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進屋以後,坐在床邊,發了一個短信,是一個與男人分手的短信,她關了機,呆坐了一會兒,開始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就是董波,她沒覺得董波特別在意自己的心事,覺得他的表白只是在耍機靈,在自我表現,覺得他很愛他自己這個角色,別人的事情不是他所關心的。
她想的有道理。愛情是屬於自己的感覺,別人什麼感覺,無從體會,這是男人們的普遍心理。而女人,不由自主就把愛情當做了參照物,用來思忖和度量自己的心情。因此,當愛情都還在他們身體之外的時候,在同一事件發生之後,就給兩人帶來不一樣的感覺:董波沾沾自喜,為自己的才思智慧得意,對未來將要取得的成果信心在握;而許非,就覺得應該更加觀察細緻入微,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紅塵世界裡,孤男寡女相遇,孤獨的心被救起,想要試試擦出火花,哪那麼容易。
但董波進門以後,接了一個電話,他很興奮,以為會使許非,但很意外,卻是蘇納,董波含糊地接著話,謝了蘇納的問候,就關了機。
第二天,董波一進報社,就遇見主任,說正等他,要派他下鄉去三個月,說是拍新農村建設的專題。要是以往,董波會二話不說,現在,他卻猶豫了一下。主任看他猶豫的樣子,掉頭問,有什麼問題嗎?
董波立即爽快地回答,沒問題。
回到辦公室,董波琢磨著跟許非說一聲,雖然愛情的事業還一點沒著落,但謀生的事業怎麼說也得先行。但臨走前,他想約許非再見一面,再交交心,近乎近乎。晚上下班前,他給許非打電話,聲音又溫柔又深沉,問許非想吃什麼?
許非覺得他怪可笑的,就開玩笑似的說,想吃大刀面。
董波覺得許非的回答很沒情調,但聽許非一提,他吃麵的癮上來了,就問,哪有大刀面呀,虧你會找短。我準備給你弄點小情小調呢,瞧你這品味。
許非:沒找你短,我知道去哪,槐安路有個飯店叫老槐樹,特色就是山西大刀面。
董波:你說咱們倆生不生熟不熟的,吃麵條多不好意思呀,老夫老妻才不顧吃相呢。
許非:那你的意思咱倆吃啥能保持吃相呀?
董波:燭光下的西餐呀,咱倆品著來自巴黎的窖藏紅酒,旁邊有菲律賓歌女動情的歌聲陪伴著,我們都淚盈盈地深情地望著對方,外面正下著雨。
許非:我倒是喜歡窗外正下著雨,可是我不喜歡不熟的牛扒,咬不動,每次我不是吐到桌上,就是生往下嚥,再說,我也吃不慣呀,什麼墨西哥的什麼醬,意大利的什麼湯,好難吃呀,還是先去吃大刀面得了。我跟你說,老槐樹那特好,吃大刀面,自己自助盛鹵,願意盛多少就盛多少。
董波:真的嗎?那我可能要出事,你還不知道呢,其實我是一個見了打滷麵不要命的人,你不是誠心想出我的洋相吧。
許非:出事就出事,吃個面能出了人命呀。
於是,兩個人就決定去吃麵。
進了那個飯店,好傢伙,場面真的非常感人,好像文革期間公社的大食堂,所以吃客個個手裡端著大碗,手裡夾著筷子,穿梭一般忙著去盛鹵,一開始,他倆還假裝不去,後來實在沒法,也加入了盛鹵的隊伍,不是許非去,就是董波去,來來回回共計離席若干次,再加上飯店嘈雜,幾乎全都嚷著才能聽見對方說話,所以,兩個人基本沒怎麼好好說話。出了飯店,董波就開始揉肚子,連聲說好吃。
許非就很得意,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董波卻還是裝,合算什麼呀,要知道這麼個吃法,我絕對不該先吃那兩串炸臭豆腐,真應該扶著牆進來,再扶著牆出去。
許非:什麼,你吃了炸臭豆腐?怎麼不叫上我呀,那就真離你說的出事不遠了,你的胃經不住那樣的大起大落,很可能當場胃穿孔。想不到你比我還愛吃打滷麵呀,其實我告訴你一個真事,我自己做的打滷麵比這得好吃不知多少倍。
董波的手凝固在肚子上,真的,我什麼時候有那口福呀?
