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形易臉色複雜地站在常元榻前,許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幾日他任由練鈞如和華王姜離行事,自己卻鮮少露面,就是為了查清幕後的那點名堂。他可以完全確定,對方是料錯了他當日前往石府的用心,因此想要藉機火上澆油,誰知卻正好起了相反的作用。如今為了鎮住外患,他不得不暫時妥協,那些人也就順勢躲得無影無蹤了。
「常元,八大使令中,你為人豪爽沒有心機,是我最信任的人,偏偏就是你遭此大難,上天何其不公也!」他憤恨地喃喃自語道,本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關懷之色也不禁流露了出來,「如今情勢已變,王軍也無法全然信任,這危若累卵的局面實在難以應付啊!你究竟還要多久才能甦醒?」
榻上依舊沒有半分動靜,伍形易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出了靜室,門口的兩個侍從慌忙行禮不迭。
「恭送伍大人,您且放寬心,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會安然無恙。」一個侍從陪著笑臉趨奉道。
「噢?」伍形易的眉頭不經意地挑動了一下,「那好,你們伺候好常大人,若是出了任何紕漏,你就等著殉葬吧!」
望著伍形易冷笑而去的身影,那侍從竟嚇得癱倒在地,他哪裡會想到,不過是一句應景的吉利話,竟會讓自己落得這種地步。不僅如此,身旁同伴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驚懼。
「伍大哥!」一見伍形易踏進大殿,蒙輔和馬充就慌忙上前行禮,蒙輔搶在前頭報道,「王后虞姬在宮裡尋死覓活的,可陛下絲毫不理會她,再這樣下去,非鬧出人命不可!」
「又是那個愚蠢的女人?」伍形易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斥道,「這種事情是陛下的家事,再說了。虞姬一向不知好歹,犯下的錯處若傳出去,足夠她死上十幾回!不用理她,陛下都不管,我們橫插一腳也沒好處。她要真死了也好,舒姬雖說癡情,畢竟還是一個識時務的女人,登上後位也比她有用得多。」
輔低聲答應道,眼中閃過一絲不忿,片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交泰殿中。原本富麗堂皇的裝飾全都顯得黯淡無光,地上儘是碎片和木屑。內侍宮婢的臉上都佈滿了驚惶,手忙腳亂地躲避著虞姬擲過來的傢俱擺設。只見平日高貴典雅的虞姬披散著頭髮,狀若瘋虎地見什麼砸什麼,臉上的神情分外可怖。
「滾,本宮不想看見你們虛偽的笑臉!」虞姬劈手砸下最後一個貴重花瓶,頹然倒在了地上。她自然聽說了華王姜離上朝的消息,然而,這是她的貼身內侍輾轉探聽來的,王宮上下,其他人根本沒有想到要來通知她。誰都把她這個王后當作了擺設。
「來人,來人,去把趙鹽找來,本宮,本宮有事問他!」虞姬突然想到了一個自己可以任意發洩情緒的人物,如獲至寶地高聲呼道。然而,一應內侍宮婢卻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敢跨出門去的,這頓時讓她怒火滔天。
「全都死絕了麼,連本宮的命令也感違背!」虞姬的心早就火燒火燎。上前對著一個宮婢劈頭蓋臉就是幾個巴掌,凌厲的目光讓其他人都不禁後退了幾步。
「本宮如今還是王后,你們別打那些鬼主意,捏死你們就和捏死螞蟻一樣!陰奉陽違的話,本宮就親自賜死了你們再說!」
這一番狠話撂下去,原本還有些猶豫地下人全都變了臉色,兩個內侍幾乎用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其他人也全都跪倒在地,連聲告罪不迭。如今虞姬失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是,他們不過是王宮中位分最低的奴婢,一旦虞姬發作起來,誰會搭理他們的死活?一時之間,交泰殿中所有人都動作了起來,一個時辰便把殿中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幾個宮婢也戰戰兢兢地重新為虞姬梳妝,直到那個矜持華貴的王后再次呈現在眾人面前。
趙鹽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和他同行的除了幾個華王姜離的心腹侍衛之外,還有面色凝重的練鈞如。看到這副架勢,交泰殿上下的內侍宮婢全都愣了,悄無聲息地跪下之餘,人人心中都在思忖下面的文章,興許,這虞姬的王后之尊算是到頭了。
虞姬萬萬沒有料到練鈞如會同趙鹽一起過來,臉上的自矜之色立刻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惶失措。華王姜離一直沒有派人過來通報一句話,這次她派人去召趙鹽,卻突然跟來了那個招惹不得的練鈞如,這究竟代表著什麼?
