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後春末
若在九江,這個時分是極美、極繁忙的,鄱陽湖上舟只點點,野鳥爭食,而騷人墨客群聚,詩篇美文盡出。又因九江是長江南岸的大鎮,水運與陸運皆便捷,成為東西南北貨物交通的吞吐口。
總之,這個溫柔時節,是不容誰清閒的。
四海鏢局外牆上,好大的一張啟事已從去年夏天貼過冬天,又從冬天貼到這個暖暖的春末,上頭白紙黑字,明白地寫著「誠徵鏢師」四個大字。前來應徵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卻寥蓼無幾。
唉,實在是忙,尋常時候勉強能應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鏢局接到好幾件護送藥材的生意,時往東北長白、時往四川成都,人手調遣成了大問題,幸得雲姨腦筋動得快,讓竇大海出面請動九江上名望頗佳的幾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過難關。
這幾日,招弟和帶弟領著一支鏢往東北行去,隨行尚有五、六位經驗老道的鏢師和幾名弟子。一行人剛人黃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時,已聽聞許多人竊竊私語,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時候太行山麓下發生激載,是「天下名捕」與塞北某神秘勢力聯合,直搗對頭巢穴。
聽聞此訊息,竇家兩個姐妹皆心中一凜,待再追問詳情,得到的消息卻誇大不切實際,十個人有十種說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雖風平浪靜,但招弟眾人不敢掉以輕心,這日黃昏,一行人策馬趕過荒涼土道,進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鎮,人煙一多,便安全幾分,因此,四海鏢局眾人決定在鎮中唯一的客棧落腳,養足精神,待明日繼續行程。
用過晚膳,一番梳洗後,帶弟親至櫃檯要來一壺茶,端進房中。
「大姐,店裡沒什麼好茶,只找到尋常的香片,我泡來一大壺。你喝不喝?」姐妹倆同睡一房,帶弟推門人內,見姐姐正在整理劍器。
「出門在外,有什麼喝什麼,我不是雲姨。」招弟隨意道,此話一出,兩人卻相視笑出聲來。
「雲姨只喝太極翠螺,始終如一。」帶弟斟上兩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終如一……」招弟微怔,拭劍的動作稍頓,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麼?」那樣的笑好神秘,像參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謂的始終如一。」招弟緩而堅定地回劍入鞘,眼神溫和。「這疑慮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覺得……雲姨為什麼要守著四海、守著咱們六個、守著阿爹,自我懂事以來,登門向雲姨求親的人就不曾斷過,這些年仍是如此,帶弟,你說,為什麼雲姨不嫁人?」
「為什麼……」帶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聰穎性子,前後連貫推敲,真已浮現。「大姐是說……說雲姨其實是喜愛阿爹嗎?她不嫁別人,是因為早巳認定阿爹,如她喝慣的太極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終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雙手合握杯子,捧著香片輕啜。
挑開這可能性,帶弟並無多大震驚,相處這麼多年了,雲姨在她心中早與娘親同等地位,若阿爹與雲姨真能成雙,她絕對是樂觀其成的。只是……心中泛著淡淡感慨——男女間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雲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嬌又辣,卻為著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虛擲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愛過一個人嗎?」帶弟忽地輕問,眉睫揚著,又靦腆地收斂。「我是說那種、那種男和女之間的喜愛,大姐,你愛過嗎?」
招弟啜茶的動作略頓,眸光倏地閃動,語氣仍舊溫和。「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帶弟臉泛紅暈,一時間說不上話,她也不知為什麼,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細細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蠻橫的男子,這麼糾纏摩擦、恩怨難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與自己的心上同時刻劃了血痕,將這份迷惘持續下去,終不能安寧。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只是……好奇。」她扯著笑,有些無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靜,常將煩惱往心底擱著,歎了一聲,手主動伸來復在妹妹手背上。「帶弟,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是關於一年多前在仙霞嶺將你劫走的那個李爺,那次意外發生,四海出動能手尋你數十日,你最後卻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個李爺主動送你回來的吧?你和他……」
「大姐。」帶弟緊聲一喚,抿著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沒什麼的。」她嘴硬心虛,卻不敢看向招弟,一逕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現,總帶著戲謔又溫暖的笑意,那深淵似的黑眸喜歡深刻地注視著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兩蹙興愉的火光,若她板著俏臉冷然以對,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見了懊惱。
帶弟……親親……嫁給我好嗎?我李游龍要娶竇帶弟為妻……
即便自己以鴛鴦刀傷了他,說了這麼多難聽的罵言,他仍是溫柔對待,這是真情真意嗎?!是嗎?他一次又一次的求親,只是顧及所謂的責任問題?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渾蛋、淫賊……你這無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為什麼要這麼罵他?這一年多來靜靜回想、緩緩沉澱,她其實也不太明白。她從不如此潑辣、口出惡言,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動了怒……也……動了情嗎?
