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奇特的夜晚。
帶弟發覺曠野上的月光在不知不覺間注入了心房,柔軟中帶著微微酸楚,將男子的笑與憂鬱印在心田,流連不去。
這是動了情嗎?她大膽地問著自己,仍渴望有個聲音給她確切的答覆。
對於這一晚她無故失蹤,招弟軟硬兼施,依舊問不出個所以然。帶弟不是不說,是真不知從何說起,解釋了一件,就得解釋第二件,其中牽扯著自己藏在心底的無數秘密,是羞澀的、複雜的,好難為情,她真的說不出口啊。
而這一夜的衝擊不僅僅如此而已。那男子將沉睡的帶弟送回時,遭招弟橫劍質問,他未解釋什麼,卻將一柄名劍交由招弟,托她轉交給「天下名捕」鷹雄。此把名劍便是鷹雄遍尋不獲的「龍吟」。
兩姐妹雖然心思悸動,各有各的情懷,仍寧定心神領著四海眾人繼續走鏢,出太行山麓往北,一路平順,約莫十日左右,一行人安全地抵達目的地。回程時,在當地恰巧接到一支走往鄱陽的小鏢,順道多入了筆帳。
回到九江,春的腳步已翩然離去,陽光加溫,蟬鳴四處爭鋒,對四海鏢局來說,這一年的夏來得好生震撼,也好生熱鬧。
是的。震撼,且熱鬧。
因與竇家大姑娘義結金蘭的鷹雄遵守一年一會的信約,前來九江探望義妹招弟,二人在珍香樓上對飲話舊之際,卻遭馬幫的人偷襲,招弟被套繩鎖住咽喉摔下樓,受傷昏迷,送回四海後震驚了竇家一家子大爺小姨子姑娘們,決定在九江設下天羅地網,讓馬幫餘孽吃不完兜著走。
至於熱鬧,還真不是尋常的熱鬧。那一位飄泊不定、來去無影的「天下名捕」竟因招弟身上的傷留在四海遲遲不走,他武藝高、酒量好,豪邁不拘小節,除養傷的招弟外,竇家的大小姑娘們三不五時纏在他身邊,或學武功、或問江湖軼事,有時竇大海也摻上一腳,興致高昂地鬥起酒來,須知酒逢知己乾杯少啊!光這個夏季,四海鏢局地窖裡百罈佳釀三分少其二。
快活的時光感覺格外匆促,忽忽,這個夏就這麼結束了,夏去秋來,步調尋常,鄱陽湖畔的幾株楓染上嫣紅顏色,隨風播曳,將心型紅葉吹落水面,蕩呀蕩地,在湖心悠旋……悠旋……然後,凝在薄薄冰霜當中,九江的冬已悄悄接近。
今年的冬冷歸冷、凍得人打哆嗦,卻是絢爛萬分、精彩絕倫。這全得歸功於四海鏢局,辦了一個轟動鄱陽、連兩湖也要震撼的比武招親大會,趕著在年前為大姑娘竇招弟招個夫婿,此舉結結實實炒熱了九江大街小巷、飯館茶樓,這個冬漫飄細雪,九江的百姓卻熱著一顆心。
唉,好不容易,終於捱過今天的比武招親了。招弟的廂房外,竇家眾人在窗下排排蹲,全豎著耳朵細聽房裡動靜,就怕打敗群雄、由比武場地一路追著姑娘回來的鷹雄擺不平發怒的招弟。
方才傳出來的爭執聲真是嚇人,不過這會兒又靜了下來,雙胞互地擠眉弄眼一番,兩個鬼靈精悄悄地攀著窗子,在紙窗上戳了兩個圓洞,賊兮兮地湊上眼。
嘿、嘿、嘿、嘿——還不瞧得一清二楚嗎?!
