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逸飛帶著小東西進屋,就好像一陣涼風捲了進去一樣,屋裡的人絲毫沒有察覺,他已經把小東西放在一面大屏風後藏好了。
正想從屏風後轉出去,關逸飛忽然又頓住,側耳仔細傾聽床外的動靜,似乎有隱隱的人聲傳來,他就改變了主意,再次掠出窗去,臨去時還在小東西臉上順手拍了記,那意思是要她乖一點。
唉,想不乖都不行啊!小東西在心裡大歎一聲,如果不是被點了穴道,她就可以四下裡看看究竟了,也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現在心癢癢的卻只能忍著,難受啊難受。但有一點還算好,那就是她臉是對著屏風的,而屏風下正好有條不大不小的縫隙,可以讓她看見屋子裡部分的景象。
看上去這間屋子非常潔淨,一塵不染,擺設稍嫌簡單了點,那張床看著也簡單,不過應該是溫暖而柔軟的,實在要比小東西現在躺的冰冷地板要好上百倍。床前擺著一雙繡鞋,玲瓏秀氣,而床對面的梳妝台上,隨意扔著兩朵珠花,圓潤的珍珠還在閃光,一看就知道是上品。
但除了這點之外,其他的就看不到了,明明知道屋裡人必定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但就是沒法知道她的長相——這不是在吊人胃口嘛?
正在心癢難搔的時候,小東西忽然聽見幽幽一聲歎息,這歎息聲極盡哀婉幽怨,彷彿那人有說不出的心事道不盡的煩愁,聽得小東西心裡都不禁泛起了酸澀感來。歎息過後,就聽她低聲吟誦了起來。
小東西從小到大沒肯好好唸書,但總算天資聰穎,一鱗半爪地記住了些詩詞,這時候聽出她在念詩。什麼「七月七日常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還有什麼「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賠德兮攜手相將,不見于飛兮使我淪亡……唉!」
念到後來一聲長歎,不用看,就想也想得出她此刻必定是娥眉緊鎖,陰雲滿面外加心事重重。
這時候,卻聽見房門輕輕一聲開啟,一股涼風立刻就捲了進來。那人的歎息聲止住,幽幽地說:「是小翠嗎?早就說過了我吃不下,別再費心思送這送那的了,我想休息了,你也只管休息去吧。首發」
不見有半點回應。她頗感詫異地轉過身,頓時「哎呀」一聲低呼著連連後退好幾步,總算讓小東西看到了她身著淡碧色的長裙,素淡清雅,纖腰只夠盈盈一握,但仍然看不清臉,因為她側身對著屏風,只能看到她雙手忙不迭地藏到了背後,手裡捏著的那張紙在不停地顫動,最終脫手飄到了地上,正好飄到屏風前,讓小東西瞥見上面的字,正是剛才她吟誦的詩句。
而且那字跡遒勁有力,龍風鳳舞般灑脫,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手筆,且應該是個品位不俗的男人。
再聽她說話,連聲音都在顫抖:「你……你怎麼……怎麼來了?」有驚訝,有意外,還有種小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但聽得他輕笑一聲,回答她:「是,我來了,我說過要來找你,就一定會來的!」
「可是你……」她仍然沒從驚訝中恢復常態,「你是怎麼進來的?外面不是有很多護衛的嗎?」
他一揚眉,傲然回答:「就憑他們,又怎麼擋得住我關逸飛。」
「你……你沒把護衛們怎麼樣吧?他們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的,要是傷了他們的話,恐怕……恐怕事情會不好辦。」
「別替他們操那份心。」關逸飛回答,「我還不屑於傷了他們,所有人都頂多睡到天亮罷了。」
「那麼……那麼……」她只覺得雙腿發軟,「你來找我……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不是廢話嘛?小東西聽得感覺好笑,可惜就是笑不出來,憋得胸口發脹,很難受。關逸飛偏偏還耳目靈便,朝屏風瞥了一眼,目光中不乏警告的意味。不過對面前的可人兒,他可是軟語溫言的:「早幾天我就已經來過了,探了探你的落腳地,順便遠遠看你一眼,聊解相思。」
這話說得她臉頰一陣發熱,低下頭不敢看他,但心裡卻感覺甜絲絲的。聽他接下去又說:「今天我也來了不止一次。你的兄長和朋友們來探望你的時候,我就在附近,聽他們商量著要怎麼怎麼對付我,我就覺得好笑,有什麼地方不是我來去自如的,又有什麼事是我辦不成的?旁邊人想要攔我,休想!只除了你……」
