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雖然不說,但司徒雲已經明白了大哥想說什麼。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大哥的心思?奈何造化弄人,眼睜睜看著一對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這豈是「心痛」和「遺憾」之類的詞語可以形容的。
一向善辯的他這時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大哥才好,因此深深難受著,沉默無語。
過了一會兒聽司徒雷低歎一聲,說了句:「就讓小丫頭進來陪我一會兒吧。」
司徒雲這才深深吸了口氣,暗歎一聲站起來,黯然走出屋去——但就是寸步不離的陪著大哥,又能陪多久了呢?
一聽大哥召喚,小東西連忙跑進了屋子裡,可進到裡屋的時候又把腳步放輕了,到了床沿坐下,抓住大哥的手小心地搬弄著他的手指頭。
在大哥把她的手反握住之後,她臉上飛起了兩朵緋雲,咬住了嘴唇忸怩了片刻才問一句:「大哥,你真的不是我親大哥嗎?」
司徒雷睜開了眼,心愛的可人兒近在咫尺,如果能夠從此一生廝守,夫復何求呢?只可惜他沒有這個福氣!心頭又苦又澀,因此對她的問話沒多在意。
小東西見他遲遲不答,還以為是他不願意回答,就著急解釋:「也不是我多事才這麼我問的,只是聽呂姐姐說了,我和你是親兄妹的話,那麼以前你對我……那樣,就是不應該的。但如果我們真不是親兄妹的話,那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對不對?」
司徒雷一歎,過去確實他沒能把持住,以至於給小東西留下了很大影響,現在想想真是太不應該。
「小東西,你原諒大哥,把以前的就都忘記了吧,以後我不在了,你要聽爹娘和哥哥們的話,別再惹太多麻煩,知道了嗎?」
「什麼你不在了?」小東西更加著急了,「難道你改了主意,想認回雷老伯這個爹,從此以後再不回桃花塢了?這可萬萬不行的,大哥既然對我許了諾言就得實現,我是要嫁給你的,你到哪裡我也就到哪裡,就算你認回爹要住到雷家去了,我也要跟著你去的,又怎麼可以賴皮把我拋下不管了呢?」
一番話把司徒雷說得心中怦然,牽動了內傷,胸口一陣痛楚,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小東西就用手輕輕地替他揉胸口,這麼個溫柔的模樣,和當初離家出走時頑劣相比不知道好了幾百倍。
而她既然已經認定了一件事就不會再作更改。小丫頭心裡已經有了他,要想把他忘記是難上加難,但他是快要死了的人,又能給她什麼呢?
一方面貪戀著和她相處的時光,一方面又擔憂相處的時間越多,就越給她造成更深的傷痛,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用力握住了小東西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任是鐵骨錚錚的剛強男兒,這種時候也難免被錐心刺骨的痛弄斷了柔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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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院子裡開得最燦爛的菊花,也有花瓣開始凋零了。
司徒雲雙眼紅腫著,長歎一聲黯然無語。旁邊的司徒月見他這個樣子,心裡有不祥之感,估計大哥的傷情不妙,也一時沒敢開口。兄弟兩個心情沉重得都難以形容。
呂鳴鐵從外頭進來的時候,看到這副情形不免愣了一下,問:「兩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莫非是司徒大哥的情況不怎麼好?我已經聽說了司徒大哥出的意外,剛才又在半路上遇到了姑父,只見他滿臉悲切怨氣沖天,我問他的時候他又不肯開口,別是又出了什麼岔子吧?」
唉,一言難盡!司徒雲搖頭,又是一聲歎息。
呂鳴鐵還想細問,這時候紅藥姑娘從她住處跑了出來,見了他劈面就說:「哎喲!公子爺總算回來了!一大早就見吟笛哀哀慼慼,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爺你不去看看嗎?」
呂鳴鐵心裡一跳,連忙道一聲「失陪」就進了屋——吟笛一直是和小紅藥同屋住著。一進門就見到吟笛倚在窗前,好似梨花帶雨,哭得十分傷心,見到他進來就慌忙轉身抹淚。
這時候沒別人在,他上去就直接把她摟在了懷抱裡,問:「難道是有人看我這幾天忙得沒空陪你,趁機欺負你了嗎?是誰這麼膽大包天,告訴了我,我替你出氣。」
