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號,週六。
田帥下巴擱在桌子上,悶悶地瞅著王穎試白大褂。
「袖子長了點,紐扣也要重新訂一遍。」
「這什麼衣服簡直就是布頭拚一拚。」
「沒辦法,實驗室統一發的,我總不能自己另外訂做。」
「訂做怎麼啦,不是說『特聘』嘛。」
「何必去惹人眼呢,白糟蹋東西。何況所謂『特聘』,其實意思就是說——外圍的外援。」
「晚上回來嗎?」
「晚飯總能回家吃的。只是週末加不加班,就不好說了。怎麼了?」
「我爸剛讓小楊來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估計是睡辦公室了,搞不好還封閉會議。」
田帥說著,頹然把臉兒貼在了桌上,長長歎了口氣。
王穎好笑,過去輕輕撓撓田帥脖子:「操勞的又不是你。」
田帥微動了一下,懶得縮:「我倒想咱倆換換呢悶死了」
王穎越撓越往下去了,不止手指,連手掌也貼了上去:「去跟那些老狐狸吃飯?那就不悶了麼。」
「好歹還能賺幾包茶葉什麼的。」
「那可不是好拿的。而且還不能不拿。」
「……我昨天泡了一杯那個紅的,普洱吧?拿大玻璃杯泡的,陽光一照,很好看,也很香。被你這麼一說,一下子就臭了。」
「怎麼會,茶葉有什麼錯兒?別遷怒啊。我都沒氣,你氣個什麼。」
兩人交換了一個吻。
「今天怎麼這麼優待啊?」
「怕接下來沒空顧著你,把你憋壞了。」
「……我有那麼脆弱嗎。」
「我瞧瞧——咦,什麼時候這麼精神了?」
「罪魁禍首還有臉兒說」
之後他們就沒心思聊天拌嘴了——
接下來幾周,田帥眼瞅著王穎跟傅審知一下子全沒了週末,傅審知更是一個星期倒有四五個晚上不著家,鬱悶得長吁短歎——偏偏又不能問
家庭出身令田帥從小就早早習慣了,在傅審知這邊時,自覺自動地遠離一切公務。
那不是他可以知道的。
對這種迴避,田帥駕輕就熟,但也膩煩得厲害。
偏偏這些日子,除了偶爾有明亮他們上門來看看,天氣太熱,不方便出去溜躂,更不用說逛街了。
結果田帥只剩下每天編曲子打發時間。
幸好田帥喜歡這個,全神貫注玩兒起來,倒也不覺得淒慘。
盛夏時節,大院裡綠化又多,繁花似錦,綠葉如織,在耀眼的陽光下,生機盎然,多得幾乎要溢出來。
田帥已經把軟件功能已經用熟了,每天早上趁著涼快、趁著草木還沒被曬蔫,轉著輪椅出去逛一圈,累了讓跟班兒推回來,而後回來躲在涼爽的空調屋裡,坐在面朝小院的窗前,擺弄他的譜子跟軟件。
李偉他們幾個,倒是樂得田帥宅在家裡。這樣一來,他們坐在客廳裡打發打發時間就行,兩個字——輕鬆。
不過日子一多,他們閒得無聊了,也會骨頭癢,於是就幫秦大廚擇個菜,在院子裡給花木松個土什麼的。
與此同時,王穎與四十多名專業人士合作,修復了一個操控系統的主體程序:這個系統的功能塊王穎沒有看到。
之後的裝載與調試沒有王穎的事——或者確切而言,沒有王穎的份兒。
王穎也不惱,只是淡淡看著攻堅小組的頂頭上司馮處長把她叫到一邊,而後一迭聲地誇獎。
馮處長說到末了,熱情真誠的笑容有了破綻,不自在地避開了一瞬王穎的目光,又看向王穎,默然了短短一瞬,歎氣認輸,結束了打官腔:「說實話,調試名單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事。」
王穎點了點頭:「我知道。」不急不慢脫下了罩在T恤外的白大褂,遞給馮處長,「也算幸不辱命。現在,完璧歸趙。」
馮處長見王穎不惱,不禁笑了下:「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家好好放鬆放鬆吧。這個就——」一對上王穎的目光,嚥下沒接著說了,無奈接過了白大褂:「以後這樣的機會,會越來越多的。我個人很希望到時候,還能與你合作。」
這話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表達遺憾。
王穎微微一笑:「謝謝。」轉身走了——
田帥對王穎終於開始放暑假很高興,然而對王穎臨近終點時被擠出項目,卻很不忿——兩人住在一塊兒,儘管不能談論具體情況,但田帥畢竟不是職業軍人,保密意識算不上嚴苛,少不了問幾句「還要多久」、「有進展沒」,王穎也會說個「四五周吧」、「這幾天解決了兩個小問題」之類的籠統回答,所以田帥雖然不知道王穎在做的是什麼東西也不會問,可王穎大概忙到了那個階段,田帥還是有個數兒的。