看著垂首不語的可人兒,關逸飛略感不悅,說:「我可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躲起來不見我!」
她又一次紅了臉,低聲回答:「我……是身不由己的,我爹要我來,我不能不來。」
「你爹要你來,你不得不來?」關逸飛哼了一聲,「就因為他是你爹?」
「其實我,我一直都在擔心。」她為他的不悅感到心慌,「其實我並不希望他們跟你起什麼衝突,這樣多不好呢。」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心裡話直接說了出來?說了出來,不就爽快了?」
「可是我……我……」她怯生生地,「我終究是爹爹的女兒。」
「但你完全可以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關逸飛走上前一步,問,「告訴我,你自己是願意躲著我的呢,還是不願意?」
「我……」淡碧色的長裙向後移動了兩步,本來離床就很近,這時候腳後跟幾乎要抵到床沿了,一雙纖手無助地捻著袖口,想抬頭又沒有足夠的勇氣,回答,「其實我爹也是為了我好,我心裡明白的。」
關逸飛又逼近一步:「別去管你爹怎麼樣,我只問你自己,你是要死守那些教條,還是要我,嗯?」
「這個,我……」他語氣仍然溫和,但在她聽來可很逼人,要她這個一貫端莊賢淑的女子回答這般露骨的問題,那可不太容易。因此她本能地還想往後退,但沒想到自己已經退無可退,一下子就絆倒在了床上,在慌張地坐起身的時候,髮簪鬆脫,立刻一頭如雲的黑髮散落開來。
她自己覺得狼狽不堪,面紅耳赤地捋著頭髮不支一聲,卻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才叫楚楚動人。
關逸飛見她慌成這副樣子,自己覺得逼得太緊了,心裡捨不得,就後退了一步,說:「還記得當初姑蘇第一次相見的情形嗎?」
「記得。」她不敢抬頭,卻小聲接了一句。
關逸飛一笑:「這一見便讓我難以忘懷,千方百計要求得第二次見面的機會,如果你對我沒有心,是根本就不會賜我這個機會的,是不是?」
她不回答,秋水般的眼波卻下意識地掃向了掉在地上的詩箋。關逸飛目光一轉也看見了,折扇一揮就輕巧地把詩箋捲到了手裡,看過一眼後他就微笑起來:「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你既然一直都留著這張詩箋,更是在這寂靜之夜反覆吟誦鳳求凰,看來確實是心裡念著我了,只不過恨這重門深院把你鎖住,內心希望我能現身把你帶出樊籠,是不是?」
可人兒含羞不語,但卻微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又飛快地低下了頭去。
「妙啊!」關逸飛朗聲一笑,「今夜如果我勉強你跟我離開,人雖然跟了我,心卻不願意跟著,那還有什麼情趣可言!惟有兩情相悅,琴瑟和鳴,這才是神仙一樣的眷侶。」
「可是……」可人兒總算又開了口,可那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可是你和我雖然見過幾次面,你卻還沒有問過我叫什麼名字,這就想要我……那豈不太兒戲了嗎?」
關逸飛又一笑:「姑蘇呂氏的三小姐,乳名憐兒,大名繡玉,春三月十二的生辰,生肖屬馬的,今年剛好十八,我說得對不對?如果我連這點事都還沒有弄清楚的話,又怎麼敢下書提親。」
呂繡玉訝然低呼一聲:「你,你又怎麼會知道了的?」
「我要想知道,就一定會知道。」關逸飛說,「而你也必定已經知道了我的姓名出處,也早應該聽說了我是怎麼樣一個人了。」
呂繡玉回答:「我確實聽哥哥說起你,說你是,是……」
「想必句句都是罵詞,把我貶得體無完膚對不對?」關逸飛說,「但我是我自己,自有我的為人做事的準則,別人是罵也好捧也好,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只不過,就這麼樣也已經比你聽憑父母之命嫁個不知面長面短的陌生人強多了,是不是?」
呂繡玉紅著臉不回答,半晌才囁嚅著說:「那麼,你今夜來,是要把我帶走了?」
「你是願意呢,還是不願意呢?」關逸飛問。
呂繡玉不直接回答,而是說:「可是,這樣於禮教不合。如果你真想娶我為妻,總應該鄭重其事明媒正娶,就這樣把我帶走了,似乎,似乎……」
越說聲音又越低了下去,到最後只看見她嘴唇翕動,卻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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