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過得平靜。
第二天早上,王穎清早起床,在客廳裡與黛娜互問了早安——套間有三個臥室——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魚肚白的黎明與其下鋼筋水泥叢林,又這樣那樣消磨了一會兒時光,好不容易田帥的手機鬧鐘響了……可田帥卻沒立即出來。
王穎又等了一會兒,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不先去健身房。
就在王穎決定把先前等待的幾十分鐘當作沉沒成本的時候,田帥終於開門出來了,迷迷糊糊去浴室洗漱,還打哈欠,打得眼淚漫漫。
王穎無語望著田帥夢遊一般飄過客廳。
田帥揉著眼睛,發現了一旁的王穎,沖王穎樂了一下。
王穎啞然失笑——她敢打賭,此時此刻,田帥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住在酒店裡
水聲。剃鬚刀輕微的嗡嗡聲。刮鬍子?
王穎搖搖頭放棄了追究,摸出手機玩起了《搬運工》。
而後兩人照舊去晨練——
這家酒店設施一般。健身房較為簡陋,跑步機也舊了。不過整潔乾淨,總體而言,足夠使用。
伯納、揚與黛娜已經在了,在使用器械。作為專業人士,他們每天都有體能鍛煉,並且長年堅持力量訓練——後者需要讓肌肉充分休息,不能每天來。
伯納不會漢語,但這不妨礙他在看到田帥的時候來一個小挑釁——他沖田帥一抬下巴,握拳屈臂、展示了一下肱二頭肌。
田帥誇張地張圓了嘴,跟著屈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上臂,一臉無辜地扁扁嘴、搖搖頭。
黛娜樂得不行。揚也笑了。
伯納輕輕佻眉,目送田帥徑直走向裡端跑步機上的王穎,跟揚小聲道:「要麼這是個白癡,要麼他還算聰明。」
揚輕輕一點頭。
說真的,他們不介意王穎找男友,一點也不介意,不管是一個還是一打又或者六打;但他們很介意王穎與一個不懂事又容易惹麻煩的傢伙攪合在一起。因為後者對他們的人生安全有百害而無一利。
可田帥至少不是輕輕撩撥一下就爆炸的小屁孩。這是個好消息——
田帥上了跑步機。十多分鐘後,伯納與黛娜先一步離開了,只剩下揚,悠然活動、悠然喝水,在一個看得到但聽不到的距離上跟著他們倆。
田帥一開始沒發覺,等發覺後他想起了伯納的挑釁:「他們好像很驕傲。」
王穎不以為意:「他們有資格驕傲。他們是業內最棒的。世界範圍。」
田帥神往道:「你說,要怎麼樣鍛煉才能像——唔,伯納就算了,品種不一樣——像揚那樣?每天幾個小時?他是亞洲人吧,我也是。不過他好像混血?」
王穎對此很無語:「你想要跟職業傭兵比誰的肌肉更強壯?可以啊,大學不用念了,小提琴也不用拉了。人的精力有限。」
田帥一想也是,頓時感覺好多了,不過還是有些惦記:「多在鍛煉上花些功夫也不錯。」
「那你可以去參加夏令營。比如軍訓那個的淘汰營。」
「不要。我沒簽。這都什麼年頭了,不講究子承父業好吧反正我不想當兵。但健身跟這個是兩回事。」
王穎無奈了:「要我說,他們才叫羨慕你呢。」
「噯?」
「他們愛錢,而你——你家,比他們家有錢。」
田帥相信了,但又不太確信:「是嗎?」
王穎感歎:「人總是惦記自己沒有的那些。」
田帥有一小會兒沒吭聲,而後他摁紐停了下來,趴在扶手橫桿上跟王穎道:「還說我呢,你好像——也不例外。」
王穎坦然承認:「免不了的,我是凡人。」
「那——」田帥肅然盯住了王穎的眼睛,可惜他中途忍不住瞟了一眼王穎的胸脯,這令田帥重新望向王穎的眼睛時,那種鄭重其事大打折扣,「有花堪折直需折,好不好?」
王穎奔跑間忙著調整呼吸,沒當即領會:「什麼?」
田帥認真道:「還是那句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王穎掃了一眼距離,連摁按鍵調低速度,而後一拍正中的「停止」圓紐,也停了下來,轉頭看田帥。
