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簫郎 正文 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
    四周陷入沉鬱的氛圍裡。

    夜風似是凝住不動,誰也沒出聲,只有山林間不知名的蟲兒唧唧輕叫,然後是繫在不遠處樹下那匹拉車的大馬,甩了甩頭和尾巴,發出幾聲嘶嗚。

    火光燃得好熾,殷落霞覺得臉蛋好燙,胸口亦是燒灼灼的,熱得細小汗珠紛紛從毛孔裡滲出。她沒抬頭,斂眉盯著地上的半顆香梨。她浮躁地擲出香包,把啃了大半的梨也給拋了。

    她頭一回被撩撥到如此境地,即便三年一刖知悉他接近她的意圖,說穿了,僅為了她袖中的「七色薊」時,她也不曾讓情緒這般外顯。

    她不是非得死盯著那半顆梨不可,但心音如鼓,面泛潮紅,她竟不太敢迎視他的眼,在她突發了一頓脾氣後。

    沉穩的腳步聲朝她踱近,她咬咬唇,跟著兩隻黑靴映入眼簾,他擋住了火光,高大身影將她完全籠罩。

    可惡!他到底想幹什麼?是不堪「受辱」,所以想還以顏色嗎?可惡、可惡!為什麼靠得這麼近?就算……就算她「砸人」不好、過分了些,但她、她……她也絕不可能道歉!

    她沒察覺自個兒的十指已絞在一塊兒,氣息全堵在胸臆問,只感到悶得難受。

    突地,那高大黑影蹲下,雙臂似對她探來。

    她一驚,下意識抬起臉容,一件小物正巧掛上她的頸、落在胸前,竟是那只青布香包。

    「你、你……我說了,我不需要!」就算後悔把它擲了,此刻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還有啊,他做什麼用那般神情對住她?深幽幽的瞳底如兩潭靜湖,雙眉舒朗,方唇徐緩,他呀,仍是這麼容忍她嗎?

    貝齒輕咬,她臉紅紅地又道:「我不怕蛇鼠蚊蟲,尋常毒物也沒瞧在眼裡!」

    裴興武輕應了聲,目光瞄向她胸前的香包,又調回至她清雅的臉容。

    「還是戴著它。你不怕毒,那很好,可真有蛇鼠蚊蟲咬你、叮你,還是會痛、會受傷,不是嗎?」他微微牽唇。「戴著就不怕那些東西近身了。」

    「我……」老天!她的身子像被架在火上燒烤似的,氣血陡地往頭頂上衝,突掀起一股暈眩。

    她沒法兒回應,只能怔怔地瞅著他。

    不能抑制地衝著他大發脾氣,她不知知否,那冷凝姿態裂出了好大的口子,這一時間,讓他近了好幾步碰觸到她壓抑極深的真性情。就為這原因,裴興武半點兒也不在乎她拿他出氣,甚至還微微自喜。

    胸中陡地豁然開朗,三年來的曖昧不清和若有所知忽然全踏實了、明朗了。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當初為何會毅然決然地允諾她的條件,將自己留在她身邊。

    不再僅是為了小師妹的病,亦不光是對她的濃厚興味,而是更深、更沉的感情。曾幾何時,他心中已有了她。

    想扮無情冷血的惡人嗎?她道行不夠,差得可遠了,而就算是「修練」一輩子,也別想到達她自我期許的境界,充其量,也只是「偽惡」。

    清凝之姿亦有動人之處,有人獨愛如此孤芳。

    他左胸灼灼,愈益掌握了這三年來在心底滋長成形的念想,聲仍力持平靜。「你可曾聽過江湖上的『刀家五虎門』?」

    殷落霞眉兒一挑,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尋回聲音。「聽騰哥提過一點,不很清楚。」心裡好生納悶,不懂他提這做啥?

    他又是微笑,帶著安定氣味的笑,教她胸口又是促跳。

    殷落霞心底的納悶越擴越大,模糊地猜著,是否今日透支了過多的力氣,再加上適才心緒大幅波蕩,才把自個兒弄得好生狼狽?