「阿紫,怎麼樣了?裡頭做什麼?怎地沒了聲音?大姐還在哭嗎?」來弟用氣音問著,扯了扯盼紫的衣角。
盼紫眼睛貼得更緊,捨不得離開,嘿嘿地道:「呼,沒事沒事,大姐拿喬,大哥總能搞定的。」招弟喚義兄為大哥,竇家姑娘們見大姐這麼稱呼鷹雄,管他結義不結義,全跟著叫大哥了。
德男的臉亦是湊在紙窗上不肯下來,微哼了聲。「什麼大哥,是大姐夫啦!呵呵呵呵……大姐夫?我竟然有個大姐夫。二姐,我的二姐夫在哪裡?」說到這兒,那笑意盈盈的臉兒轉向蹲在一旁的帶弟。
心一促,帶弟頰邊略感燥意,斜睨了妹妹一眼,卻不說話。
「二姐夫」這個詞古怪得救人不安呵,那是指……指將來娶了她的男子……帶弟抿著唇,微微的惆悵攪進情緒中,心想,這回大姐會鬧到要比武招親,大半原因起自阿爹的冥頑不靈和固執己見,阿爹也清楚明白地說過,先是大姐,大姐的婚事底定後,再來就輪到她了,若自己沒有心儀的對象,就要比照辦理,也來個驚天動地的招親大會。天啊!她不要、不要、不要呵——
可,有什麼辦法嗎?帶弟沮喪地將下顎擱在弓起的雙膝上,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想當初大姐不也奮力抵抗,費煞多少心思,到得最後,也只能乖乖順從,但今日比武的過程渾歸渾,狀況百出,大姐到底找到心中所愛,她與大哥二人情意深重,彼此都將對方放在心裡,是成就了一對有情人。
而自己……誰會是她的有情人?思緒轉到這兒,緩緩一頓,毫無預警地,一張黝黑而熟悉的男性面容陡然佔據腦海,牙白而閃亮,酒渦浮動,他就這麼闖進了胸懷,帶弟不由得怔然,全然地措手不及。
帶弟……親親……嫁給我吧,我李游龍要娶竇帶弟為妻,你說好不……
男子漢大丈夫,我說過對你負責,到頭來你是得嫁我的。
我沒想做什麼,是犯賤,非來讓你罵罵不可。
若非是你,又有誰能如此傷我。
我不是想輕薄你,我想……我真是喜愛你……
他對她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記憶中翻騰,引得胸口酸痛,蕩出一圈圈的漣漪。此刻想起他,沒來由地,竟渴望他就在眼前,這般的思念她深藏心底,卻受到今日情意大白的一對戀人所影響,悄然蔓延開來。
此一時際,四海的管家何大叔由前頭咚咚咚地倉皇跑來,剛現身,蹲在窗下的竇大海猛然回頭,氣極敗壞地對他比手劃腳,還不住地用氣音道:「小聲!小聲!不要吵到裡頭!」
裡頭正談情說愛呢,嗚嗚,他竇大海不是九江八大媒婆所說的惡爹爹,他家的姑娘終於要嫁出去一個了。
見狀,何叔奔跑的動作陡頓,一腳還擱在半空,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瓜地瞪著這群大爺、小姨子和大小姑娘們。
「大爺……喂,大爺……」何叔見勢甚快,跟著用氣聲喚著竇大海,又拚命地揮動手中一張拜帖。
「誰啦?!」竇大海的氣音充滿不耐,是壓根兒地不想管。
何叔無奈地吊了吊兩道老眉,若繼續用氣音交談,他真要沒氣兒了。搖搖頭,他只得躡手躡腳地步近竇大海,挨著他老人家的耳朵嘰哩咕嚕一陣。
霍然間——
「你說什麼?!藥王?!下聘?!塞北三王會?!要娶帶弟?!」
竇大海驚天大吼,打散房裡你儂我儂的氛圍,也震傻了窗下一干人。
***
美婦佇足在一位姑娘面前,溫柔地道:
「你便是帶弟吧……生得真俊,難怪龍兒要為你茶不思、飯不想了。」
帶弟定定地回望,一顆心跳得飛快,有些手足無措。
「夫人,您……您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向著,雖滿肚子疑惑,眸光卻捨不得離開眼前一張仙姿玉容。這美婦有種高貴親和的氣質,笑時,雪頰上兩個酒渦輕舞,給了帶弟強烈的熟悉感。
女子沒回答她的問題,逕自瞅著,還拉著帶弟的手,唇邊的笑愈宋愈深。
「龍兒自小在塞外長大,性子極野,豪邁不羈,草原上的姑娘對他好,他卻從未對誰動心。」略偏著頭,她柔聲歎道:「你很好,往後有個姑娘管著他,他爹爹和我也就放心了。」
這是在演哪一齣戲啊?竇家一家子沒誰看得懂,連素來精明算計的雲姨也鬧不明白了,怎麼大姑娘招弟的婚事剛定,馬上有人來對二姑娘帶弟下聘?男方長相如何、脾性如何、家裡以何營生、兩人怎麼認識……唉唉,連個影兒都沒見著,帶弟就要嫁人了嗎?
