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冊立世子乃是國之大事,但以現在的形勢卻是無論如何都法繼續下去。無論周國群臣還是各國賓客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了一個頭昏眼花,誰都辨不清究竟孰真孰假,最後周侯樊威擎只得將兩人分頭軟禁。
練鈞如回到自己府邸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由於他和樊嘉來往不少,所以周侯夫婦竟是把他留下了,然而,最終他卻是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那真假樊嘉。周侯樊威擎親自盤問了兩人之後,出來的時候就猶如老了十歲,竟是連和妻子交待一聲都沒有,就把自己關在了昭慶殿之內。見到這副情景,練鈞如和離幽兩人情不自禁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看來,無論何人是真的樊嘉,兩人都是周侯親子這一條怕是坐實了。不僅如此,那假的樊嘉怕是還握有什麼把柄,否則,周侯樊威擎大可如同以往那樣將其狠心除去。
果然,就在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的三天之後,周侯詔告全國,聲稱失散多年的兒子日前得以和他重逢,由於其人面目和樊嘉一般無二,所以引起了諸多事端,並冊封此子樊景為長莘君,冊封世子的儀式將趕在五日後重新舉行。這一詔令一下,不僅是周國群臣一片嘩然,就連列國賓客也是大為驚訝,當日要死要活的真假之辨,最後竟以這種形同鬧劇的方式收場,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經過這一場變故,冊立世子的典禮便顯得有幾分蕭索了,這短短數日之內,足足有七八名周國老臣禁不住這迭生變故,只得告病在家中休養。儘管各國賓客仍然都留在了周國,彼此卻密會了好幾次,想來都是在揣測周國形勢。當初富甲天下,繁榮昌盛的周國。先是遭北狄劫掠,後是周侯兄弟反目,最後冊立一個世子也鬧出如斯醜劇,怎能不令其他三國興奮非常?就連事先有所定計的練鈞如,在這種狀況下也是決定冷眼旁觀,而且加緊了今後行程的安排。
照儀制穿上了世子服飾地樊嘉全然像個木偶一般參拜行禮,臨到儀式結束之後,他竟是興致全無。就連面對賓客時也不過早早退場,這更是讓一干人等心生疑竇。練鈞如看著樊嘉頗有些落寞的身影,再想到他往日張揚的模樣。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
然而。不過頃刻間,他就覺得腰間被人碰觸了一下,等到環顧四周時卻沒發覺可疑人影。略略敷衍了一陣之後,他便趁機上前向周侯夫婦告辭,說是三日之後要遠赴夏國。在此之前,已經劃撥給他的五百虎豹營勇士已經分批離開了豐都,因此倒也無人意外他地請辭。
好容易撐過了眾人的奉承乘車駕歸府,練鈞如才憶起了開始的變故。連忙摸了摸腰間,果然發現了一塊團成一團的絹帛,上頭只有一個,時間和地點。下頭的標記卻讓他渾身一震,那圖案樣式和先前長新君樊威慊所贈的玉符一模一樣,如此看來,這下書相邀的,一定是長新君的心腹。思來想去,他只得召來孔懿與明空商議了一陣,最終決定由孔懿和嚴修陪伴前去赴會。
不過,當練鈞如一行在那所民居中見到長新君樊威慊時,卻著實大吃一驚。這種時候,人人都以為這位周侯之弟在封地厲兵秣馬,誰知他卻親身到了此地。一別數月地功夫,練鈞如似乎覺得長新君樊威慊年輕了些許,心中更覺驚訝,口中卻是客氣得很。「長新君,想不到今日能夠在豐都再會。說起來如今情勢紛亂,我也即將離開周國,您擇了這個時候和我相會,莫非是有什麼大事麼?」
「無甚大事,我之所以揀在這個時候和殿下一會,一來是為了給殿下餞行,二來是為了小兒欣遠,這三嘛,則是想看看殿下是否會爽約!」樊威擎狡猾地擠了擠眼睛,引得練鈞如不由莞爾。
「想不到長新君居然會信不過我,看來還真是我往日疏忽了!」練鈞如自嘲地一笑,隨即朝四周看了兩眼,面色便有幾分詫異,「長新君適才所言,似乎還為了洛公子有事找我,可我怎麼沒看見他的人影?我這次到豐都也沒來得及和他打過幾次照面,想來真是有些遺憾。」