    倘若撇開臉兒呢,是有那麼一點兒示弱、不爭氣的嫌疑,不過,她仍是淡淡地調開眸光,雅嗓略微粗魯地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啊!」笑得那般「詭譎」,直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算什麼嘛!

    裴興武忍著想拂開她頰邊秀髮的意念,深吸了口氣才道:「『刀家五虎門』和『南嶽天龍堂』一直有所往來,交情甚篤。刀家二爺幼時曾斷一臂,如今亦練就一身好武藝,他以單刀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已難逢敵手。」略頓了頓,他眉宇俱柔,語調更緩。「我想,倘若李哥兒願意,待阿大手傷痊癒,可以問問那孩子的意思。」

    「什、什麼意思?」教他的話吸引,殷落霞眼睫一揚。

    「問他想不想進『刀家五虎門』拜師學藝啊!若刀家二爺肯收他為徒,學成那一路獨臂刀法,也算因禍得福。」

    他的神態自然,像是在與她商量、欲聽聽她的意見。殷落霞有些呼吸不順,胸口的熱度攀升不止,她迷惑著他為何要提及這些?

    他……是否瞧出丁點兒端倪了?

    即便她嘴上這麼說,心裡也一再地說服自己,旁人死活病痛與她全不相干,她在乎的始終是自身利益,做了這些活兒,全是為了在自家「西塞一派」的醫書上記上幾筆——這些,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言語?

    他瞧出來了嗎?瞧出她今夜的心煩鬱抑,起因在於那個孩子的斷臂?

    她不願、不願承認,一旦認了,過於柔軟的感情怕要將她淹沒,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她討厭那種要死不活的感覺。

    喉頭彷彿梗著無形硬塊,她試了幾回,好不容易才穩著聲音道出話。「你、你……你同那位刀家二爺很熟嗎?要他收徒便收徒,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她彆扭的性子教她擺出一副可有可無、不太感興趣的模樣,但那對鳳眸裡爍動的光采已露了餡兒。

    裴興武內心悄悄歎氣,甘之如飴又覺好笑地歎氣,誰教她連「裝模作樣」也能這般可愛?唉!

    他方唇略牽,道:「我與刀家二爺是過命之交,便如同我與你義兄一般,皆是義氣如虹、肝膽相照的知交。但你顧慮得對,收徒之事並非隨意之舉、旁人說了便算,還得瞧阿大那孩子的資質如何?與刀家有緣與否?刀家二爺肯不肯收他為徒,還得看阿大自身的造化,所以,一切都還得試,便如當初我帶著小師妹來到武漢求藥,盡力試過,而你終是允了。試了才知結果,不試的話,什麼機會也沒有,你認為呢?」

    啊?!「我、我,……」她怔了怔。

    他這麼突來的一問,教她腦子裡一片空白。若要她說,她只認為……認為他靠得太近、嗓音太沉、目光太深、太神秘……還有當年的求藥,他把命給了她,就為了他的小師妹啊……

    方寸一陣緊縮,她費勁兒嚥下直要竄出喉頭的澀味,手悄握成拳。

    「別來問我,你、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我又管不了你。」這三年歲月,倒是他時常管著她。

    清俊臉龐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氣,他盯著她再次調開眸光的秀臉兒,對她的故作姿態,他嘴上不去戳破,心中卻已漫開灼漿。