「竇爺,我和拙荊是替小犬來向四海提親的。」那威儀天生的男子終於解釋。「他心儀府上的竇二姑娘,想娶二姑娘為妻。」
竇大海濃眉淡擰,怔怔地問:「既是要娶小女為妻,為何他不親自前來?」
「龍兒他——」
說時遲,這時快——
「爹、阿娘!別說了!」男子明快的聲音陡然闖入。聞聲,大廳上的眾人一致往門口望去,見一高大身影擠進羊群中,黝黑臉容風塵僕僕,正是李游龍。
爹?!阿娘?!他是「藥王」之子。帶弟小口微啟。
自春末那個夜晚,他帶走她,二人沉浸在曠野的月光下,她的心弦輕輕顫動,餘波蕩漾著,每夜,當皎潔光輝灑下,她總要回想起那樣的時刻。而今,他真在眼前,見他擠過羊群朝自己一步步邁近,帶弟抿了抿唇兒,一時間兩道充斥目眶,鼻子酸酸的,竟沒來由地想哭。
「龍兒你來得正好。你未來的泰山大人正問起你,快來拜見。」美婦人溫柔且歡愉地招喚。想來李游龍那種「自個兒認定便好」的性子是遺傳到了親娘。
「阿娘,爹……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李游龍略略環視了廳內與廳外,一臉氣急敗壞,又搔頭又抹鼻子的,眉心打了好幾個結。
「替你求親啊。齊吾爾那孩子說,你為竇家二姑娘發了瘋、著了迷,你愛慘人家了。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行動?這門親事阿娘替你開口。」
他是喜歡,他也行動,還不止一次開口求親,但人家姑娘始終沒將他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他試著放緩步伐,想扭轉頹勢,卻未料及雙親由由塞北而來,直拜會四海鏢局。
「對!我是愛慘了她,為她發瘋著迷,可要求親,我自己來求。爹和娘這麼做,無緣無故帶來一堆東西,要嚇著人家的。」他聲音是平靜下來了,內心卻哀歎著,他的親親對他的態度才稍稍轉好,今兒個一攪和,難道又得退回原點嗎?
忍不住瞄向帶弟,那姑娘斂著眉垂首不語,一手握成小拳頭,另一手則來回撫著腰間鴛鴦刀的柄首。她是在生氣嗎?惱恨他胡亂地把她推入這等尷尬場面。唉……李游龍啊李游龍,莫非你與她真難成雙?
此時大廳裡是十分安靜的,除了羊只「咩咩」叫聲外,真是安靜。
除帶弟外,四海的眾人莫不拿著眼瞪住這位黝黑高大的漢子,畢竟是第一次聽一個男子這樣豪爽坦白、毫不避諱地在大家面前承諾心中所愛。
聽他直接而堅定地道:對!我是愛慘了她,為她發癡著迷。帶弟唇一咬,淚已泛出眼眶,順著勻稱的臉頰滑下。
「好!講得好,我支援你!二姐夫!」盼紫率先倒戈,把抱在懷裡的小羊兒丟開,雙掌猛拍,比誰都激動。
「對!好樣兒的!呵呵,二姐夫……我竟然又有個二姐夫!」
小金寶奮力「游」過綿羊海,圓潤的臉兒在他面前東晃西晃,笑咪咪地問:
「二姐夫……你會喝酒不?我阿爹喜歡有酒量、有酒膽的漢子哩!唉,你追我家二姐肯定很辛苦,她什麼話都藏在心底教人去猜,她說要,其實是不要,她說不要,其實是很想要的,唉唉唉,你懂不懂我說什麼?!你別氣餒呵,不怕的,有咱們讓你靠。」
李游龍扯唇苦笑,適才目光一瞥,他已注意到帶弟的淚,心中歉然懊惱,可現下圍著這麼多人,焦點全放在他們二人身上,他想對她靜靜地說幾句話,想安慰她,卻無從出口。他李游龍縱然是一廂情願,也還不至於要借用雙方的親人向她加壓力,逼她就範。
他要娶她為妻,必定是她心甘情願。
忽地,他跨步趨前,堅定不容掙脫地握住帶弟的手,一把扯了過來。
「跟我走。」一言甫出,他挾著帶弟奔出大廳,縱身一躍,在擠成團的綿羊海上踩點了一下,顯露絕頂輕功,跟著,人已飛出石牆。
「耶?」「咦?」「嗯?」「啊?」好樣兒,說走便走,兩人另尋住處幽會去啦!眾人你瞧著找、我瞧著你,你又瞧著我、我又瞧著你,突然間,不知是誰先呵呵地笑出,笑聲傳染開來,還伴著羊兒咩咩叫聲,一片喜氣洋洋、和樂融融。
竇大海笑咧了落腮鬍中的嘴,視線由二人消失的方向收回,轉而望向遠從塞外到來的貴客,朗聲道:「咱兒地窖裡有幾罈好酒,是難得的佳釀,不喝可惜,呵呵呵……親家,咱們坐下來詳談吧。」
哇哈哈哈哈——好個雙喜臨門!
