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讀罷密函,不禁大哭。他當即寫了復函,道:「兄長在上:當關羽素知仁義者不負心,忠勇者不畏死。關羽自幼便知禮義,豈有背盟之意?當日我守下邳城,內無積糧,外無援兵,本欲以死殉義,奈何尚有兩位嫂嫂在城,關羽有保護重責,因此未敢赴死而已。無奈唯有暫時寄身曹營,希望日後再與兄相見,直到近日,才得知兄的訊息。關羽必定立即向曹操辭別,護送兩位嫂嫂歸還。我若有二心,人神共戮,我心肝膽,筆墨難荊」劉備派來的使者道:「玄德望關將軍之心甚切,何不速行?」
關羽道:「人生於天地,若無始無終,終非君子之為也。
我來時說得明白,去時亦須清楚,煩請先將此私函呈交兄長,關羽辭別曹操,即護送兩嫂前來相見。」
使者道:「但若曹操不准你離開,卻又如何?」
關羽道:「我屆時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使者無奈,唯有先行攜復函回去。
使者離開後不久,關羽也不猶豫,即人內堂,告知兩位嫂嫂,又立即趕去相府,向曹操辭行。
不料曹操已探悉劉備尚健在,又知關羽來意,便吩咐在相府門前,掛上謝絕訪客的迴避牌。關公不便硬闖,只好先行返回府中。
第二天早上,關羽又去辭行,但相府的迴避牌依然高懸。
一連三日均是如此,關羽知道,這是曹操刻意不允許他離去的表示。心道:我去意已決,豈能再留曹營呢?
關羽當下寫了一封辭謝信,道:「丞相台鑒:關羽自小便跟隨劉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當聞我誓。當日下邳失守,我所請三事,蒙丞相恩允。如今關羽已知故主下落,回首昔日之盟,豈容違背舊主情義決難忘記。因此將呈上辭書,伏祈明察。余恩未能回報,日後必定奉還。」
關羽派人,將辭行信送到相府,一面又將曹操多次封贈的金銀財物,原封不動,封存庫中,又把朝廷封鑄的「漢壽亭侯」金印懸掛於堂上。
辦妥這一切,關羽便人內堂,請兩位嫂嫂上車出行,關羽騎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率領舊日親兵,護送車輛,逕直向北面城駛來。
北城門的守門官兵欲加阻攔,關公橫刀怒喝一聲,官兵均紛紛退避,讓出一條路來。
關公出了城門,對隨行的親兵道:「你們護送車輛先行,但有追兵,我自會抵擋,不要驚擾兩位夫人。」親兵遵令,護著車輛先行,向官道快速駛去,曹操此時正在相府,他果然是欲以迴避之法,以阻止關羽離去,心想:關羽一日未能辭行,他便一日不能離去,不料卻突接關羽送來的辭書。曹操閱罷,即大驚道:「雲長離開了。」
隨即又有守北門的官兵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輛人馬二十餘人,正向北面行進。」
接著又有關公府上的探子來報,說:「關公將所有封賞的金銀財物,美女十人,漢壽亭候官印等,皆封存妥當,無一帶攜,只把舊日行李,連同舊日親兵帶走而已。」
此時,眾將均雲集於曹操的相府中,聽侯曹操的命令,諸將中,張遼與關公甚為交厚,徐晃亦敬重關公,其餘眾大將均敬服關公的義氣神勇,因此均默不作聲。座中卻有一員大將蔡陽不服氣,他站了出來,向曹操道:「豈能容關羽來去自如?
