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弋啊?」他看著我,曖昧地笑著,手指往角落裡:「喏!」我調過頭去,終於看到他,我沒看到他的臉,但我知道那是許弋,我心心唸唸渴望與他相親相愛的許弋,他正緊緊地擁著一個女孩,那女孩穿綠色的長褲,紅色的上衣,她閉著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裡無限制地滴落。他在吻她。
不,應該說他們在擁吻,深深地,沉醉地,旁若無人地。我聾了。聽不見任何的音樂了,我僵在那裡,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地碎裂,無從收拾的驚慌和悲涼。我對自己說,李珥,這是你自找的,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一切。你活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我在圖書館裡看瓊瑤的書,這個把愛情寫得天花亂墜的女人,她的故事不太容易感動我,但我卻被她故事中的這句話擊中了。我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在琳關切的眼神下,走出了圖書館。
月的天氣,已略有寒意。我縮著脖子,走在校園最幽靜的那條小路,我把手機拿出來,打出來一個萬分「瓊瑤」的短信息:親愛的,請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做?我把信息發給了吧啦。吧啦吧啦。我閉上了眼睛。吧啦吧啦,我親愛的,如果此時此刻,你在天上看著我,那麼請給我指引吧。讓我明白,我必須堅持。讓我還可以充滿勇氣地相信,堅持到底,一定可以得到我們想要的幸福。那夜夢裡,我神奇地回到我的十七歲,我夢到那個飄雪的冬天,單薄高瘦的男孩子,穿著灰色大衣,惡狠狠地湊近我,伸出一隻手指對我說:「我是不會喜歡你的。」我看著他傲慢的臉,猶豫地把手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它。這張比女孩子更乾淨而白皙的臉,大而明亮的眼睛,在夢裡模糊又強烈地衝擊著我。可是當我伸出手,他卻轉身跑掉。他衝出半掩的藍色捲簾門,衝進皚皚的大雪裡,再也沒有回頭。我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我突然忘記,他是誰。我該如何把你召喚回來呢?我夢見我蹲在地上,努力想回憶起你的名字,頭疼欲裂。哎吧啦,我親愛的。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答我。你已離去,留我在這裡時時猶豫,左手右手,不知道到底該伸手還是放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猜測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很多很多天過去了,我執意相信你是在告訴我通往幸福的密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幸福是如此遙遠,如此來之不易。我被這樣絕望的夢境折磨了一個夜晚,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天光大亮。宿舍的女孩子們都已不在,我才想起今天是週末。手機上有琳的未接來電。我匆匆洗漱,往圖書館趕去。琳已經在那裡等我,她買了煎餅,熱熱地遞到我手裡。「你沒接我電話,我有些擔心你。」琳看著我,責備地說,「李珥,你是一個讓人擔心的小孩子。」我咬下一大口煎餅,嘻嘻笑。琳說:「有時候我想把你的腦袋接到電腦上,看看到底都存了些什麼。」我繼續嘻嘻笑,笑完後我說:「我想掙錢,越多越好。」琳吃驚地看了我一眼:「怎麼才開學就經濟危機啦。」我有些艱難地說:「可不可以不問?」她對我很寬容又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美津濃雙用記事本,拉開拉鏈,裡面整整齊齊碼著超過三十張名片。「從週一到週六,除去上課時間,應該都可以幫你聯繫到兼職,如果你晚上願意出門的話,到2點熄燈之前我都可以幫你聯繫到事情做。」我把我拿著煎餅的油乎乎的雙手出奇不意地伸出去,輕輕地抱了抱琳,她尖叫著跳起身子。接下來的時間,一切真的被琳安排的滿滿當當。我每天都穿著跑鞋,是為了可以從最近的那座小區跑回學校,而不用打的。我把頭髮挽起來,像吧啦從前那樣挽成一個髮髻,把整張瘦臉暴露出來,全無美感,但我無須在乎。有天晚上睡在上鋪的蘇州女生在宿舍裡挑起一個話題,問大家全世界最土的髮型是什麼,在她問完之後其他兩個女生都咕咕地笑起來,我也躺在我的床上很禮貌地對她們笑笑,然後我拍拍我的頭髮說了一句話:「美女們,看這裡!」說完,在她們心滿意足的笑聲裡,我安然而疲倦地把眼皮合上,結實地進入了睡眠。要知道,一次好的睡眠對我而言是多麼的難能可貴,第二天早上,我神清氣爽,我認認真真地聽了一天的課,放學的時候,我買了新鮮的蛋糕,到圖書館去送給琳吃。琳把手裡的一堆書遞給一個男生,然後站在借書檯裡衝我微笑,圖書館裡溫和的氣氛提醒我冬天已經快要來臨,我的頭髮長得飛快,它們已經長了許多,亂亂地軟軟地貼著我的脖子,讓我覺得溫暖。我無心再去理髮店修理他們,只是在劉海長了的時候,在宿舍裡自己用一把剪刀,對著一面圓鏡子剪短它。有時候剪刀沒用好,劉海會顯得彆扭,不過我無所謂,反正我的髮型也出了名的差,和宿舍裡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們相比,我終日顯得暗淡,無光。有時候我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想起他出奇不意地出現在我面前,用好聽的聲音對我說:「李珥,你的頭髮該剪了。」他不會再出現了,我一次一次如此憂傷地想。琳是我唯一的朋友。休息的時候,我們長時間地坐在圖書館裡打發時間,琳在這樣的季節裡可以穿上高領的毛衣,擋住她脖子上的那塊印記。那個喜歡她的胖男生會在她看書的時候給她送來漢堡和熱牛奶,也不說什麼,放在桌上就離開。琳往往都不去動它,直到它慢慢冷卻。有時候她會逼著我把熱牛奶喝掉,她說:「李珥,你太瘦了,我真擔心風會把你吹跑,你應該多吃點,臉色才會紅潤一點。」
