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芮提議:咱們繼續喝怎麼樣?許非,你家裡有酒沒有?
許非:有,喝?
林曉芮:反正他倆也走不了了,索性就接著喝,誰倒下誰拉倒。說完,自己去櫥房冰箱找東西。
林曉芮把冰箱裡的醬豆腐,黃瓜,腸,豆乾都掏出來,不僅找到了紅酒,還發現了白酒。
他問許非;你沒事還自己喝白酒呀?
許非:什麼呀,是報社過節發的,廣告抵頂的。
董波和張旋已經坐好,董波問:能不能先給我弄碗方便麵呀?我餓了。
許非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進櫥房了。
董波吃麵的時候,冷不防對許非說:我可還記得你說,給我做打滷麵的事呢?
許非:我怎麼不記得?
董波:怎麼,你真忘了,那次咱們在老槐樹,吃大刀面那次,你說的。
許非:我忘了。
林曉芮打岔:吃什麼打滷麵,半夜三更的,有方便面就夠不錯的啦,就一袋,我們想吃還沒有呢。
這邊張旋:董波,你愛吃什麼,我以後就天天給你做什麼,好嗎?
董波:好好,說話算數不,別學許非,說話不算數。
許非沒說什麼,跟林曉芮喝起酒來,那邊,董波和張旋也不示弱,跟著喝起來。
不知道後面酒桌上是怎麼進行和發展的,因為許非已經不記得後面發生的事情,等她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她從書房出來,先看見臥室的門虛掩,就想看看誰睡在裡面,於是看見床上的董波和張旋,她愣了會神,努力回憶,想起沙發上應該還有個人。
但林曉芮已經走了。
許非呆坐在沙發上,腦袋昏沉沉的,她隱隱記得好像林曉芮一直有電話響,她還跟他搶電話,他說是老婆打來的。
臥室裡兩個人睡的正香,許非不打算打攪他們,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帶上門,去上班。
上班的路上,街上人來人往,許非忽然感覺自己的心情很壞。快到報社時,手機響了,許非趕緊接通,她的臉上頓時有了光彩,剛才的六神無主一掃而空。
是期待中的林曉芮,問起床沒有,睡的好不好?
許非的話語裡充滿甜蜜的味道,兩個人也沒什麼正經話講,你一言我一語的,知道許非說要上電梯,才掛斷。等進了辦公室,電話又再次想起,還是林曉芮,說晚上請她吃飯。許非剛要矜持一下,那邊的電話已經掛斷了。沒等弄明白,手機的短信響了,還是林曉芮,告訴她晚上吃飯的地方。許非想問他,是一群人吃,還是兩個人吃,但沒有說出口,沒法這麼直接,顯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但許非高興起來。
快下班的時候,董波打來電話,說晚上林曉芮請大家去縣裡吃烤全羊,下午要早點走。好像並不知道許非已經知道了。許非就假裝才知道,問,還喝呀,昨天都不省人事了。
董波:他已經安排好了,縣裡的人等著呢。
許非放下電話,心想,多虧沒瞎問,果然去一大幫人。
從縣裡回來,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大家在車上有說有笑,毫無倦意,開車的林曉芮,更是精神抖擻。許非看著他的後影,眼睛裡亮晶晶的閃著神采。前面,董波開車,張旋坐在副駕的位置上,跟董波說著什麼,董波很高興地聽著。
從這一天起,朋友們不再開董波和許非的玩笑,好像心照不宣的,他們倆之間彷彿朦朧過的關係散失了,相反,張旋對董波更加熱絡。但董波從沒有明確表態,他和張旋確定了什麼關係,他的態度猶豫還曖昧,有時侯覺得他和張旋沒什麼特別的關係,但有的時候,他很喜歡和希望張旋對他再熱烈一些,他像所有的男人一樣,也並不討厭女人的追逐,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考慮結局。
對許非,他仍然期待,但他發現,他期待許非能夠像張旋一樣的火熱態度,總也無法稱心,他不知道是許非永遠也達不到張旋的狀態,還是許非壓跟就沒有他期待的那種態度。他不死心,因為他記得認識許非的時候,許非非常的活躍,對他也非常的大膽,大膽的曾經很叫他心跳,他期待,再次心跳的時刻的到來。