***
這一邊,李游龍挾著帶弟放馬奔馳,約莫一刻鐘,兩人已來到鄱陽湖畔。
冬雪在湖面上結著薄薄冰霜,湖畔的樹枯葉盡落,寒鴉點點,而風透清冷,皆是蕭瑟之意。
翻身下馬,李游龍二話不說將披風卸下,蓋在她的巧肩上。
「不要拒絕。」他話中竟帶著微微落寞,大掌扳起帶弟的下顎,靜靜瞧著。
空氣太過冰冷,兩人的氣息化作團團的白色煙霧,帶弟迷迷濛濛地與他對視著,衝擊尚在胸臆裡翻轉,頰上兩片紅暈,不知是因適才在馬背上受冷風襲所致,亦或心緒激顫之因。
「你……唉,拜託不要哭。」他長指抹去她頰上淚痕,眉峰成巒,咬了咬牙,雙手陡地撤回,不再去碰觸她。「對不起,我不知道找爹娘會、會——」話語頓下,他轉過身面對霜冷湖面,仰天深深呼吸——
「他們這麼做絕無惡意,是聽了我一個蒙族好友談及你的事,才大老遠由塞外趕來,想見見你。今天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帶弟抬起手胡亂地抹了把臉,心緒雖紊亂複雜,但她清楚知道,絕非氣惱著誰,她掉淚,是自然而然的,彷彿這麼著,隱在胸口的莫名鬱悶才能得解,才能驅散那抹奇異的心痛感覺。
「原來你是『藥王』之子,你從沒說過。」半晌,她開口說話,選擇了一個平靜的話題,連嗓音也平和。
李游龍微微扯唇,視線仍凝向一望無際的湖。「你沒問。」對她,他何曾隱瞞?若她肯問一句,若她肯呵……
說實話,帶弟竟有些不習慣,他立在那兒瞧也不瞧她一眼,側顏罩著淡淡寒霜,即使唇角微揚,那抹弧度卻噙著陰鬱,而長睫稍斂,掩去目中光芒。他想些什麼?為什麼語氣淡如清水,不再像以往那樣——那樣——
驀然間,熱氣往腦門直衝,火般燒了上來,一項認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擊中了她。
噢——老天!她竟然……竟然在埋怨他為何不來抱抱她、親吻她,不來膩在自己身邊,不對她說出許多、許多的甜言蜜語!
他總是喚她親親,說她是他心愛的、最最心愛的。帶弟憶起他哄著她時的語調,柔軟得像支歌,低低啞啞,充滿震人心魂的溫柔。為什麼,他不說!
帶弟,你動了情了,是不?
此際,她眸光氤氳地瞅著男子深思的側顏,內心,大膽地、清晰地、直接而熱烈地再問自己一遍,漣漪愈延愈大,一圈圈,將心湖上的冷霜震駭了,而急湧,填滿方寸,在四肢百骸中蔓延……於是她知道了,這個問題無法等誰來缶訴你,答案便在自己心中,只能體會,爾後,懂得回報與珍藏。
扯緊添加在肩上的披風,隱約聞到屬於這男子熟悉而乾淨的氣味,身子暖暖,心也暖暖,她想,是的,她是對他動情了。
「你阿娘一定很疼你,她好美、好溫柔,笑起來有兩個跟你很像的酒渦,我……我很喜歡她。」臉蛋肯定紅了,她咬著唇,下意識絞著小手。
李游龍終於側目瞧來,好似有些兒訝然,他濃眉略揚,卻是不語。
他不看她,她心裡惆悵,他拿著她直瞧,她頰如霞燒,又覺得他還是不要看她好。唉,帶弟,你真是個矛盾的姑娘呵!