許非:等你從村裡回來,我請你吃我自產的打滷麵。
董波激動極了,沒想到,如此歪打正著,原來自己打算帶許非去國際大廈綠竹林西餐廳,估計得花五百元以上還可能打不住,現在,花了12塊錢,人家女的就已經決定往家裡帶他了,他幸福的有些發懵。或者,人家女的也來感覺啦,哈哈,只要叫我進她們家門,就離被窩不遠了,我可不能拒絕幸福,實在不行,我就裝醉,萬一她想迷姦我,我就從了算了…董波越想越美,差點唱起歌來。
第二天,董波就上路了,渾身上下披掛整齊,心情也格外的好,就等著完成好公差好回來忙活自己的幸福私生活,所以心裡格外充實。
董波走了以後,邱方圓因為上一回工作調動的事搞的很像樣,調到新單位後工作狀態還不錯,有次見著魏處長,人家還對上回邱方圓安排的事記憶猶新,看來對此類活動很感興趣,或者,對什麼人感興趣。
邱方圓很得意,就給董波打電話,等電話通了,才想起懂波去農村了。放下電話,自己想,沒有董波自己就不能有點感召力,把那幾個人叫來一塊玩會兒?但他不想自己出錢,覺得應該宰賀鈞,因為要不是自己上回張羅,他賀鈞也沒機會和電視台那個叫代真的美女湊在一起。於是,就給賀鈞打電話。
賀鈞接電話的時候,正在公司裡生氣,因為城管的把他沒到期的幾個廣告牌拆了,接邱方圓的電話也沒好氣,但邱方圓挺倔,不撂電話。
賀鈞就問,你到底想怎麼著吧,煩人,我這正上著火呢,沒空聽你得得。
邱方圓只好說,小孟呢,叫她接電話,就是你管人家叫「扳倒井」的那個?
賀鈞一聽,臉上露出壞笑,我說你閒的沒事給我打什麼電話,原來心思是這個。又說,是你惦記還是你們魏處長,那天下車,我就是假裝沒看見得了,你們那位人事處長玩那點小動作。不過,賀鈞馬上又表揚邱方圓:行呀,你進步真叫快,想拉皮條咋的?還是成長環境好,自己沒吃上豬肉,就能眼看著把豬趕著跟人家跑,覺悟呀覺悟。我真要向你學習。
邱方圓問:跟我學習什麼?
賀鈞:別太自私唄,看見美妞光想霸佔,要超越自己。不過,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扳倒井已經不在我這干了。
邱方圓不明白,問:跟人家跑了?
賀鈞:誰知道跟誰跑了,嫌我上個月給她發的錢少,生氣了。
邱方圓:為什麼你扣人家錢呀?