    不再言語,言語或者太多餘,他立起身,又往火堆裡丟入幾根枯木,讓火光持續溫暖著這深山中的秋涼。

    鐵簫再次觸唇,他沒去瞧她,只盤坐在火堆的另一端,吹逸出沉隱也幽清的曲調。

    這一夜,殷落霞忘了自己何時睡去、如何睡去。

    夢中,一直有她熟悉的簫音,一曲復一曲,然後,是垂掛胸前那只香包散發出來的、稱不上好聞的、卻教人安心的氣味……

    在山中又停一日,除留心阿大的臂傷,仔細防範他因傷口而高燒不退外,殷落霞亦在村口的篷子裡替「桃谷村」的村民診治大小病痛,如以往一般,連藥膏、藥材也一併贈送。

    第三天過午,她探過阿大,留了不少藥給李哥兒,並叮囑他服用方式,言談間才知,原來裴興武已同他提過「刀家五虎門」之事,又說倘若李哥兒同意,待阿大傷處痊癒、調養好身體,可以隨他上「五虎門」一趟,拜見刀家二爺。

    雖不知結果如何,但畢竟有此契機,李哥兒的模樣甚是感激,老淚橫涕,直衝著她與一向跟隨在側、沉靜寡言的裴興武連番稱謝。

    「落霞姑娘,多虧有您!您和九爺對咱們家的恩情真是……真是比天還高,教咱兒這一輩子怎還得起?您救了阿大一命,咱兒已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現下您和九爺還來替這可憐的孩子設想出路,嗚嗚嗚……您真是活神仙,活菩薩呀!這恩情,咱兒來生來世也報答不完啊!」

    她不自在起來,實在拙於應對,不禁退了一小步,吶吶地道:「我、我沒那麼好……沒有的……」當好人累,聽旁人的感激、讚好,讓她更覺得累。再有,她真怕李哥兒又來跪她。

    眸光微瞥,見身旁的裴興武一手習慣性地撫著腰間鐵簫,清嶺戛e別具深意,似看出她內心窘迫,又故意袖手旁觀,打算安靜地在旁瞧個盡興。

    身子熱烘烘的,雙頰八成又紅了。咬了咬唇,她下顎輕揚,那清凝姿態多少將她的羞惱掩去。

    不想教人瞧見她手足無措的窘狀,她旋身便走,把一切全丟給那名疑似以欣賞她糗態為樂的男子。

    她沒法兒應付,難道還不能掉頭走人嗎?

    離開「桃谷村」,馬車在山道上輕馳,她依舊曲膝縮在車內,身旁伴的仍是大大小小的木箱,僅是箱子裡已空空如也,大量的藥材、藥丸和藥膏都分派完了。

    車簾高卷,風猶然挾帶著山野氣味,她下意識地嗅著,潔顎輕輕擱在膝上,眸光安靜且不由自主地端詳著前方駕車的高大身影。

    那身形極俊,動靜皆美,她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癡。

    眼皮有些兒沉,耳畔似有若無地迴盪起月夜下的簫音,這三年多的日子裡,已深留在她腦海中的清幽曲調……如此揮之不去,這般動人奇清。

    揮之不去的……

    動人奇清的……

    迷迷糊糊問,縈迴耳畔的簫音一頓,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略沉的嗓聲。

    「回到行會了,要睡回房裡再睡。」

    她沒想張眸,鼻中輕哼了幾聲,頰在膝上蹭了蹭,覺得自己還能再睡一會兒。

    「落霞?」

    他又喚她,聽見自個兒的名從他嘴中逸出,她心顫了顫,有些微酸,微澀的東西渲染開來,教人憂傷卻矛盾地眷戀,不願醒來。

    男子似在歎息,下一刻,她的身子落人結實懷抱,臉容偎著他的頸窩,熟悉的氣息密密包圍過來,那雙臂膀強而有力,她胸口劇顫,怕被察覺,更是不敢在這時分睜開眼眸。

    將馬車交於底下人,裴興武橫抱著她緩行,跨入行會大門,走過前院大廳,穿堂步入後院簷廊。這短短距離,殷落霞隱約聽見好幾聲「咦?!耶?!嗄?!」等類似訝然的喘息,此起彼落的,像是瞧見了什麼異象奇觀。