兩人有那麼一小會兒,什麼都沒說,只是對望。
而後王穎忍俊不禁:「有花堪折直需折?」突然伸手捏住了田帥的臉:「這是花?難道不是草嗎」
田帥恨恨拍開王穎的手。王穎縮手縮得快,沒讓田帥拍實,只是「啪」一聲脆響。田帥拍完馬上又後悔了——應該抓住他揉揉自己的臉,瞥了一下王穎的臉,突然去揪王穎的臉。
王穎輕鬆往後一退,倚去了身後的扶手橫桿上。
兩台跑步機間有一點空檔。所以田帥夠不到了,不禁悻悻然,旋即又樂了:「草怎麼了,哎呀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啦」
王穎失笑,一點頭,正要說話,田帥的手機響了。
田帥蹙眉,不過馬上接了起來:「喂?」
是孫友良打來的,讓他們去行政套間。
因為歌劇院那邊出了狀況——
「一個小時前,也就是五點五十分左右,歌劇院裡有人翻窗逃生。逃出來的四個,兩個被打死了;一個正在搶救,會怎麼樣不好說;最後一個最幸運,他摔斷了腿,不過被外面的軍警搶下來了。但裡面槍響了一小陣子,監控錄像事後回放點數,一共開了四十七槍。現在裡面的情況還不明朗,不清楚到底死了幾個。」
田帥與王穎輕輕走進房間。筆記本電腦外接了壁掛式液晶電視機。賀志勝在其上調出了歌劇院的一層鳥瞰示意圖。示意圖清楚地標明了歌劇院觀眾席的座位分區、舞台、後台、門窗、洗手間、安全通道等。
其中一個觀眾席分區裡標記著兩個綠點。而現在,這片觀眾席東北方向的窗子,被打上了鮮紅的圈。
「這對我們有兩個影響,而且兩者互相矛盾。第一,我們最好盡快行動,因為柯總經理的秘書是從網上訂的票,事發後我們問了他兩張票的號位,老闆的座位離出事的窗子不遠,而劫匪在進去後,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觀眾席上,並且在中間騰出了一片區域。照此來看,老闆很可能十分靠近窗戶。最壞的情況不用我說,其次是受傷了,那也很要命,歌劇院裡可沒有醫藥;第二,劫匪態度變壞,兒童基金會的人本來一大早送去了食物跟水,結果被打了出來,昨天晚上他們也送了一次,可不是這種待遇。所以,如果馬上行動,談判順利的可能性比較低。」
「給那些混蛋送吃喝?」田帥大皺其眉,不解之下,輕聲問王穎,旋即靈光一閃,「討好他們讓他們放了小孩子嗎?那這買賣倒也還行了。」
為了不影響喬他們,王穎同樣輕聲回答:「這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人三天不喝水就得翹辮子,而聽音樂會的人還不如看電影的——至少後者還會帶點爆米花可樂之類。」
田帥一落地就享有和平,直至今天。從小到大沒挨過餓,最渴的時候無疑是踢足球踢到半場或者結束的時候,又或者跑馬拉松半程到終點的時候。所以田帥一時間沒想到食水的問題,一點也不奇怪。王穎並不介懷,在場的人也沒誰介懷,只有揚抬了抬眉毛——但也只是抬了抬眉毛。
「那些人是前天晚上九點——」田帥沉默了。
王穎輕輕截斷了田帥:「確切而言,前天晚上七點半開始,人質就沒有攝入水跟食物了。」
「開場時間?」田帥明白了,而後他萎蔫了,「見鬼」——
他們倆小聲說話的時候,主持大局的合作者們並沒閒著。
喬點頭表示知道了,反問了一句:「我們只能進去一趟?」
賀志勝搖搖頭:「這倒沒有。」
梅朗先生態度沉穩:「那就一步一步地來。先確認田先生的狀況,而後下一步。」
他們兩人的鎮定令在場的人都感到好了許多。賀志勝深深換了一口氣,重重一點頭。
這邊田帥見狀歎氣。王穎給了田帥一個疑惑的眼神。田帥輕聲解釋:「關心則亂。賀叔很厲害,可他照顧我哥十多年了。一個兒子算不上,小半個兒子總是有的。」王穎輕輕點頭。
那邊安迪建議:「我們可以再送一次東西,以兒童基金會的名義。不過——這回不要送麵包跟礦泉水。」
賀志勝奇了:「那送什麼?」
安迪倏然笑了一下,怎麼看怎麼狡黠:「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