賀鈞:上個月她沒完成任務,怎麼著,跟我出去喝了點酒,就成我親人了,甭跟我湊近乎,都叫你們滿意嘍,我啥時候開上大奔呀。
邱方圓:心真黑呀,行了,我還打算宰你喝個小酒呢,快拉倒吧。
賀鈞:想找我喝酒呀,拐彎抹角你扯什麼扳倒井呀。
邱方圓:就咱們倆喝呀,多沒勁呀。
賀鈞:行,你上癮了吧,喝酒必須有女的?行,成全你,願意叫誰叫誰,除了「扳倒井」。
邱方圓:那就叫代真,楊陽,還叫許非不,我怕董波回來把我腦袋揪掉。
賀鈞:憑什麼揪你腦袋,他自己和那個許非還八字沒一撇呢。
邱方圓:要是八字早有一撇,也不至於就揪腦袋了。
賀鈞:那倒也是。
於是,沒叫許非,叫了代真和楊陽,四個人去吃飯,很美滿。吃完飯,自然賀鈞要送代真,而楊陽有車,見邱方圓眼吧吧看著她,就矜持地說,我送你好啦。邱方圓等的就是這句話,話音剛落,他人已經鑽進了車。
而此時,許非和一個銀行工作的女女張旋在一起。兩個人正一起逛街,接到張旋朋友電話,說要請她吃飯。
許非停住腳步,說,你去吧,我回報社。
張旋:別介,有好事怎麼能落下姐們呢,走走,跟我去狠宰一下這男的。
許非:什麼人呀,為什麼要宰人家呀。
張旋;求我給幫忙辦業務,理所應當的。不過,你也趁機開開眼,看看什麼叫有錢。
兩個人去國際大廈的海鮮舫,等於阿明。
許非的手機短信一直在響,張旋就問,怎麼,什麼人追你呢,說說,什麼來頭,有錢?官大?
許非:哪有呀,一個吃過一次飯的人,朋友的領導。
張旋;領導?多大的領導?
許非:你別瞎猜,什麼關係都沒有,是個什麼局的處長吧。
張旋;一聽就沒戲,只要不是局長,副局長以下全是窮人,連請人吃飯都得找人買單,不用理他,沒用。
許非:你說,找個同行怎麼樣?
張旋:記者呀,有共同語言,職業不錯,文化人,有層次。
許非;可是我不那麼覺得,我在報社工作,沒覺得他們有神秘感,不過,人家那個報社比我這個強,人家是大報,主流媒體,到基層特受歡迎,我們這類小報,走街串巷的,就是蹭人家商家點小錢唄。
張旋:你不受歡迎是因為你是拉廣告的,你們記者還行吧。
許非:受那點歡迎還不是為了發稿,開業典禮發個紅包,300塊,頂多1000塊,要不就是塞給記者點錢寫個宣傳稿,把給我們的廣告費省了,跟人家大報記者編輯沒法比,你都不知道,現在他們有多黑,稿子發在一版要一萬,發七版還要7000呢,前兩天我們同學跟我說,他想在文藝版發個評論,人家張口要4000,我們一個月還掙不到這個數呢。
張旋:你也不好辦了,什麼都明白。
許非:真的是,有的時候,自己很崇高地想,金錢和地位都不重要,就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可是,等具體到了一個具體的人身上,才發現,什麼都重要,哪一條也不能少,比如我現在身邊這個人,就是這個記者,其實我對他沒那麼滿意,錢,沒多少,地位,基本上是虛構的,一天到晚好像有多大事一樣,我可能是沒在人家正經報社呆過,反正不怎麼喜歡他那個勁,覺得虛。跟他在一起,也沒覺得他這個人不行,但就是進不了那個狀態,好像對方也關心自己,還故意逗自己開心,但就是覺得自己和他之間隔著什麼。
張旋:你也是一個難伺候,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世故了。
許非;我還世故,那也是這個世道逼的。我剛離婚那會兒,渾身輕鬆,尋思滿街的人,想找誰找誰呢,等認真仔細四下觀瞧,才發現至少500里之內沒有一個像樣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好男人都在家圈著呢,老婆看的死死的,等在街上橫晃的,要不就是一個浪人,躲慢了就粘上,要不就是讓自己媳婦揣出來不叫回去的,好不容易有一個像樣的,十有八九是早就有小三的。
張旋:那你說的這個記者,你弄明白了沒有?是屬於什麼情況?
許非;沒弄明白,所以還相互抻著勁呢。
張旋:你糊塗一點不行呀,全整明白了又漏網了。
那怎麼辦呀,已經活到這個份上了,楞裝什麼都不明白也裝不成呀,這就叫「水至清則無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