許非和林曉芮的默契,董波感覺到了。他心裡也琢磨過,但他對自己解釋說,就是好感而已。本來嗎,林曉芮又不可能離婚,他們能怎麼樣?許非傻呀,自己怎麼說也是單身,不算鑽石級的,也算黃金級的王老五吧。
林曉芮仍然有事沒事就給許非發短信,看林曉芮的短信成了許非生活中一個內容。
林曉芮很有耐力,他把給許非發短信融進自己的生活,即使很忙,間隙間他也不忘了。
許非自己,事業其實正經歷著所謂職場平台期。他們報紙為了佔領發行市場,爭取廣告效益,決定增刊擴版,報紙由原來的四開十六版增加到三十二版,人事也做了很大調整,廣告部更名為廣告中心。新調的主任叫賈少山,原來一直在報社行政部門工作,是個副職,到廣告中心升了半格成了正職。
許非原來和賈少山不熟悉,幾乎沒說過話。只知道他是個軍轉幹部,在部隊呆過很多年,一直搞宣傳工作,所以轉業時來到報社。
賈少山到廣告部以後,首先開始對人員和機構進行重新調配。宣佈人員安排前,許非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安排到哪,因為沒有一點風聲透露。她內心裡很擔心被分配到健康部,很希望到地產部去,但沒有人事先徵求過大家的意見。
很不好的預感應驗成真,許非真的被分派到健康部。許非非常懊喪。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許非就是不喜歡和醫生打交道。她一直期待去地產部的原因,是覺得做廣告這一行,做地產項目還算有點檔次,她動了好多天腦,計劃著搞一個關於地產業內名流及名盤的系列訪談,有文化的,從文化入手,有品位的,從品位著眼,也顯示一下記者的文字功力和思想內涵。那些賣假藥的游醫,許非和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交道,特瞭解那些人的底細,早就厭倦至極。
她想來想去,硬著頭皮去見賈少山,果然賈少山不同意,說已經定了的事,就要執行。許非沒有什麼話再說下去,回到辦公室,心裡很鬱悶。
接下來,賈少山不由分說把原來的廣告刊例價格大幅度上調。不用忌諱,媒體人都知道,現在平面媒體很大一部分的收益來源於醫療廣告,甚至是虛假醫療廣告,這是行內人人皆知的事實。而且,價格的競爭是最大的競爭,因為絕大部分醫療廣告的客戶都是個人,價格優勢絕對是他們選擇媒體的很重要的原因。通常報紙的廣告價格對醫療廣告的價格是另外設定的,就是為了創收,對醫療廣告有網開一面的做法。
賈少山首先決定抬高醫療廣告的門檻,他認為,這張報紙之所以充斥大量慘不忍睹的爛醫療廣告,就是因為,醫療廣告的價格太低造成,就必須叫醫療廣告的價格偏高於其它商業類廣告,才能使報紙的廣告品位提升。
賈少山的立意肯定是好的,但他實在不瞭解這種市級小報的劣勢和優勢是什麼。這類小報紙,完全不能和大抱主流報平起平坐,無論是社會影響還是發行量,就靠廣告價格低來招攬和吸引中小客戶,一旦價格的優勢不存在,它馬上就失去生存的土壤。既然你的價格和大報的一樣了,客戶就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家報紙上投放廣告了。
許非沉不住氣了,去找賈少山,賈少山沒有接受許非的意見,堅持繼續執行抬高的新價格,許非很洩氣。
不久,花了兩萬元製作的精美的廣告刊例運來了,許非一看上面的價格,鼻子差點氣歪,比人民日報的價格低點有限。
很快,許非譏諷說賈主任自己設計的廣告刊例還不如擦屁股紙的傳言傳到了正對自己的設計洋洋得意的賈主任耳朵裡。
其實,許非絕不是要故意和新領導建立對抗的關係,她有病呀,自己找小鞋穿。即使不能稱心如意去地產部,她也就認了命,繼續和討厭的江湖大夫們打交道,但領導脫離實際的瞎指揮,確實叫人摸不著頭腦,無法應對局面。除了工作中意見不一造成的隔閡外,還有另外一些原因,叫許非蹙眉疑惑,覺得可笑。
有一天,許非出差回來,一進辦公室,通牆的大紅標語赫然入目,鬧不清怎麼回事的,還以為文化大革命又回來了,顯得辦公室鬧哄哄的不說,真有股子文革氣氛在。許非極其反感,覺得簡直是沒文化。她暗想,難道真的是文革成長的人還有文革遺風在咋的?
