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開學的前五天回到了上海。我沒有告訴許弋,一是他的手機一直關機,二是我也想給他一個驚喜。我回到上海是下午三點多鐘,沒顧得上去學校放行李就拎著我的大包去了許弋他們學校,因為還沒有開學,他們學校也顯得冷清。許弋並不在宿舍。我的心裡開始有一種說不出的驚慌,彷彿茫茫人海,我就這樣失去了他。於是我又去了他打工的那家電腦公司。這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公司的門緊閉著,不過門並沒有上鎖,我輕輕一推,門開了。因為長時間的奔波,我已經很累,快要拎不動我手裡的大包,於是我把大包放到地上,獨自穿過窄窄的走道往前走,我知道許弋經常呆的那個小機房,就在這條走道的最頂端。我走近那裡的時候,好像聽到了一種聲音。我猶豫著停了一下腳步,然後身不由已地往前走。我在門邊站了一下,把手抬起來扣門。裡面傳出許弋的聲音:「哪位?」我沒有做聲。他很快拉開了門。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很是慌亂。連忙問我:「你怎麼會回來了你怎麼會回來了?」並試圖用身子擋住我的視線。我的眼光望向裡面,看到有個身影坐在暗處,紅色的長褲,長長的海藻似的長髮,我看不清楚她的臉。我止也止不住的噁心。「李珥!」許弋抓住我的手說,「你不要亂想。」我憤然地推開他。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那個女生得意的哈哈大笑的聲音。那聲音刺穿我的耳膜,又像一把刀一樣直接插入我的心臟。GMEOVER。門在我的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許弋並沒有追上來。五一長假,我獨自去了雲南的麗江,我站在四方街聽著駝鈴聲看著麗江高而遠的天空的時候,感覺自己渾身輕鬆,像褪掉了一層皮,成長如昨,此李珥和彼李珥已經和往日完全不同。我願意相信成長是一件好事。愛情沉入深深的海底,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堅守一生的愛情最終成為一個我自己都不願意面對的可笑的傷口,許弋消失,不再進入我的生活。雖然我們還在一個城市,但再沒有丁點兒的音訊。或許他早已經忘了我,我也正在努力地忘掉他,這樣也好。我換了我的手機號碼,除了家人和尤他,沒有人知道我的新手機號。尤他並不知道我失戀的事,因為他偶有短消息來,還會問候到許弋。我也幾乎不再上網,報上的新聞說,博客開始流行,好多的明星都有了自己的博客,我的博客卻荒蕪了。我坐在麗江古城水邊的一個小店吃著一個玉米棒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戴著鴨舌帽,背著一個大包,也是獨自一個人。我把頭迅速地埋在桌子上,心跳個不停。他並沒有看見我。而且,我也不能確定就一定是他。一切都只是夢而已。而我早已習慣接受夢境的虛無和殘忍。我回到那間小小的客棧,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來,驚訝地發現是他。真的是他,原來我真的沒有看錯。「小耳朵。」他說,「果然是你。」我顫聲問:「你怎麼找到我?」「我看到你,所以一路跟蹤你。」他說。我微笑,讓他進來。小小的房間,他高高的個子,好像還要微駝著背才行。我請他坐下,給他喝我買的可樂。他搖搖手,問我說:「一個人?」我點點頭。「不讓男朋友陪你嗎?」他說。我搖搖頭。他笑:「這裡挺好,明天我們一起去爬雪山好不好?」「好啊好啊。」這回我終於點頭。夜的麗江下起了微雨,人影燈影流動,美得不可言語。張漾就坐在我的身邊,替我打著傘,我們的樣子,就像一對情侶。也許是被那晚的雨水,燈光,湖畔傳來的高一聲低一聲的歌聲擾亂了心,我和張漾都多喝了一點點,雨終於停了,月亮游了出來,張漾忽然把手放到我的肩上,他溫柔地說:「小耳朵,你轉過頭來看著我。」我轉過頭,讓他看我微紅的臉。「我問你一個問題。」張漾說,「你是不是有一點兒喜歡我呢?」我咧開嘴笑了。「不許笑。」張漾說,「你老實回答我。」我指指我的左耳,張張嘴,示意他我聽不見。他忽然湊近了我的右耳,對著我大聲說:「小耳朵,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呢?」我的頭腦裡一片空白。我到底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他也沒有逼我回答。我們一起走回客棧的時候他替我買了一個漂亮的披肩,我把它披在肩上,跟在他身後默默的走。就在這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停下來接,我繼續往前走,我聽見他對著電話在吼:「我叫你不要打來,你再打來也沒有用的!」……我越走越遠,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見。等我回到客棧收拾我的東西,鋪好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張漾來敲門了,他背上了他的背包,語氣沉重地對我說:「對不起,小耳朵,你恐怕得自己玩了,我接到電話,爸爸病了,
