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重逢,華王姜離自然是十萬分欣喜,恨不得當日就界簍雅留在宮中為伴。然而,在練鈞如的勸說下,姜離終於冷靜了下來,如今他這個名義上的天子並無多少權限,若是貿然行事,只怕會給兒子帶來損害。直到傍晚時分,姜離方才不捨地將兒子交還給了練鈞如,千叮嚀萬囑咐,唯恐這好不容易找回的親生骨肉再有波折。
回程的路上,姜偃默默不語地坐在那裡,任憑練鈞如怎麼詢問,他都不肯吐露一點內情。看著對方倔強的模樣,練鈞如心中一軟,搖搖頭也就暫且撂下了此事。他很清楚,此刻和伍形易達成的默契不過是暫時的事情,什麼時候翻臉誰都說不準,姜偃的真實身份,能隱藏一時是一時。
才踏進裝飾一新的陽平君府,練鈞如便發現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那個神秘莫測的總管老金,在失蹤了將近一個月後,竟然再次回到了此地。從幾個下人口中,練鈞如已經隱約判斷出父母的去向和老金有關,卻苦於找不到其人蹤影,今次老金突然自己現身,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老奴不告而別,請殿下恕罪!」老金深深彎腰施禮,臉上儘是謙卑之色,「如今局勢已定,姜傑等四人也會在幾天之內歸來,老奴便先行打個前站,想不到殿下又收了幾個人,真是可喜可賀啊!」
「金總管,你的一番作為都是為我著想,我又怎麼會怪罪?」練鈞如見老金的一雙眼睛始終不離姜偃,心中不由咯登一下,一邊打哈哈將話題岔了開去,一邊示意姜偃先行回房。一切妥當之後,他才點點頭道:「金總管,你離開府中多日,我還有些話想要問你,你且隨我來。」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練鈞如親自掩上了房門,這才放下了那幅笑臉,「金總管,若是我所料不差,我的父母雙親應該是你想辦法挪出府邸的吧?」
「不錯。」老金坦然承認,「當日事機非常,老奴擔心二位尊者有所損傷,所以才暗中將他們移出了府邸。果然,事後伍大人派人來接管陽平君府,這裡卻已經沒有什麼要緊的人了。若是殿下以為老奴處事不當,老奴甘願受罰!」
練鈞如被老金口口聲聲的「老奴」說得眉頭一皺,卻怎麼都想不清楚其中關礙,也只能由得他自謙。不過,在確認了父母的下落之後,他的心情頓時稍稍輕鬆了一點,可仍舊不敢過於大意。「金總管,既然如此,那我的父母可否安然無恙?如今局勢已定,你什麼時候可以接他們回來?」
「殿下請勿心急,此事還當從長計議!」老金並不理會練鈞如焦急的神情,反而慢吞吞地解釋說,「二位尊者藏身之處極為隱秘,等閒人絕對不可能發覺,而且,殿下不覺得如今局勢根本還是一團亂麼?不說陛下手中無權,就說伍大人先前咄咄逼人的態度,他也不會甘心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的。與其此時接回二位尊者為殿下平添掣肘。不若任由他們在安全的地方先行養息,待到風平浪靜之後再作打算。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話聽起來有理有節,但練鈞如心中著實不是滋味。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掌握在他人手中,這就好比頭上懸掛著一柄利刃一般難以動彈。更何況,直到如今他還弄不清楚老金的底細陣營。
「金總管,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格外謹慎,若是你不能告知真實來歷,我就不可能信任你。說吧,你究竟還有些什麼交換條件?」
「殿下如今在外結交眾多盟友,卻大多以利益相交,一旦有衝突,動輒便會有圖窮匕現之憂,所以,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殿下著想,這一點還請殿下明鑒!」老金直截了當地表明心跡之後,從腰中摸索出一枚玉符,舉重若輕地擱在了桌案上,「老奴不敢欺瞞殿下,此次為二位尊者移居,最終的藏匿之所乃是天宇軒主人提供的,也沒有其他額外的條件。天宇軒主人只是讓我將此物轉交殿下,一來為結善緣,二來也是為了另一件大事,希望殿下能夠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後,天宇軒主人願意以整個天宇軒相酬!」
巨大的誘惑頓時讓練鈞如目瞪口呆,然而,他很快就醒悟了過來。