「他們憑什麼不讓你去啊?」
「政審過不去。」詳細而言,因為聯邦那一艘在人造人的手裡,所以帝國這一艘,必須由自然人掌控。
「於是他們就把你扔了?過河拆橋」
「談不上。」
「這不明擺著嗎」
「沒有過河拆橋在先,怎麼能隔岸觀火呢?會被燒焦的。」
「什麼?」
「別問了,我現在很難解釋。不過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斷——這會兒抽身,不會吃虧就是了。至於是被動走的,還是主動走的,這點小區別,有那麼要緊麼?何況馮處態度不錯,我也就不為難他了。」
田帥瞅瞅王穎,勉勉強強信了:「為什麼要走,會不會出大簍子?」
「大簍子?什麼算大簍子?」
「比如對我們、對整個帝國不好的事。」
王穎思索了一瞬:「這種事,誰也沒法打包票。但少我一個,不會對這個有影響。」
田帥蹙眉:「如果你盡力爭取——」
王穎微嗤:「我能爭取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田帥一啞,想了片刻,無奈了:「倒也是。」
「其實這個項目,應該是準備……」
「停停停我不要聽。紀律,紀律知道吧。」
「這消息不是這邊的,是喬與基金會那邊過來的,加上我自己的判斷。」
「……說,快說」
「這個項目,應該是準備修復或者替換一艘飛行器的操控系統。就是聯邦那架那樣兒的飛行器。或許比不上,又或許好一點兒,但不會差太多。」
「你怎麼知道?」
「操縱指標,軌跡參數。從那系統的功能可以推知一個大概。沒有任何一架飛機能用那樣的速度在那種情況下作出那種幅度與角度的動作。這區別比小車跟隱形戰鬥機之間的還大。簡而言之,像小車,哪怕是防彈的,它需要『高度』這個參數嗎?根本用不著嘛,東南西北就足夠了。火車更妙,沿著軌道,不是前進就是後退,只有兩個方向。但飛機不同。潛艇也不同。再比如我們那個『天使蛋』,它在料理台上有一個活動平面,而後它的四個手在冰箱、灶台、微波爐、烤箱的區域,又有立體的活動空間。這樣一來,它們的操控系統必然不同,功能限度隨之不同。以此類推。」
「我明白了。怪不得把你踢出來了。他們怎麼可能放心『黑俠』。」
「為什麼不能放心?我挺克制的了。只是——」王穎翹起了唇角,弧度譏誚而冰冷,「政治嘛。」
田帥望著王穎,被這個微笑刺痛了,不禁對王穎「不吃虧」的判斷將信將疑。但田帥瞎琢磨了一小會兒,決定丟開這個——如果王穎說的是真的,那自然最好;如果王穎是在「報喜不報憂」,那他也改變不了這個情況,只好哄王穎開心唄。
於是田帥就清了一下嗓子:「對了,我又寫了幾首曲子,都夠做一個碟了。你要不要聽?」
王穎微訝,轉頭看田帥:「哎,這麼快?寫曲子很容易嗎?」
「有什麼難的。」田帥得意了一回,誠實道,「又不是交響樂,也沒配歌詞。就是純音樂,小曲兒。」
王穎樂了:「怪不得跟母雞下蛋似的,三天兩頭就添一個。」
「……你還要不要聽了?」
「別生氣。不是母雞蛋,是仙鶴蛋,成了吧?」——
兩人窩在家裡聽自製碟的結果,是王穎鼓動田帥出唱片。
「出了幹嗎?」
「賺錢啊。」
「……你爺爺我不缺錢」
「那不一樣。自己賺的,會很有成就感。我親身驗證」
「那倒也是。可這是電子的……」
「電子音樂做得好也是很好的。我看你自己作曲,自己錄製都行,再加個自己寫詞,自己唱歌,也沒問題的。」
「我唱歌一般。」
「又不是叫你去當歌唱家,是讓你做流行樂手。有人喜歡肯買賬就行了,評論家說東也好說西也好,還不都是拿稿子換錢的,你管他們做什麼」
「嗯……那我就試試。但我要起個藝名。」
「哈?」
「低調。我可不想被人挖八卦。」
「也不做廣告?」
「音樂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要做就做實力派,偶像派不得長久。你看多少影視明星出碟子,而後沒人買帳。好聽就是好聽,不好聽就是不好聽。」
「讓發燒友的耳朵來選擇。這主意不錯。不過,名字還是要起得好一點,然後CD的封面也要做得好一點。」
「封面用水彩畫吧,我自己來畫。名字叫什麼好呢——你那什麼表情?」
「這樣的話,我看你那碟不是大賣,就是撲街。」
「為什麼?」
「因為風格鮮明。至於哪種結果,則取決於上不上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