樊威慊撫掌歎道:「近日變故太多,欣遠自從獲封嗣子之後,我也不敢放他出來,少不得我這老骨頭多多勞動罷了。不過,殿下以後可是得改口了,欣遠已經正式入了樊氏一脈,今後世上再無洛欣遠,只有樊欣遠。」他見練鈞如回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便又站起身拿起一疊奏疏道,「你想必也知道我頻頻向陛下送去這些東西,如今你也該知道其中含義了。兄侯雖然勉強立了樊嘉這個世子,但其後地風波想必也難以平息,只要這件事情一日未完,他就一日也別想消停。」他突然露出了一副凶神惡煞地神情,看上去頗為可怖。
練鈞如自是知道兩兄弟之間的重重芥蒂,但聽對方的口氣,似乎此次之事,樊威慊根本就是知情者,這令他不由感到心中一沉。然而,這種交鋒的時候,他萬不敢露出心中情緒,剛才那話也不好多作反應,因此只是沉默不語。
「不過,如今洛欣堅和洛家都隨我去了封地,殿下此去夏國,便沒了周國貴胄隨侍,所以我已經分別向陛下和兄侯上書,讓欣遠在夏國邊境候著,到時他就可陪伴殿下左右,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樊威慊見練鈞如不答話,知道他心中還有一桿秤,立刻便調轉了話題,「欣遠這孩子雖小,卻是懂事得很,至於身份嘛也決計勝過其他三人,殿下應該不會覺得,我誠意不夠吧?」
練鈞如連道不敢,也尋不出什麼道理來反對,畢竟,樊威慊敢於這樣提出來,想必周侯也早已答應了。不過,此中關節卻是極為蹊蹺,畢竟周侯樊威擎一直在拉攏自己,如今放任樊欣遠跟在自己身邊,不啻是給死敵幫忙。他思來想去也尋不到緣由,也就索性不去想這些麻煩事,只是打疊精神應付樊威慊的話語。
爾虞我詐之間,練鈞如也勉強相信了樊威慊的誠意,不過,對於這種動輒以人為質的作法,他卻是無法芶同,想來乃是如今列國權貴的習慣。足足兩個時辰後,他方才和孔懿二人悄悄回到了府邸,卻得知上卿尹南已經等候了多時,忍不住長歎一聲。時值他離開周國前夕,怕是應付這些人就得費去大筆功夫,然而這些人情上地勾當他卻著實無法拒絕,只能勉強振作精神,擺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匆匆往大廳趕去。
「興平君殿下,外臣有禮了!」尹南一見正主兒一行進門,就忙不迭地起身欲跪,卻被練鈞如一把攙扶了起來。「尹大人乃是姑父也要敬重幾分的老臣,我如何當得起你這一拜,快快請起。你年歲大了,還是坐在這裡好!」練鈞如揀了一個涼爽通風地位置讓尹南重新坐下,又喝令僕婢將冰盆挪開了一些,以防這位看上去脆弱蒼老的周國重臣吃受不住。
「殿下真是客氣,唉,外臣真是老了。」尹南連忙欠身謝過,見四周閒人退盡,方才說出了自己來意,「殿下您也知道,主上為了先前的事,對我尹家多有不滿,唉,這都是我一念之差所致,原本不該麻煩殿下。奈何外臣這上卿爵位也到了應該交付給長子的時候,主上卻一直未曾吱聲,所以,所以……」他說著竟是難以為繼,臉上儘是尷尬之色。
練鈞如先是一愣,隨即便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隨意地在廳中走了幾步,最後才點點頭道:「尹大人放心,若是可能,我自會向姑父進言,想來尹家和孟家同是周國支柱,姑父定不會輕易冷落了你們。」他見尹南大喜過望,又露出了幾分告誡的神色,「不過,恕我直言,尹大人位居上卿,這所謂的立場就至關緊要了。姑父前些時日曾經透露過要重設國相一職,這個麼……」
尹南在官場廝混多年,稍一深思便恍然大悟,「殿下放心,尹家絕不至於一錯再錯,如今既然情勢紛亂,主上又心存芥蒂,今後我尹家便只管國事不理紛爭。所謂國相自是擇賢,外臣便不摻和到這一灘渾水中去了!」
送走尹南,練鈞如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他見身後的孔懿和嚴修也都是身心俱疲的模樣,連忙打發了兩人去休息,這又喚人叫了明空來陪著。明空本就不耐煩府中俗務,如蒙大赦地趕了過來,言談間就不經意地提到了練鈞如托養的四隻雛鳥。
諸事纏身的練鈞如已經許久未曾過問那四個小傢伙,今日一被人提起便興致盎然,待到他帶著明空興沖沖地感到那蓄養異禽的鳥監時,赫然發覺四個胖乎乎的身影。數月不見,四隻雛鳥已經不復當初那稚嫩的模樣,頗有其父翱翔長空的英姿。它們倒是還記得練鈞如這個主人,撲騰著翅膀迎了上來。不知不覺的,練鈞如便想到了它們將來的颯爽英姿,原本有些鬱積的心情也逐漸好轉了。始終保持低調的慈海卻站在遠處,望向此地的目光中除了欣慰,還夾雜著幾分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