「小人叩見王后娘娘!」趙鹽面無表情地跪下行禮」,小人奉陛下旨意,和使尊殿下一同前來,有要事詢問王后娘娘,還請摒退其他閒雜人等!」
「你們全都退下!」虞姬瞬間冷靜了下來,神情自若地吩咐了一聲,這才款款地站了起來,「想不到今日竟驚動了殿下,本宮真是意外得緊,不知陛下究竟有什麼大事不能親自前來,反而要勞動他人傳達旨意?」
練鈞如仔細打量著這位中州王后,再聯想到老金說過的隱情,心中暗歎不已。虞姬能夠得封王后,不僅是因為無人不知她當初的得寵,而且是因為華王姜離的一點私心,結果卻差點葬送了自己唯一的骨肉。女人的偏執真是可怕,他的心中忽然轉過了一個念頭。
趙鹽見內殿之中再無外人,神情一凜便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退至練鈞如身旁。「王后娘娘,今日之事盡由殿下主持,小人只是奉命隨侍。」他悄悄看了練鈞如一眼,隨即垂首侍立,擺出了一副沉默的樣子。
「王后,此事本應陛下親自前來,無奈他大病初癒,我只能越俎代庖了。」雖然這件事情早已證據確鑿,但練鈞如還是覺得萬般無奈,「十年前,陛下側妃趙姬曾經產下一子,結果王后遣人瞞下此事,又將趙姬母子及其貼身奴僕等人逐出宮外,更派人追殺,此事可是屬實?」
虞姬只感腦際轟然巨響,儘管上一次姜離興師問罪時,她就知道這件事再也難以隱瞞,可萬萬沒想到,此刻會從練鈞如口中如此咄咄逼人地說出來。一瞬間,久違的驕傲尊榮再次回到了她的體內,她不想否認,一個低賤的嬪妾,她這個王后為何不能任意處置?
「殿下,本宮身為王后,掌控後宮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是一個低微的側妃而已,陛下如此興師動眾,未免太過了吧?」她輕蔑地冷笑了幾聲,眸子中燃燒著熊熊怒火,「趙姬當年入宮前曾經婚配過,陪侍陛下不過兩月,腹中胎兒能說清楚是誰的?本宮一念之仁放他離去,後來怕敗壞王族聲名才秘密遣人截殺,這有什麼錯?陛下口口聲聲護著那個賤人,何曾考慮過大局?」
練鈞如起先還存著一分同情,聽虞姬如此強詞奪理,頓時想起自己曾經的遭遇,臉上淡然的神情立刻消失了。「王后母儀天下,管理後宮嬪妾本無可厚非,但你當初未曾稟告陛下就擅自處置懷孕嬪妃,早已犯了宮規國法。論理你是國母,嬪妾有子你應當悉心照料,豈有先逐出宮再派人截殺的道理?即便真像你說的那樣,陛下也自有公論,你沒有奏報便是懷了私心,和擅處私刑有什麼兩樣?」他愈說愈覺得惱怒,就連身後的趙鹽也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你……你竟敢責備本宮!」虞姬怒火愈盛,鳳目中精芒乍現,「本宮敬你方才尊稱你一聲殿下,你居然真的擺起了架子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一個賤民,一朝時來運轉方才得以登上廟堂,有什麼權力來置疑本宮?就算本宮濫殺無辜那又怎樣,一個下賤的女人生出的下賤兒子而已,又怎麼可以和本宮相提並論?……」
「夠了!」練鈞如被她左一個賤民,又一個下賤說得雷霆大怒,竟情不自禁地動了殺機,「怪不得陛下說你不可理喻,看來事實果真如此!今日若非我奉了陛下旨意,恐怕就只能任憑你放肆責難了!」他回頭朝趙鹽使了個眼色,這才倨傲地昂起了頭,「你不是說讓我掂量掂量身份麼,你的身份尊榮皆是陛下的恩賜,又有什麼可以自矜的?多行不義必自斃,陛下早有廢後鴆殺之心,本來我還想開一面,看來著實不必了。趙鹽!」
「小人在!」趙鹽趨前一步躬身應道,低垂於下的臉上儘是欣喜之色,對於王后虞姬的喜怒無常,他早已受夠了。
「你還不宣讀陛下旨意?」
趙鹽剛拿出那一卷聖旨,就被虞姬劈手奪了去,三兩下撕了個粉碎。盛怒下的虞姬冷冷看著目瞪口呆的兩人,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我倒要看看,誰人敢處置我!」
「瘋了,瘋了!」練鈞如狠狠瞪了趙鹽一眼,「還不去喚門外甲士進來看著!」
趙鹽萬萬沒有想到虞姬竟會如此瘋狂,愣了片刻便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是日,交泰殿中一片混亂,華王姜離以善妒、不賢、私虐嬪妃、殺害王嗣為名,廢王后虞姬。
次日朝會,姜離詔告天下廢後,囚虞姬於冷宮,三日後鴆殺,群臣諸侯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