心思百轉千折,最後她鼓起勇氣,主動輕問:
「這陣子,你去了哪兒了?為什麼不見蹤影?三王會與蛇族那名女子的事已經圓滿解決了嗎?我……我……」她想,她心裡其實是想見他的,總記得他黝黑臉上的笑,還有寬大胸懷的溫暖,她還想問,他胸央上的傷痕仍痛著嗎?她以鴛鴦刀傷了他,自己心裡也好生不安……無奈初識情,臉皮又薄,她想歸想,話到了嗓口偏就說不出來。
真的不太一樣,她是怎麼了?李游龍怔怔思索,見她暈紅了雙頰,眉眼溫馴,揉進某種奇異的東西,他向來直接熱烈,歎息著,坦率得教人臉紅地道:
「帶弟……我現下心跳得好快,像打鼓一樣,快要撞破胸骨了。你仰著小臉用這種眸光瞅著我,會讓我想人非非,全身發熱,會以為你正渴望著我,無言地邀請著我上前吻住你……」
噢,這個可惡的男人,他、他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嗎?帶弟又羞又惱,被他這麼一說,再也不敢瞧他了,換她急著把臉轉向湖面,深深地呼氣、吸氣。
「你、你——」她緊捉住他的披風,忽地腳一跺,在他面前,清冷的模樣隱去了,顯露出少見的嬌態。「你別胡思亂想!」又嘴硬。
李游龍苦笑了兩聲。「我也知是自己胡思亂想。你心裡又要臭罵我是淫賊了。」
「李游龍——」輕喚了聲,男子自嘲而憂鬱的語氣教她芳心抽痛。「我……我沒罵你,你別胡思亂想!」只會要人家別胡思亂想,卻什麼事都藏在心底,偏要讓人去猜。帶弟呵,你真是個矛盾的姑娘……
李游龍牽動嘴角,定定地瞧著,又不言語了。
二人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有些奇異、有些難以捉摸,又有些醉人蕩漾。片刻,帶弟再次開口,今天的她主動了些,真不一樣了。
「你還沒回答剛才的話。這些日子,你忙些什麼?去了哪兒了?」
「你真想知道?」
帶弟垂下眼睫,微微頷首,跟著旋過身,沿著湖岸緩步踏去。李游龍一怔,已下意識跟在姑娘的身後,亦步亦趨。
「為什麼?」他忽地問出,咄咄逼人。「你是關心我嗎?是嗎?帶弟……分離的這些日子裡,你可曾想起找?可曾祈望能再見一面?」他很想她呵,尤其在月色清明的夜晚,在曠野寂寥的風中,胸央上的刀痕隱隱作痛,教他不思念她也難。
他問得直接,帶弟步伐一頓,羞澀難以言明。
她就是不會表達心思,無法將情意道出,她能大膽地對自己承認,她是想他、念他,但豐唇掀了掀,偏就對他說不出口。
「你不想說就不要說,我、我不要聽了。」有些惱羞成怒,帶著點兒任性,她又是跺腳,頭一扭,再度拾步往前走去。
「帶弟!」李游龍苦惱地喊著,一個箭步向前,大掌握住她的上臂陡然扳轉過來,一瞧,怔住了,他把姑娘又給惹哭了。
「放開啦!」她感到好丟臉,其實內心氣自己比氣他還多,惱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姐妹那麼活潑明朗,原能輕易化解的關係卻又陷進僵局。
男子大掌一鬆,竟真的放開她了。李游龍完全按她的意思而行,是不想二人之間再起衝突,她珠淚兒一顆接著一顆,好似傷心到了極處,此時她說東,他是絕對不敢往西的。
可沒想到,他手一鬆,還退了一步,帶弟不但沒止住淚,反而哇地哭得更響。
「帶弟,別哭了,唉……你到底怎麼了?」真要命!他頭一甩,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罵吧、打吧,拿刀砍我吧,只要別哭,愛怎麼就怎麼,隨便你了。」
此話,真真適得其反。
「我偏不罵你、偏不打你,我偏偏要哭!」帶弟嚷著,忽地蹲下身去,梨花帶淚的小臉埋進雙膝,緊緊縮成一團。
真的很要命!李游龍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瓜,他跟著蹲下,想合身抱住她卻又遲疑,末了,只得頹然地壓抑。
「帶弟,親親……跟我說說話好不好?別哭了。」
「別理我,你走開啦!」
「好好好,我走、我走——」
「哇——」哭聲再次變本加利。
「帶弟……」他還是伸出手撫觸她顫動的巧肩,如連鎖反應,突然間,那姑娘抬起上身直接撲進他懷裡,藕臂主動抱住他的腰,小臉緊緊貼在他胸膛上——
「你、你渾蛋啦,你真的走……我、我再也不睬你,永遠也不睬你……」
「帶弟?」噢,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莫非……
李游龍收縮雙臂反抱住她,腦中銳光激現,心緒大震,待要問個清楚明白,不遠處馬匹淒厲嘶鳴,氣氛一繃,二人聞聲雙雙抬頭——
只見那匹駿馬已氣絕倒地,一旁,一抹艷紅身影盈盈而立。
此人何時前來?又靜佇了多久?竟是神不知鬼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