    「九爺,你和落霞這趟辛苦啦!」出聲的女子語帶關懷,玉容溫婉,雖衣裙樸素,仍難掩麗質。

    女子一頭長髮已然綰起,作少婦裝扮,她正是年宗騰成親尚不滿一年的新婚妻子——辛守余。

    「落霞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她這話可是今兒個行會裡不少人心裡頭的大疑問。

    誰不知,武漢行會裡的落霞姑娘愛扮男裝,舉止雖無男兒漢的豪爽粗獷,但混在男人堆裡,也不曾見她露出一般女兒家的扭捏羞態。

    她束髮素衫,書生模樣極為俊秀,未著脂粉的臉容白白淨淨,跟煮熟、剝了殼兒的雞蛋沒兩樣,真像個年歲尚輕、還未冒出鬍髭的秀氣少年。

    久而久之,大夥兒見慣了便成自然,真拿她當男人看待了。

    而今日這一幕,男人懷裡抱著「男人」,抱得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壯,也難怪裴興武打一進行會大門後,眾人的眼珠子都快給瞪出來啦!

    對四周「關切」的目光視若無睹,裴興武對住辛守余淡淡一笑。「她累了,睡著了。」

    他的溫息掃過她的耳與膚頰,殷落霞真的醒了,可現下狀況實在騎虎難下,她暗暗,祈求心音別洩漏一切。她假裝在他頸窩輕蹭幾下,把臉埋得更深了些兒。

    這時,聽見辛守余柔聲道:「睡得這麼熟,落霞肯定真累了。」

    音極輕,像是怕吵了她。

    「那就煩勞九爺先送落霞回房,待她睡足了、休息夠了,我再請安大娘替她準備些吃的,養好精神才有力氣幫人瞧病呀!」

    裴興武劍眉淡挑。「有人上行會求診?」

    辛守余頷首一笑。「來了三日了,九爺和落霞恰巧不在,騰哥和我只得請人家在後頭小院住下。」

    裴興武心中疑惑正自加深,忽見簷廊另一端走來一抹輕影,那人見著他,麗容綻出笑靨,軟軟一喚——

    「九師哥,別來無恙呀!」

    那聲問候嬌柔多情,入耳又人心。

    殷落霞胸中挾M一絞,再難克制地睜開雙眸,就見裴興武近在咫尺的俊顏一瞬也不瞬地直視前方,他先是一怔,跟著,緩緩地露出了笑意。

    「擊玉……」

    他眉目皆柔,情比水澄透,而笑中儘是寵愛的神氣。

    按約定,今年該給衡陽「南嶽天龍堂」的第三顆「續命還魂丹」,在初秋時候,對方便派人來取了。

    因此對於小師妹杜擊玉的突然造訪,裴興武一度還以為她身子真有不適,才會又風塵僕僕地親上武漢來。待問詳細了,她只甜笑著,說是極思念他,知道三師哥和七師哥此趟辦事恰恰路過武漢,便央著他們帶她同行,目的就為看他、與他說說話。

    而她與兩位師兄來到武漢那一日,殷落霞往山中義診的馬車剛出城去,恰恰錯過,「天龍堂」的兩位師兄因有要事在身,無法久待,再加上辛守余真誠相邀,杜擊玉便獨自留下了。

    此時,月華半掩在烏雲裡,幽靜一片,夜風沁寒,已有初冬氛圍。

    年家武漢行會後院外的獨立小院落尚未熄滅,一對男女不畏寒似地在屋前小石亭中對坐閒聊,石桌上除兩杯熱茶、兩盤乾果外,尚置著一張古琴,燃著一爐紫雲檀香。

    裴興武略彎身,將地上一盆小爐火往小師妹腳邊移近,歎氣道:「天冷,實在不該讓你待在外頭,裡邊不是暖和些嗎?」他是拗不過她的請求的,這事,他自入「天龍堂」門下便徹底體認了。再有,這世間想來也沒誰狠得下心拒絕她、教她失望。

    「九師哥,你怎管得比我阿爹還多?都三年過去了,你的性子仍是一般。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就是這模樣。」杜擊玉笑容可掬,面若瑩玉,邊說著,她蔥指朝古琴當中一劃,撥彈出一串美音。