我願率鐵騎三千,追上前去,生擒活捉關羽回來,聽候丞相發落。」
曹操見在座諸將,張遼、徐晃、許褚、典韋等人,均默不作聲,知他們皆不欲與關羽反目為敵;況且目下袁紹大軍壓境,勝負尚屬未知之數,也決不能因關羽之故,先折自己實力;同時曹操亦深知,按關羽的脾性,就算能將他強留,今後亦必定不會為自己出力,倒不如一併向他示之以恩,日後尚有轉圓的餘地。
曹操思忖一番,終於長歎一聲,道:「關公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大丈夫之為也,你等均以此為榜樣。不必去追趕了。」
曹操接著又對張遼道:「雲長封金掛印,即功中富貴難動其心,金銀美女難移其志,這等義氣之人,我深為敬佩。我料他此行尚未去遠,你先去請他留步,待我趕去向他送行,更贈他征袍路費,以便日後留有相見之情。」
張遼領令,單人匹馬,先去追趕,曹操隨後亦率許褚等數十騎趕來。
關公出了許昌城北門,已走了數十里路,因要護送車駕,不能速行,很怏便被張遼從後面趕上來了。
張遼在後面大叫道:「雲長請慢走。」
關公回身一望,是張遼單人匹馬趕來,便吩咐車駕親兵,只管北行,不必理會。他自己勒住赤兔馬,緊握青龍刀,待張遼騎近,即道:「你莫非打算追截我回去麼?」
張遼忙道:「非也,非也,丞相知關公遠行,打算前來相送,先令我前來請留台駕,並無他意。」關公慨然道:「我心已決,就算丞相率鐵騎來追截,我亦唯有決一死戰而已。」於是橫刀立馬,向南面望去,等待曹操的駕臨。
不一會,曹操已率數十騎,飛奔前來。他背後是許堵、徐晃、於禁、李典等諸將,曹操見關羽單人匹馬,橫刀立於橋上,便令身後諸將勒住馬匹,成一字形排開。關公見諸將均未攜作戰兵器,這才放心,暗鬆口氣。
曹操見關羽單人匹馬,威風凜凜,心中又驚又佩更有不捨,他向關公含笑道:「雲長為甚走得如此匆促?」
關公在馬上,向曹操欠身作禮道:「關某昔日歸漢,已有言在先,但有故主消息,即當馳往,多番前去相府拜辭,均未能參見丞相,因此才以信函辭拜,封金掛印,歸還丞相,希望丞相不要忘記昔日承諾。」
曹操歎口氣,道:「我欲示信於天下,怎會悔諾?我只是怕雲長途中缺少盤纏,特別前來相送而已。」說罷,令人將一盤黃金,送過關公處。
關公道:「承蒙恩賜,尚有剩餘,足夠我路上之用。請將此黃金轉贈曾隨我征戰的將士。」
曹操道:「我不過是以小小心意,以謝將軍之大功勞,將軍何故推辭呢?」
關公慨然道:「小小功勞,丞相不必介意。」
曹操歎道:「雲長真乃天下義士也,恨曹某人福薄,未能留在身邊。恐將軍在路上風寒,今特送上征袍一件,希望將軍勿再推卻。」
曹操說罷,令人把錦袍送了過來。
關公見曹操意態甚誠,不便強推,但又怕其中有詐,便在馬上,用青龍刀把錦袍挑了過來,披於身上。他回頭向曹操道:「多謝丞相贈袍送行,丞相恩德,容日後有緣相會再行圖報。」
關公說罷,不再逗留,策馬下橋,向北面疾馳而去。
許褚雖然敬重關公,但見他不肯下馬接袍,心中生氣,怒道:「關羽如此傲慢無禮,為甚不設法擒捉??