我要趕回去。」我擔心地問:「這麼晚,怎麼走呢?」「我有辦法的。」他摸摸我的頭髮說,「乖,照顧好自己,不要不開心。」說完,他走了。我把門關上,又不爭氣地哭了。那天晚上,因為擔心張漾,我一夜沒睡著。第二天一早,我打電話想問問他在哪裡,有沒有想辦法回到家,爸爸的身體到底如何了,可是一直都沒有人接電話,後來就乾脆關機了。晚上的時候,我不放心,再打,是一個女生接的,她問我我是誰,我說我是張漾的朋友。她說:「你是李珥吧?」我說:「是。」「我是蔣皎,張漾的女朋友。」她說,「我知道你是尤他的小表妹,我們見過的。」說。「前些天他跟我吵架,所以跑去了麗江,不過現在沒事了。」蔣皎說,「他很累,在睡覺,我就不方便喊醒他了,你有空來北京玩啊。」「好的呀。」我聲音輕快地說。
回到上海,我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店,又換了我的電話卡。其實我也不用怕什麼,但其實,我也怕著什麼。所以,換了也好。這世界哪有什麼真正的愛情呢,還是那句話,現世安穩,才是最好。
我推開宿舍門的時候發現宿舍裡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睛看著我,我摸摸我自己的臉說:「我怎麼了?」「你……不是在麗江出事了嗎?」「我……出事?」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讓我去問琳。我飛奔到圖書館,琳站在借書檯裡面正在借書給別人,看到我的出現,她從借書檯裡衝出來,抱住我上上下下地看:「你沒事吧,沒事吧,李珥?你把我嚇死了。」「怎麼了?」我說。「許弋說你在麗江出了車禍,病危。難道不是真的?」我的腦子轟轟做響。好半天我才問出來:「你借了他多少錢?」「七千塊。」琳說,「我全部的積蓄。」我抱住琳,全身發抖。我決定去找許弋。我要跟他說個清楚。我又坐了很長時間的地鐵,走了很長時間的路去了他們學校。我一路上都在想,等我見到他,我應該如何跟他說,面對自己深深愛過的人,責備的話要如何才能說出口,但我實在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我在他們校門口看到許弋,他站在那裡等我,初夏的風輕輕地吹著,吹動他額前的頭髮,他的樣子讓我心碎。他看到我,並沒有主動走近。我如做夢一般地走近他,他伸出手來抱我。我把他推開,他繼續來抱,我高聲讓他滾,他抱住我,眼淚流下來,他說:「李珥你別這樣,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很痛苦。」「你到底怎麼了?」我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我爸爸出獄了。他說他是被別人冤枉的。他整天纏著我,我真的很煩啊,你知道不知道,李珥,我想你,你不要離開我。我天天都在想你。」我的心在瞬間又軟了,像長時間出爐的棉花糖,在空氣裡萎縮,消失。「他出來後沒工作,我很累,真的很累。」許弋抱住我不放,「李珥,我知道就你對我最好,我現在終於明白。」我輕輕推開他:「別這樣,這是在學校門口,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好嗎?」「好的。」他的眼睛裡放出光來。我和他去了學校附近的那個公園,我們曾在那裡一起看過書嘻笑過的石頭長椅,只是過去我堅守的感覺早已不復存在,並且我知道,它們永遠不會再重來。「為什麼要騙琳?」我單刀直入地問他。「還不是因為我爸爸。」他說,「他到上海來找我,他想留在上海工作,他的那些老朋友都不理他,他一無所獲,後來,被車撞了,小腿骨折,住在醫院裡,需要一大筆錢,我籌不到,我沒辦法……」「夠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說的,我打斷他,「你編的故事可以演電視劇了。許弋,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嗎,就是謊言!謊言!」他的臉色蒼白著:「難道我在你的心裡,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咬咬牙說:「是的。」他忽然笑了一下說:「那樣也好,你也不會痛苦了。」我繼續咬咬牙說:「是的,我不會。「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園。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聖誕節的晚上,體育中心有演出,琳不知道從哪裡低價批來一大堆螢光棒之類的東西,硬要拉著我一起去賣。遲疑了一天的雪終於下了下來,而且一下,就是漫天漫地。我捏著一大堆彩色的棒子站在體育場的門口,看到巨大的海報上有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穿一身紅色的衣服,笑得很燦爛,旁邊寫著她的名字:蔣雅希。