    她輕眨麗睫,可愛地歎氣。

    「在屋裡暖和歸暖和,可惜瞧不見月亮,你我琴簫合奏若無清月相伴,豈不失色許多?」她謐謐牽唇兒,又歎。「九師哥,我可真想念你的鐵簫清音啊!」纖指再撥琴弦,隨意幾手,流洩出幽情曲調。

    裴興武淡笑,神態沉靜,提起爐上鐵壺往茶杯中注進熱水,一會兒才問:「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挺好的呀!」指一挑,展現古琴沉隱韻味,繼而又道:「可阿爹對你三年前自作主張留在武漢一事,心裡還是不暢快。」

    裴興武瞅了她一眼,溫和道:「那是最好的辦法。」

    琴音驀地頓住,她十指按在弦上,微笑的臉容流露出幾分憂鬱。

    「說來說去,全怪我不好……阿爹心疼我,但一思及是拿你作賠,他就覺得難受。偏偏我身子不濟事,非得靠落霞姊姊手裡的秘方藥丸治病不可。九師哥……我實在對不住你。」

    裴興武清俊眉心陡地擰作峰巒。「別再說這樣的話。沒誰對不住我,是我甘心情願留著不走的。」

    杜擊玉眨了眨眼,能對症下藥且又經過三年時間的調養,她雙頰較過往豐潤,翹起嘴角兒,兩朵笑渦自然呈現。

    「不說就不說啦,我其實只想問一句……九師哥,這些年,那殷家姊姊沒虧待過你吧?她……待你可好?」

    一話及那愛扮男裝的清雅姑娘,他左胸輕震,自持著,熱意卻緩緩在體內悶燒。

    見他不答,杜擊玉可沒想輕易作罷,小手攀住他上臂,臉兒都湊到他顎下了,眨巴著眼,好奇地輕嚷:「你說呀、說呀!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對,朝夕相處,正所謂日久生情,又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愛你的,要不,她一開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邊呢?」

    「擊玉……」裴興武難得臉紅。

    他方唇微掀正欲出聲,耳中忽聞細響,銳目抬起,恰瞥見幾尺之外、與行會後門相連接的石拱門處,一抹修長影兒顫了顫,隨即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往拱門後一縮。

    杜擊玉揚眉,「咦」了聲,亦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九師哥瞧見什麼了?有誰在那邊嗎?」

    她耳力與目力自是無裴興武的銳利,乾脆起身定去。

    「還不逮到你!」她嬌容歡愉,在那影兒兀自於原地躊躇時,已一把將人扯住,如先前緊攀著裴興武臂膀那樣。

    夜來訪客,她瞧清了那人面容,笑意不由得加深,病色已減的麗顏更是率真可人。

    「落霞姊姊,又是我的琴音吵了你嗎?唉唉……」她歎聲嬌嫩,柔荑緊拉著人家的素袖不放。

    「沒……不是的……我、我……」從未如此心虛,殷落霞頰若焚燒,隱在拱門的陰影裡,不太敢抬起臉。

    「那你是特意過來探望我了?」杜擊玉愛嬌地搖搖她的手,隨即將她往小亭這兒一帶。「既然來了就別走,九師哥也在呢,咱們三個說說事兒,我把小火盆讓給你取暖,不怕冷的。」她倒忘了三人裡,就屬她身子骨最不中用。

    殷落霞原急著欲要掙開,可鳳眸恰不經意與靜坐亭中的裴興武兩兩相凝,她心頭劇撼,長年訓練有素的清冷姿態陡起。

    暗暗深吸了口氣,斂下眉眸,她由著杜擊玉拉著自個兒,步進那小亭裡。

    兩姑娘剛坐定,裴興武也不再瞧她,只略啞地道:「我再去拿個茶杯過來,給你……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不用。」殷落霞拒絕得好快,專心看著一旁的杜擊玉,語氣有些僵硬。「我過來,是想再替你把把脈,望聞問切一番。你的病症甚為奇特,又是靠『西塞一派』以『七色薊』入藥的『續命還魂丹』來治病,我打算將這病例寫進『西塞一派』的醫書裡,所以才……才來這兒,沒其他原因,你、你最好相信……」

