗不糊塗啊!」
「我打他自然不是為了這個!」練雲飛冷哼一聲,平時精華內斂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來,「你怕連累霍家,自然可以瞞著霍大哥將婚約攪和了,可你為什麼要任由玉書那孩子嫁給閔西全?聽你的口氣,夏國局勢不穩,你這不是害了霍家嗎?要是斗氏真的取閔氏而代之,你讓玉書那孩子怎麼辦?」
練鈞如聽得呆若木雞,渾身動彈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認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霍家能夠保全,甚至違心勸霍弗游許嫁也是為了顧及霍玉書自己的意願,可到頭來……他和斗御殊有密約在先,倘若斗氏真的易姓成功,那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爹……我……」練鈞如掙扎著迸出兩個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全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全都是他自以為得計,到頭來卻仍舊是傷了父母的心。
「鈞如,你記著,你毀了婚約,這一點我不怪你。霍大哥不因富貴而背約,這一點我很佩服他。現在你已經鑄成大錯,要悔改也來不及了,所以,我要你答應一件事!」練雲飛一字一句地吼道,蒼老的臉上儘是堅毅之色,似乎恢復了當年的雄風。
「孩兒知錯,爹您說吧!」練鈞如咬咬牙抬起了頭,竭力迫使自己不躲避父親的目光,「孩兒會照您的意思去做!」
「很好!」練雲飛重重點了點頭,伸手將練鈞如攙扶了起來,「若是玉書今後一生幸福,那此事自然作罷。如果一旦夏國出了亂子,他們夫婦難保性命或是霍家有難,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救他們性命,你能夠辦到麼?」
「我……會做到的!」儘管知道這是猶如緊箍咒地承諾,但練鈞如還是應承了下來。他已經在權謀中迷失了方向,倘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他就真的失了最後一點人性靈光了。望著欲言又止的母親,他的心漸漸暖了起來,他也不想整個人化作萬年堅冰,卻勉強自己劍走偏鋒,現在看來,他根本就錯了!
「還有,有機會的話,我想要親自見霍大哥一面,是我對不起他!」練雲飛高高地昂起了頭,竭力不讓別人看見他眼中的水光,「當日結拜時,誰會想到現在的結果?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外室中,金洋扶著步履踉蹌地練鈞如,臉色早已變得慘白。她原本就在富家長大,看慣了兄弟姊妹爭鬥不休的情景,漸漸明白了丈夫暴怒的緣由,可是,她實在不忍心苛責自己的兒子。
輕輕撫著練鈞如額頭的亂髮,她溫柔地將兒子攬在懷中:「鈞如,你爹雖然暴躁了一些,說得卻沒有錯,你確實做得過分了。如果你對霍大哥明明白白地解釋清楚,那麼將來真的出了事,你也盡了責任……唉,說來說去都是天數,誰會想到,我們一個獵戶家居然會弄到如今的地步?」
練鈞如一言不發地倚在母親懷中,一遍遍回想著自己當日的舉止,悔恨夾雜著心痛,幾乎讓他一刻都不得消停。許久,他才想起了自己和孔懿的婚約,思忖片刻便決定在母親面前先露一個底。
「娘,其實我有意違了婚約,一來是因為霍家小姐玉書心儀閔西全,二來……二來是因為我已經有了意中人!」他石破天驚地道明瞭緣故之後,心情也猛地一鬆,語氣也流利了起來,不過,他卻不想再多說霍玉書之事,只把話題轉到了孔懿身上,在解釋了事情緣由經過之後,他又一口氣把香洛和儀嘉兩女的身份來歷抖接了出來。「小懿身世可憐,兼且又和我情投意合,所以我早已允諾娶她為妻!而香洛儀嘉卻只能暫且委屈一下了,她們畢竟嫁的是興平君姜如,只有等情勢好轉之後,我才能正大光明地給她們一個名分。」
金洋認真聽練鈞如講述這些錯綜複雜的情事,許久才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她伸手在兒子頭頂重重敲了一下,「想不到你還挺會四處留情的,幸好你沒有拋棄那兩位姑娘的打算,否則我非讓你爹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孔姑娘我曾經見過,心腸確實好,而且人漂亮又懂進退,你能夠娶她也是福氣。嗯,這件事我沒有什麼意見,就看你爹能否消氣了!」
練鈞如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不管怎樣,得到了母親的認可總是一件好事,至於父親那裡他只能盡力彌補了。剛才被暴怒的父親趕了出來,他倒忘記了還有一件事情尚未交待,畢竟,那天宇軒主人若姜夫人也對中州王位虎視眈眈,老金早已在別處覓了一個隱秘居所,得空了應該將父母遷過去居住,而且,他今日不能失蹤得過久,否則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金洋端詳著兒子日漸沉穩的模樣,心裡欣慰得很。倘若她當年按照家裡的意思嫁給那個老不死富商作妾,又哪裡會有這樣一個聰明貼心的兒子?她漫不經心地聽兒子說著日後的打算,半晌才敷衍地應道:「鈞如,這些事情就隨你吧,我一個婦道人家管不了那許多,只要你有那份心就夠了。不過,娘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
練鈞如陡的心中一緊,母親很少用這種沉重的語氣說話,今日他已在父親面前受了重責,難道母親也還有不滿之處?想到這裡,他的心裡愈發誠惶誠恐,臉色也凝重了起來,「娘,您說吧,我一定聽著!」
「知道麼,你太多疑了!」金洋毫不留情地斥責道,「處在你這個環境,多疑本來是沒辦法的,可是,你要是始終這麼疑神疑鬼,遲早信任不了任何人。鈞如,你還年輕,不要像那些老人一樣,這些事情我看得多了,唉……聽不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