我聽她說完這話,用兩隻手在臉上用力地搓,直到搓出兩片紅暈來,這才對著她傻笑。和琳相處是非常舒服的,她並不過問我的一切,當然我也不過問她的事情。和我比起來,琳的社交能力要強出許多,有時候她會拉著我去嘉年華做服務,或者替移動公司推銷手機卡,要麼就到商場門口替某家公司發傳單,她總是能變換出許多的招數來掙錢,我跟在她的後面,輕鬆,自在,無需動太多的腦子,也不至於在生活上太過窘迫。琳吃著我替她買的鬆軟的蛋糕,舔著手指高興地對我說:「今晚去看電影吧,我知道有好片子,湯姆·克魯斯的。我請客。」我說:「我喜歡劉德華。」「惡俗。」她罵我。我哈哈笑,我故意這麼說的,其實我喜歡梁家輝,除了《情人》外,我還看過他的另一部電影,他在裡面演一個對愛情無限忠貞的男人,落魄的樣子讓我幾度落淚,心痛得無以復加,我還記得那部影片的名字叫《長恨歌》。是王安憶的小說改編的,多麼天才的一個名字啊,長恨,短痛。或許,這就是愛情真正的模樣。「想什麼呢?」琳把五根手指放到我面前晃動。「我得去學生家裡了,」我說,「今天第一次去,要認真。」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圖書館,我看到手機上許弋兩個字不停地在閃爍,我慌亂地按掉了它。手機又響,我又按掉。然後,我逃出了圖書館。手機依然不折不撓地響著。琳跟在我的身後出來,把我的外套往我身上一套說:「你忘了你的衣服。」「謝謝。」我說。她看著我的手機。它還在響。「我走了。」我倉促地說完,轉身跑出了琳的視線。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我從學生家裡出來,坐地鐵回到學校,滂沱大雨,我沒有帶傘。回去晚了宿舍會關門,我站在地鐵口思索了一下,把外套頂在頭上,咬咬牙,直衝進雨裡。快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身影急急地衝上來,把傘罩到我的頭上,是琳。琳在雨裡大聲地衝我喊:「為什麼要關手機?」我說:「手機沒電。」她一面拉著我往學校裡走一面罵我,「為什麼不打車,這麼大的雨!」「我沒錢!」我衝著她喊。「你夠了!」琳把傘丟在我的腳下,「李珥,我恨你這樣折磨你自己,我告訴你,一個女人,如果她自己不愛自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愛她的!」琳說完這話就跑掉了。我呆在雨裡,過了很久,才撿起那把傘,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宿舍走去。那晚,我的腦子裡一直迴響著琳的話:「我告訴你,一個女人,如果她自己都不愛自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愛她的!」我試圖掙扎,從那咒語一樣的話裡掙扎出來,可是我做不到,我全身像被什麼捆住了似的難受,又像沉入深深的海底,無法呼吸的疼痛。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醫院裡。琳守在我的身邊,她溫和地問我:「親愛的,我買了新鮮的栗子蛋糕,還有稀粥,你要不要來一點?」「我這是在哪裡?」「醫院。」琳說,「你高燒四十度,說胡話。把你們宿舍的人都嚇壞了,知道我是你唯一的姐姐,所以打電話給我。」「謝謝你。」我說。「別這麼講。」琳撫摸我的額頭,「李珥,對不起,我以後永遠都不會再丟下你。」我別過頭去,眼淚掉了下來。「誰是吧啦?」她替我擦乾淚水,問我。我吃驚地看著她。她說:「你昨晚一直在喊吧啦。」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我活在吧啦的世界裡也許已經很久,那個女孩與我的青春期緊密相纏,雖然她再也不會回來,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走出屬於她的疆域,我看著琳,有看著吧啦的錯覺,我相信吧啦和琳一樣,她們站在和愛情無關的角度,一樣地疼愛著我,讓我的疼痛可以得到釋放。從這一點來說,我是何其幸運。「誰是許弋?」琳忽然又問。我嚇了一跳,難道我還喊了許弋的名字,那我會不會……天吶,我的那個天吶。見我緊張的樣子,琳微笑了,她說:「那個叫許弋的,一直在打你的手機。於是我就接了,我告訴他你生病了,他說他馬上來。」我的第一反應是想從病床上跳下去,但是我沒有力氣,一點兒力氣也沒有。琳多此一舉地按住我說:「李珥,你冷靜。」
說,「我不想見到他。」「你確定?」我點點頭。「那麼好,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來對付他。」琳拍拍我。我看著輸液管裡晶亮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入我的體內,覺得睏倦之極,然後,我就真的睡著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半夜,琳趴在我床邊休息。然後,我聞到百合花輕幽的香氣,琳被我驚醒,她抬起頭問我:「需要什麼,吃飯,還是上洗手間?」我轉頭看著花。百合,在黑夜裡有驚人的嫵媚的美。「他來過了。」琳說,「花是他送的,還有,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琳遞過來一個信封,厚厚的。我打開來,裡面裝的全都是錢。「我點過了,三千塊,他說他還你的,我就替你收下了。」琳說。「他人呢?」「他有急事,走了。讓你打電話給他。」說。琳嘻笑著著:「不過說真的,那破小孩真帥,難怪你整日這麼魂不守舍。」我把信封裡那張白色的紙抽出來,上面寫著兩個字:謝謝。我為這個兩個陌生的客氣的字,又不可收拾沒有出息地心痛了。我真怕,就算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依然會是我今生無法靠近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