豐厚的酬勞後面定然隱藏著天大的風險,若是他就這麼輕易答應,到頭來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金總管,父母天倫乃是人之大義,即便是交易,我也絕不想我的父母牽涉其中,這是我唯一的底線!」冷冷甩出一句話後,他輕輕用指尖觸碰了一下那枚玉符,又露出了淡然的笑容,「這兩年行走在外,這種所謂信物我見得多了,也許那個條件著實誘人,但金總管可否為我做解,究竟什麼大事需要天宇軒主人付出這樣的代價?要知道,當初把姜明等人賣給我時,他可是做了虧本買賣。」
「很簡單,不過是王位更迭而已!」老金輕描淡寫地回答道,絲毫不顧自己的話會帶來怎樣的衝擊,「殿下如今得天子信賴,若是任由這件事情讓伍形易做主,無疑會損傷你剛剛豎立的威信。倘若殿下主導立儲一事……」
「夠了!」練鈞如倏地站了起來,剛才僅存的那一絲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事情確實很簡單,也是他能夠做到的,可是,這件事情他早已答應了孔笙,甚至已經將姜偃帶到宮裡和華王姜離見過了面,哪裡還有其他的餘地?立儲……所有人的焦點都糾纏在了立儲上,他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絕對不可能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拱上王位。
「金總管,陛下立儲之事並非我能夠一言決定的,況且,天宇軒主人的胃口未必太大。區區一個天宇軒就算再有價值,又怎能和天子之位相提並論?」練鈞如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玉珮,毫不猶豫地下了決斷,「你將這件東西送回去,他能夠收容我的父母,這一點我自然會設法報答,但是求取儲君之位萬萬辦不到!」
老金的眼中掠過一絲異色,隨即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殿下英明,老奴先前小覷了你,想不到殿下竟能扛住這樣的誘惑,果然是非常人!」他也不再多做糾纏,直接收好了那一枚玉墜,這才換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殿下可知老奴來歷,為何會與那天宇軒主人攀上交情?」
練鈞如疑惑地搖了搖頭,今日和老金重逢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外,哪裡能猜到其中內情。
「金總管,我雖早知你並非常人,但一直不明你言行舉止的深意,還請坦然相告。」
「當今天子登基之時,曾經勵精圖治,欲將天下重歸王道,卻在十二年前的大病之後懶於理政,其中緣故只有寥寥數人知曉而已!」老金露出了追憶的神情,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陛下當初承繼大統時,華都朝局其實並不分明,其嫡親弟弟蘭陵君姜朔更是才幹非凡,兼且其人肖似陛下,外人常常難以辨認。」
「陛下為收其心,以免朝局混亂,最後竟想了一個荒謬到極點的法子。他和姜朔約定,為了保住江山社稷,重振河山,他們輪流為帝,以三年為期。為了這一點,陛下最大限度地裁撤了後宮嬪妃,而且每隔三年往往會黜落一批位分低微的嬪妾,這樣相安無事了十年。然而,就在十二年前,陛下再難忍受這種為人所制的生活,用計秘密鴆殺了姜朔,以謀逆之罪盡夷其親族,也就是當時震懾天下的『甲門之亂』。無奈這兄弟兩人互換身份過日子,留下有問題的妻妾不計其數,這也是當今陛下至今只有一子的緣由。」
練鈞如不禁大歎荒謬無稽,這才聯想到當日周侯冊立世子時的那一場鬧劇。怪不得當日周侯如此慌張,原來早有前車之鑒。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開始聚精會神傾聽老金的講述。
「我當初是蘭陵君刻意埋藏在王宮中的心腹,陛下不知此事,一直以為我是他的心腹臣子,所以才調派我來陽平君府。至於天宇軒主人,則是蘭陵君姜朔的寵姬若姜,只可惜她的絕美容貌盡毀於大火之中,如今只有一腔報仇的心思而已。」
練鈞如這才省到老金之前數次提醒的由來,心中大呼僥倖,但是,這樣一位隱藏至深的人物突然對自己透露這些陳年往事,究竟為的是什麼?在這紛亂複雜的局勢中,他絲毫不敢忽視任何一點小問題,沉默了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金總管,你對我透露這些隱秘,我感激不盡。只是這些都是過去已久的事情了,你現在突然提起來,可是還有難以解決的棘手難題麼?」
老金讚許地點了點頭,目光中似乎有些悵然若失。「殿下可知道,當日陛下能夠以雷霆萬鈞之勢將蘭陵君一脈全數剿除,借助的並非王權和國中群臣之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