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到了十月初三,各國諸侯各自入宮請辭,明面上把各色客氣話說得天花亂墜,暗地裡卻是一副別樣景象。自然,大多數人還是對這一次中州之行頗為滿意,即便是事先再心中不滿的炎侯陽烈,眼下心情也是格外好,不住對即將離開的義子許凡彬囑咐些什麼。
練鈞如含笑佇立在周侯樊威擎身側,時不時和前來送行的人寒暄一陣。由於華王姜離和伍形易的手段高明,因此他的一應身份各自齊全,父親的名頭也掛在了已故華王幼弟姜釩身上。中州群臣見這位華王義子一副從容自若,沉著鎮定的表情,心中都不由暗讚,畢竟,此去周國風險極大,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因此對他的勇氣和決心分外欽佩。
而練鈞如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次一去便不知要離開多久,為了安父母之心,他只是說將為天子齋戒祈福,隨後會在王宮中苦讀三年。練氏夫婦儘管心存疑惑,卻也只能接受愛子的這種說辭,行前千叮嚀萬囑咐,金洋更是哭了足足半日。不僅如此,練雲飛彷彿感覺到了其中玄虛,將那只藏了十幾年的匣子交給了練鈞如,交待今後有空便需尋到義兄霍弗游,了結這樁心願。練鈞如無法,只得苦笑接下,心中卻早已將此事擱置一邊。如今的情勢下,他能保命已是諸多不易,哪有空計較這些。父親的那位義兄不和他扯上關係還好,一旦牽扯不清,不啻為他人帶來天大的災禍。
許凡彬直待義父一一交待完所有明細之後,方才躬身一揖送炎侯陽烈上了金烏,又轉身對一旁的炎姬吩咐了幾句。然而,身著緋衣的炎姬卻始終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在人群中穿梭,最終落在了改頭換面的練鈞如身上,許久之後,面上疑惑的表情才緩緩褪去,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炎侯陽烈對許凡彬的囑咐沒有他人知道,其算計也是頗繞了幾個圈子,就連炎姬也被蒙在鼓裡。
許凡彬見炎姬怔忡的臉色,心中不由暗歎,本來還想告誡幾句的說辭便再也尋不到話頭,只能搖搖頭轉身離去,誰料此時炎姬竟幾步*了上來。
「大哥,父侯先前對你交待的事應該就是關於那位興平君殿下的吧?」炎姬輕輕拉住許凡彬的衣袖,低聲問道,「你應該知道那位興平君殿下是陛下義子,千萬別做出什麼傻事來,不值得。父侯的諭命固然重要,但是,萬一事機有變,父侯恐怕也會丟卒保車。」她的表情無比淡然,彷彿不覺得說的話有多麼驚心動魄。深深地凝視了許凡彬的雙目一眼,炎姬便微微一笑,轉身朝自己的坐駕走去。
許凡彬已是感到心中五味雜陳,偏生便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萬萬沒有想到,義父的所有算計只是被炎姬這一眼就看穿了。好在他此次並不負責動手,最多只是推波助瀾而已,饒是如此,他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待到炎侯那數十隻金烏展翅離去之後,他方才轉身來到練鈞如身側,躬身為禮道:「旭陽許凡彬參見興平君殿下!」
藉著適才那匆匆一瞥,他已然看清練鈞如身側立著的另外三人,與他自己未曾領受炎國爵位不同,其他三人都是名副其實的三國貴胄。來自周國的是長新君樊威慊的外甥,洛欣遠的族兄——中大夫洛欣堅;來自商國的是商侯世子的妻弟,中大夫馮聿銘;來自夏國的是夏侯的外甥斗昌,其父斗御殊乃是夏侯夫人的嫡親兄長,世襲孟嘗君的封號,養著門客三千,僅次於商侯的館清宮,被天下傳為美談。如果認真論起來,許凡彬雖然有旭陽門為後盾,又是炎侯義子,其身世背景也只是處於劣勢。
不出意料,聽到許凡彬報名之後,其他三人都露出了幾分輕視的神色,眉宇間傲氣畢露。練鈞如和許凡彬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卻對其很有好感,忙不迭地將其攙扶了起來,神情更顯溫和。
「許兄大可不必如此多禮,本君奉父王之命遊歷列國,不過是一介常人罷了,今後和大家一起同行,還要*大家多多照應,這些虛禮免去也就是了!」他雖然是在許凡彬面前說出這些話,其意卻是針對所有人,因此那三個年輕人都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們都是自視極高之人,練鈞如現在的身份雖是華王義子,要他們成天卑躬屈膝卻也是一件屈辱的事。