還有件事。賈少山因為不是科班出身,特別努力學習,雖然轉業多年,學習的精神不改。許非早就聽說過,報社最晚一個滅燈的就是老賈同志,還對他的靜業精神很敬佩。沒有想到,賈少山把這種學習的精神帶到了新單位。他規定:每個雙休日都不休息,全員到辦公室學習新聞業務。這下可苦了許非。廣告部就許非一個人是新聞系畢業,你說,你是和大家以及領導一起學習呢,還是因為自己的特別主動就自己休息了呢?真叫許非左右為難。第一個雙修日,許非去了,學習了半天新聞學概論,下午她就開了小差。
接下來的雙修日,許非沒去。等第三個雙修日,辦公室主任在週五下午特意找到許非,給她傳達賈主任的話,說叫她必須雙修日到辦公室來學習。
許非夠擰的,索性不去,也不請假。而且,堅持下去了,一次也不去。態度很明朗,願意學習你們學去,我早就學過了。
完了,關係完了,肯定是,連許非自己都認了。
其實許非是個在工作上對自己有要求的人。雖然廣告價格不合適,領導的要求也不符合實際,她仍然在廣告市場很不好的情況下,努力開發市場資源,盡可能地爭取廣告收入。工作的辛勞,花費的心血,換來的是比上一年度增加幾倍的廣告營業額。
但是,功勞或者苦勞,都與她無關。
指望著因為業績和成果被認可的她,才明白,領導內心裡已經排擠掉的她,無論如何,不會被放到被獎賞的位置上的。
孤獨和無望,使許非那一陣子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就在這個時候,她原本寄希望於和董波分擔一些心裡的苦悶,但因為女友張旋的加入,使她不由自主放棄了和董波繼續交流交往下去的心思。她不願意和張旋形成一個爭奪男友的局面,她覺得,假如董波是屬於自己的,無論張旋怎樣施展女人的魅力,董波都會懂得自己的重要。但是,與期望越來越遠的是,她發現,董波沒有拒絕追求他的張旋的意思,相反,甚至已經表現出與張旋情投意合。這使許非非常的迷惑不解,從前對自己默默含情的董波怎麼轉瞬不見了?自己什麼地方引起了他的反感呢,還是,就是因為自己沒有能夠像張旋那樣直截了當毫不隱晦對他的熱烈追求?
她對董波的行為產生了怨恨,這是很自然的,但因為女友張旋的加入,使許非有苦難言,本來可以和女朋友訴說的煩惱,她也只能獨自化解,獨自鬱悶。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林曉芮,命中注定,成為她的精神寄托。她每天收看林曉芮給她發的短信,已經成了她精神生活的全部內容,假如一天林曉芮不給她發短信,她就會從期待到擔心,擔心使她坐臥不寧,六神無主,擔心他也要離開自己,擔心他遇見什麼事情,直到手機再次響起,字幕出現林曉芮的名字,她馬上心花怒放,喜笑顏開。
這天早晨,許非剛起床就收到林曉芮的短信,告訴她今天他出差去臨城,說明天回來。好像給許非發短信成了他的生活習慣,凡事都要向許非匯報。許非幾次接他短信的時候很想問他,為什麼什麼事情都要向她匯報,她不是他的領導,也不是他的老婆,什麼意思?但話到嘴邊又不好說出口,她自己對自己說,何必問呢,難道他和她之間沒有一種默契在裡面嗎。這麼一想,似乎甜蜜的東西在心頭湧動。
沒想到上班沒一會,主任就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出差?