吟笛把臉掉開了,輕聲回答:「吟笛有爺的百般恩寵,又有誰敢欺負我了?爺是多心了。」
那又為什麼一臉的哀愁?呂鳴鐵說:「我知道你明白事理,知道我無暇顧及個人私情,絕不至於無故給我添亂,你這樣子總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說了出來我也好給你解決啊?」
吟笛垂首不語。雖然她並非江湖中人,不曉江湖中事,但呂鳴鐵連日奔忙為的是「俠義」二字,她是明白的,又怎麼會平白地給他添煩惱呢?但是內心的哀愁又實在難解,想來想去,只有和他徹底了斷才是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
因此她忍住了眼淚說:「我所求的其實很簡單,爺對我這麼好,我當然一心盼望你一世順心遂意,無波無瀾。但是眼看著有我在你身邊,你就會有無窮盡的煩惱,想來想去也只能這樣了。爺,不是我狠得下心拋你而去……」
「你這是在說什麼話!」呂鳴鐵當然料不到到她居然會這麼說,「好端端的怎麼就跟我說這些了?是我無意中做錯了什麼?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日後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但你得告訴我到底做錯了哪樣?或者是有哪個多事的閒言碎語惹你生氣了?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麼你就這般鬱鬱寡歡?」
他的懇切言語讓吟笛好一陣感動,連連搖頭:「當然不是因為爺做錯了什麼,可也不是因為別人亂嚼舌根,跟了你之後我每天都很快樂,身邊這麼多的朋友姐妹也都待我非常好……」
「那又為什麼要哭?」呂鳴鐵有點焦躁了,「等這事了結之後我們立刻就回姑蘇,從此做神仙眷侶,更快樂的日子還在後頭,沒有理由你就要這麼傷感,甚至還說出那麼重的話來。」
吟笛幽幽地回答:「爺真的要帶我回姑蘇麼?就算爺是真心實意的對吟笛,也還有其他人會堅決反對你這麼做,因為我、我畢竟出身不好,雖然仍是清白之軀,但別人總要以為我在歡場打過滾,要輕賤我的,我入你呂家難道不是辱沒了呂家的門庭嗎?還不如及早抽身而退,省得受羞辱,也省得爺為了我左右為難的了。」
說吧又是淚如雨下。呂鳴鐵不禁揚眉,不悅的說:「又是誰敢這麼輕賤你了?」
吟笛咬住了唇,半晌才低聲回答:「別的人或許不會,但你爹——呂家掌門人他會的。」
呂鳴鐵頓住。讓吟笛說中了,他老爹一向看不慣他的風流做派,他每救回一個女子帶進家門,家裡總要硝煙瀰漫,這還都是他當作妹妹一樣照顧,不動分毫的。現在要來真的了,正式納入呂家的家譜。老爹當然會因為吟笛的出身而百般阻撓,甚至大發雷霆。
但這些他還沒有跟吟笛說起過,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是一向瞭解他家事的紅藥無意中說漏了嘴?
吟笛搖頭,幽幽地說:「你爹是昨兒晚上到的寧府,一早已經來找過你了,可你卻不在。」
呂鳴鐵這下更加吃驚了,他老爹也已經趕到金陵來了?自己不在他沒見到,吟笛卻是一直都在的,既然老爹已經見過了吟笛……
「看上去他心情不好?」他問。
「豈止不好,簡直差極。」吟笛說,「所以脾氣也很不好。」
呂鳴鐵默然。老爹的心情當然不可能好,想必他剛來的是就已經聽說了繡玉被關逸飛擄走的消息,這對他而言絕對是一個打擊。兒女三個當中他最愛的就是這個從小不會忤逆他心意的,一慣溫柔賢淑的女兒,相比較而言,兩個在他心目中只會胡鬧的兒子就算失蹤或者死去,他的心情都不輝有這麼差的!
而在他心情很不好的情況下,再驀然面對一個有可能成為他呂家長媳婦的,出身不夠清白的吟笛,那場面根本不必想就能知道,必定讓吟笛十分難堪。
眼看著吟笛哭得雙眼紅腫,愈發顯得容顏憔悴的可憐模樣,他的心一陣疼痛,替她拭著淚柔聲說:「其實你真的很無辜!這事根源出在我的身上,反倒連累你受辱罵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和爹講清楚,但要我放棄你卻是絕無可能,大不了我就卷覆蓋離家出走,另外打拼屬於我自己的一片天地,憑我的能力就不信我做不到了。」
「可是,為了我而弄得你父子反目,那是我的罪過了啊!」吟笛含淚說。
呂鳴鐵又輕輕搖頭,就算不為了吟笛,他們父子間早晚也會有一場爭執,以前是顧念親情所以才一再忍讓,但他現在已經不想再忍了。
是人都不可能沒缺點,但呂氏掌門人的要求實在太高,偏偏呂鳴鐵又不想做個唯唯諾諾沒有主張的人,他就想不通了,自己行走江湖也已經有很多年,「呂鳴鐵」這三個字說出來還能博天下人一聲稱讚,但為什麼在老爹眼裡偏就一文不名了呢?
既然老爹擔心姑蘇呂氏的名譽會毀在他的手裡,那他就不當呂家的繼承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