蔣雅希?琳在我身邊大聲地叫賣:「螢光棒,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螢光棒,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螢光棒,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見我看著海報發呆,她拉我一下說:「怎麼了,李珥?」我指指海報說:「我想我認得她。」「你說蔣雅希?」琳說,「不會吧,昨晚她去了酒吧,你不是還說不知道她的嗎?」我說:「我想她是我的校友。」「不會吧。」琳說,「她最近很紅的,剛出的專輯賣得很好,聽說她是在香港長大的,怎麼會是你的校友?」我轉過頭再去看海報,研究海報上那張化了妝的精緻的臉。只是雪越下越大,擋住了我的視線。琳把兩隻手裡的東西興奮地拎起來,那些彩色的玩藝兒在雪地裡閃著誘人的光茫,琳的心情不錯,晃著它們說:「瞧我,業績不錯哦。你要趕快加油!這個聖誕節真是有氣氛,李珥,等下我們溜進去看演出哦。」「我們沒票啊。」我說。琳眨眨眼:「相信我,我有辦法的。」琳果然有通天的本領,她打了一個電話,跟人亂扯了一通,在演唱會開始一刻鐘以後,一個矮個子男人從裡面走出來,把我們順利地接進了體育場,還是內場。我一進去就看到了她,她正在台上熱歌勁舞,台下的歌迷揮動著手裡的螢光棒,尖叫聲此起彼伏。憑心而論,她唱的真的不錯。一曲歌罷,現場安靜下來。她微笑著說:「下面,為大家唱一首你們喜歡的歌,也是我的成名曲,和剛才那首不同,這是一首很安靜很傷感的歌……」她沒說完,台下的人已經在齊聲大喊:「《十八歲的那顆流星》!」說,「《十八歲的那顆流星》,送給大家,希望大家喜歡,在這個飄雪的聖誕節,雅希祝願每個人都能擁有甜蜜的愛情。」她叫自己雅希。台下,她的歌迷團舉著印有她照片的牌子,又開始在大聲呼喊:「雅希雅希,我們愛你,雅希雅希,永遠第一!」她燦爛地笑了。燈光照著她年輕的臉,她真美得讓人眩目。琳握了一下我的手,把我往舞台前方拉:「我們上去看清楚了,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校友!要真是的話,弄個簽名來哦!」我身不由已地跟著她往前走,台上的燈忽然暗了,無數的流星在舞台的背景板上閃爍,她坐到台階上,開始輕唱:十八歲的那一年我見過一顆流星它悄悄對我說在感情的世界沒有永遠我心愛的男孩他就陪在我身邊輕輕吻著我的臉說愛我永遠不會變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永遠啊它到底有多遠不知道從哪天起我們不再相信天長地久的諾言歲月將遺忘刻進我們的手掌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過去過不去明天不會遠如今靜悄悄已經過了很多年我想起對著流星許過的心願我心愛的男孩他早已不在我身邊流下眼淚前美麗往事猶如昨天?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永遠啊它到底有多遠不記得從哪天起我們不再相信地久天長的諾言歲月將遺忘刻進我們的手掌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過去過不去明天不會遠我該如何告訴你啊我的愛人我沒有忘記我一直記得十八歲的那顆流星它吻過我的臉在琳的帶領下,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離舞台最近的地方。我想我看得真切,我想我絕不會看錯,那個在舞台上唱歌的女生,她的確是我的校友,張漾的女朋友,她叫蔣皎。她因為家裡巨有錢而在學校著名,我想,每一個天中的學生都會知道她。體育場裡溫度很高。琳早就脫掉了她的大衣,我卻把大衣裹得更緊了,我埋下頭,對琳說我不舒服,我要先回去了。琳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她說:「天啦,李珥,你不會又是在發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