許非有點意外,因為她們部門,很少有機會到外地去的,除非有特別的廣告業務。
許非問:去哪?幹什麼去?
賈主任回答:是省報協在臨城組織的一個座談會,原來不打算去人,現在報協打過電話來了,不去不合適,報社領導們都出去了,看你有沒有時間吧。
去。許非答覆的很痛快,痛快的叫賈主任還楞了一下,然後就說,要去就趕緊。
許非下了火車,她頭一次來這個城市,卻一點也沒有感受新城市的新鮮,她急忙打車去開會的地點報到。等報到結束,她進了賓館自己的房間,就迫不及待的想給也在這個城市的那個人發去信息。等把「我在臨城」幾個字打好,該按下發出鍵的時候,許非卻又忐忑不安起來。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呢,她因為這樣的發問有些羞愧。於是,克制了自己,放下手機。但當她在床邊坐下來以後,她又說服自己,告訴他我在這裡怕什麼呢,告訴他又怎麼樣呢。
於是,發出鍵按了下去。
瞬間,手機短信鈴響,是林曉芮,「真的嗎,在哪裡?」
許非告訴他,在臨城賓館。
林曉芮回音:幹什麼來了,是看我來了嗎?
許非笑了一下,按鍵:開會,順便看你。
林曉芮:我什麼時間可以見到你?
許非的心跳起來,心神有些慌亂,她定了定神,告訴林曉芮:下午要開會,晚上還沒有安排。
很快林曉芮回音:晚上見。然後,許非的手機就再也不響了,靜靜地躺在床上,和它仰面躺在床上的主人一樣,寂靜無聲。
整個下午,許非的心亂如茅草,會議都進行哪些議程了,她完全沒有記在心上。見到一些認識的熟人,相互間打招呼,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等察覺人家覺得她似乎不太熱情時,許非才彷彿如夢方醒,她覺得自己好像個腦袋進水的傻子似的。
不是嗎,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在干蠢事。一時又開始打退堂鼓。但轉瞬間她心裡又不能克制的蠢蠢欲動。會議間休息時,在衛生間遇到一個大學同學,約她晚上邀臨城的同學一起聚會,她含含糊糊的,沒有確切表態去還是不去。
散會後,許非回到房間,仍然不能確定自己怎麼辦,但似乎,她沒有和老同學見面的心思。
那還是期待和林曉芮的約會呀。想到這裡,許非自己也有點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她當然知道,林曉芮是有家庭的,但為了安慰自己,許非不讓自己想這些,想什麼?她也迷惑,但她已經不能擺脫接近林曉芮的衝動。
電話響了,許非嚇了一跳。就像預料中的,是林曉芮的電話。許非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太自然,聽了林曉芮的話以後,許非什麼也沒說,默默掛了手機。卻在此時,同學敲門進來,問她到底有沒有時間去見同學,許非沒有猶豫,歉意地對同學說,她去不了了。
同學詭笑,似乎什麼都明白,沒有再說什麼,跟許非道了別自己走了。
許非的手機短信響了,打開看,是林曉芮發來的,他的地址。
短信如同召喚,許非走出賓館,快步迎著一輛出租車走去。告訴司機那家飯店的名字,車子掉頭疾馳而去。
進了飯店的電梯,許非努力使自己的表情自然。但走到1120房間門前,她一探頭,還沒做好恰當的表情準備,就看見林曉芮坐在直對著門的沙發上,兩個人一下子猝然對眼,都有些冷不防,但林曉芮很快恢復自然狀態,站起來,迎接許非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