「殿下果然快人快語,這禮數都是做給外頭人看的,沒有外人的時候,我等何妨兄弟相稱?」斗昌承襲了其父的性子,當先建議道,「不過,在周侯面前,吾等還是稍稍收斂一些,否則他一個僭越的罪名下來,吾等小卒可是吃罪不起!」他見周侯樊威擎向這邊射來一道冷冽的目光,不由苦笑不已。
五個年輕人說說笑笑,心中卻各自做著盤算。雖然伍形易安排了孔懿和明空隨身護衛,再加上嚴修的身手和隨行的禁衛,練鈞如的安全已是可保無虞,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啟用高明等那些家將。正如他的預料,高明果然曾經去過天宇軒,卻是被林主事一口回絕,儘管尚未完全死心,但他至少已是暫時安心立命,所以練鈞如便從十八家將中挑選了四人隨行,並請伍形易為他們改頭換面。如此一來,周侯這邊便多了幾十號人,濟濟一堂,光是用作騎乘的異鳥便是各式各樣,看上去格外顯眼。
代替華王姜離前來郊送的有不少朝臣,為首的乃是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儘管兩人對於這四國諸侯都沒有什麼好感,但眼見朝覲能夠平安結束,他們的心中還是充滿了喜悅。除了華王姜離和伍形易以及相關使令之外,華都尚未有其他人得知練鈞如就是所謂的興平君姜如,因此石敬和張謙兩人的態度很是坦然,對練鈞如這邊的幾人也未曾加以多少注意。
很快,夏侯和商侯兩邊的隊伍也都紛紛消失在了長空之中,眼前便只剩下了周侯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足足上百隻異鳥等候的場景一直都是極為罕見,因此送行的中州群臣都露出了幾分驚歎的神色。不過,堂堂華王義子即將和周侯一起遠行,有這樣的排場也是應當的。
然而,夾雜在人群中的陽無忌卻是懷著深深的恨意,眼見平素最看不起的湯舜允也得以回國,忌恨和嫉妒便如同烈火般炙烤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深知,由於那一次的爭吵,自己和陽烈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因此將來在中州的日子也必定不好過。有了湯舜允的前車之鑒,他已經隱隱察覺到華王姜離從中扮演的角色,心底已是動起了一絲邪念。只要是能夠回國掌握大權,暫時犧牲一點炎國的利益又有何妨?
周侯樊威擎和身邊的王姬離幽打了個招呼,便笑吟吟地朝練鈞如幾人走來。「興平君殿下,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可以動身,我們今夜應該便可以抵達周國邊境,不知你這裡準備得如何?」隨著他的到來,奉命護佑練鈞如的四國貴胄紛紛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
練鈞如見各人都準備就緒,而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那裡也別無交待,便含笑點頭道:「有勞君侯久候,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樊威擎見練鈞如發了話,便揮手示意自己麾下眾人騎上坐駕,那一隻隻各具靈異的飛禽紛紛展開雙翅,其狀極為神奇,竟是讓從未目睹過這盛況的練鈞如心中讚歎不已。
石敬和張謙望著這一隊浩浩蕩蕩的異禽遠遠消失在長空中,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雖然華王姜離未作明言,但他們何曾看不出來,這位興平君的所謂遊歷,怕也是有著入質的意思。堂堂中州王室竟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禮崩樂壞之說,已經名副其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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