曹操長歎一聲道:「他單人匹馬,我數十兵將,他又豈能不加警覺,此非傲慢之舉也,況且他已為我立下大功,力斬袁紹兩員大將,折損袁紹實力近半,我若為難於他,天下人必笑我言而無信也,讓他去吧,日後或尚能留相見之期也。」
曹操說罷,即率諸將回身馳返許都,在路上,曹操尚在思憶關公之義勇,不住歎息,真誠之意,溢於言表。
曹操此時待關公仁至義盡,不但令在場諸將大為感動,更替他自己日後留下一條十分關鍵的生路。若非哪些,曹操必定將於中途夭折,他親手創建的魏國決不會誕生,三分天下的天機大勢,也便非按既定的軌跡演行了。
此時,袁紹和曹操的中原爭雄,卻已進入關鍵性的生死關頭。
曹操在最初交鋒的兩仗,因戰術運用得當,更得關公之助,力斬袁紹兩員猛將,令袁紹軍力受挫,銳怕已失其半,曹操取得了關鍵性兩戰兩勝。
但可惜關公卻於此際離去,在當時的戰爭條件下,一將可抵萬兵,關公的離去,對曹操是一大打擊,對袁軍畏怯的軍心來說,卻是一股激勵。
因此在半個月後,袁紹將他留守河北的猛將張郺調來,重整軍力,又向陽武進逼,力求尋曹軍的主力決戰。
曹軍連續退卻,不久便退至官渡最後一道屏障,袁紹的大軍,也逼近官渡。
曹操深知已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便不敢再猶豫,留荀彧守許昌大營,他自己親率二萬大軍,與留在官渡佈防的張遼、徐晃諸將會合,抵禦袁紹的進攻。
此時袁軍的兵力尚達十萬,而曹操卻僅得三萬,雙方兵力對比,十分懸殊。
喜紹的謀士沮授,向袁紹分析獻計道:「我軍雖然人數多,但比不上曹軍勇猛善戰,而曹軍的弱點是軍糧少,物資缺乏,因此曹軍利於速戰,我軍地宜久攻,只有以持久之戰,才有消滅曹軍之機。」
但袁紹不但不聽,反而怒斥沮授一番。他下令主力部隊開到官渡前線,依托沙堆建立營寨,從東到西幾十里長,逼曹軍的主力與之決戰。
曹軍方面,此時僅以三萬兵力,抗擊袁紹的十萬大軍。
曹操亦知自己不可久守,便首先向袁紹發動進攻,不料卻碰上張郺這一員猛將,有勇有謀,將曹軍擊退了。
曹操無奈,只好下令紮下營地,與袁紹軍對抗,更挖下深溝築起高壘,固守陣地,待機再與袁軍決戰。
曹操采固守的戰術,對曹軍來說是很不利的,在雙方對峙的期間,曹軍兵少糧缺,士卒疲乏,豫州各郡縣受袁紹招降,官兵多有叛變,後方不穩,連許昌大營的官將,亦有人與袁紹通風報訊。更不利的是,曹操的軍糧輸送命脈,被袁軍數次奔襲成功,軍中糧缺,人心浮動,情勢已十分危急。
此時,連曹操本人亦心生動搖,他寫信給留守許昌的荀彧,流露打算放棄官渡,退守許昌的主意。
幸而荀彧十分冷靜,堅決反對退兵,他在回復曹操的信中道:「袁紹傾全力集兵官渡,目的是與我軍決一勝負。您今以弱對強,若不能爭取主動,便會受敵之控制了。現下我軍糧兵雖少,卻比不上楚漢時項、劉兩軍在榮陽、成臬相持的艱苦,那時劉邦、項羽均不肯先撤退,就是因為誰先退,誰便會陷於被動局面。您以十分之一兵力,據守官渡,扼制袁軍的咽喉,使其不得寸進,已經半年,相持的局面很快就會發生變化,而此正是發取出奇制勝的良機,千萬不可錯失也。」
曹操接荀彧回信,又與軍師荀攸、賈詡參謀等人商議。
參謀賈詡分析說:「您明達情勢勝於袁紹,勇氣膽識勝袁紹,用人任賢勝於袁紹,當機決勝勝於袁紹,有此四勝而半年未能克敵,原因是太過求萬全之策,只要能捕捉戰機,當機立斷,則很快便可取勝了。」
曹操至此,再不動搖,決心加強防守,堅持危局,尋求戰機,擊敗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