    傍晚時分,馬車由深山中返回武漢,她驀然流溢又師出無名的脆弱已讓她在行會眾人與他面前,大大地丟了一次臉。

    而此夜深時候,她不上榻就寢,卻又循著琴音而來,難道誠如她所說的,只單純想在「西塞一派」的醫書裡再添一筆嗎?

    這心亂如麻啊……

    原來真是越明白心中底蘊:心緒更亂、更教自己難堪……

    「我相信啊!」杜擊玉笑得心無城府,眸光來回在裴興武和她臉上轉悠兒,輕淺一歎。「落霞姊姊,你答應替我治病,我心裡一直好感激。你心腸很好,我曉得的。雖然你把我九師哥留在武漢,他不能再與以往那樣陪伴著我、聽我說話、逗我笑,但你待他好,我也就開心快活了。」

    這淺淺的幾句話把殷落霞弄得心跳如鼓,像是被誰掐住了呼吸,脹得她滿臉通紅。

    袖裡的十指又握成拳頭,她下意識瞄向沉默不語的裴興武,後者俊容微垂,髮鬢在風裡輕蕩,微觸著他瘦削的峻頰,而大半五官則極有技巧地藏在幽暗裡,著實看不真切。

    他那模樣落拓且陰鬱,更教人難以捉摸。

    喉間澀然難耐,心莫名地發痛,痛到她得將手壓在胸口,才能稍稍減緩那奇詭的痛楚。

    她唇掀了幾回,遲遲道不出字句,杜擊玉卻是柔腕一揮,再次彈出妙音,讓那張古琴在清夜裡鳴縈。然後,聽那軟聲繼而再語。

    「落霞姊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兒?這事好重要、好重要,你應了我吧?我會好感謝你的,好不好你應了我?」

    對這般可意人兒,殷落霞到底拒絕不了,可她嘴上並未立即回應,僅怔怔地瞅著那張年輕的如夢嬌臉。

    「擊玉,有什麼事,別拿來為難殷姑娘。」許久不語的裴興武終於出聲。

    那平板的語調讓殷落霞呼吸窒悶,模糊地想著,她怎地又變回「殷姑娘」了?

    是……是為了避嫌嗎?

    怕自家小師妹有所誤會,索性把距離再拉得更開一些?

    喉中彷彿堵著一塊好大的硬物,她唇微扯,竟還有能耐拉出一彎清淡笑弧,輕輕啞啞地道:「我答應你。」

    裴興武忽地側目瞪她,似乎對她未曾知曉內容、便應承一切的態度感到極度訝異。

    杜擊玉頷了頷首,這一夜,笑意一直在她嬌容上停駐下走,即便歎氣,亦是低柔笑歎著。

    「呵呵……謝謝你啦,落霞姊姊……九師哥要我別為難你,可這事兒不問你意見,又能問誰去?」她一下接連一下地緩撥琴弦,柔嗓在琴音裡輕逸。「咱們『南嶽天龍堂』要辦喜事啦!我來這兒,為的也是想親口把這事告訴我九師哥。我阿爹把我許給『刀家五虎門』的刀二爺,我要嫁人啦!」

    密睫兒輕揚,發現面前的一男一女教自個兒說出的事給狠狠震住了,瞠目結舌,正一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杜擊玉不禁噗哧笑出,對著殷落霞道:「所以呀,我得同你打個商量,放我九師哥回衡陽一趟。我自小與他要好,如今要嫁人了,我衷心期盼他能來喝我這杯喜酒,對我說幾句祝福的話。你答應讓他來,落霞姊姊……我很感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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