大膽地自問過無數遍,她仍是迷惘,只覺得男子的面容揮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還有些什麼……
一旁,招弟靜瞅著她欲蓋彌彰的神情,思緒亦幽幽浮蕩,絲縷無形,不知不覺間,繞向心底那個總裹著件藏青披風的滄桑男子……
***
外頭打更敲過,已過子時。
帶弟神智仍十分清醒,無半點睡意,再過一個時辰就換她和大姐輪守護鏢了,可她躺在榻上好久,偏無法合眼入睡。
內心長歎,她索性掀被下床,輕手輕腳地穿上外衣,提著自己的鴛鴦雙刀。睡在另一榻上的招弟微微翻身,模糊地喃著:「帶弟……」
「大姐,我上茅房,一會兒就回來。」她輕聲交代,不等招弟回應,人已閃出房門外。
廂房外是個小天井,近山麓,夜風頗具寒意,帶弟極愛這般的清冷,不禁深吸了口氣,盡吐胸中莫名的煩躁。她佇立許久,像是著了迷,讓遙掛的一抹寒月吸引,覺得那光華似遠似近、清冷卻又溫和,這麼矛盾,如此地美麗。
惆悵如潮,在這幽靜的時分,自然而然地湧來,她垂下眼睫瞅著自己的影兒,恍恍惚惚地揚唇,卻逸出一聲邈然長歎。
「唉……為什麼歎氣……」
「唔——」一隻大掌已由後頭迅捷捂上。這人無聲無息地欺近,然後是憶過千百回的低沉嗓音,帶弟驚愕萬分,提在手中的雙刀竟掉落在地上,兩眼傻傻地瞪住地下與自己重疊妁高大黑影。
眼眶陡熱,她抬起手正欲扳開摀住嘴的大掌,想轉身將他瞧清,才一有動作,腰間忽有一股勁力撞人,這男人真……真氣死人了,他竟是故計重施,不由分說,指頭再次掐按她腰上穴位,帶弟悶哼一聲,人整個軟倒下來,跌進他早作等待的胸懷中。
他似乎作過周詳計劃。突襲地摀住她的嘴,點她腰間麻穴,跟著抱住她縱身一躍,跳出牆外,剛著地,一匹駿馬已奔馳過來接應,他挾著她翻身上馬,顯露一招絕頂輕功,跟著馬蹄狂撒。
帶弟半句話也說不出口,男子將她的臉蛋壓進前襟密密護住,只聞疾風呼呼掠耳,她喘息著,心跳飛快,覺得一切恍然若夢,好不真實。
天啊!她又教他綁走了嗎?!
這個男人……他、他……帶弟腦中翻翻轉轉,她想罵人、想狠狠咬他一口,卻有一股酸澀情懷充斥胸口,惹得身軀隱隱顫抖,分不清悲喜。
或許久、或須臾,風聲消止,四周曠野無盡。
男子從掛在馬匹肚腹上的皮袋中抽出一條舊毛毯,像裹住初生嬰兒般將她包著,只露出一張可人臉蛋,接著俐落地抱她下馬,哪兒也不去,就直接讓她躺在夜月星空下的草地上,而自己則一骨碌兒挨著她席地而坐,雙目炯炯,光華流轉,幾乎要瞧癡了她。
「你、你……李游龍,你你——」帶弟「你」了很久說不出話,感情澎湃激盪,極力壓抑下,胸脯起伏甚劇。「你一見面就點人家的穴,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李游龍被問得啞口無言。
是自然反應吧,他想她想得心痛、心悸、心慌呵……
自九江郊外的小屋一別,他尋了個隱密的地方繼續養傷,後來痊癒,他曾暗中潛進四海瞧過她幾回,卻不再莽撞現身,一是身負重責大任,答應「天下名捕」所提之合作後,他忙於佈署,與鷹雄、齊吾爾設下連環陷阱引蛇出洞,耐心等候下,終在前些時候扯出對頭的狐狸尾巴。二是這個姑娘啊,她不樂意見到他的,二人相見總難堪收場,她討厭他、瞧不起他,卻佔著他心房不肯離去。
為什麼一見面就點住她的穴,這還用問嗎?!不這麼做,她肯教他抱在懷裡、肯讓他近近、靜靜地瞧著、肯給他聞一聞身上的幽香嗎?!心痛呵………
「我知道你心裡頭惱我。」丟出一句,他忽地坐直上身,在帶弟幽然似怨眸光的注視下,雙臂陡揚,劈哩啪啦地左右開攻,竟是甩了自己五、六個巴掌。
「李游龍!」帶弟陡喊,心中又急又痛,像被誰掐住頸項,好難呼吸。
他對自己當真不留情面,如臨敵對應,跟誰拚命一般,每一下幾乎都用足力氣,登時,雙頰腫脹發紅,鼻中和嘴角已滲出細細血絲。
帶弟定定地望住他,月光下,他的五官有些朦朧,眼中閃爍的感情卻這般熱烈,見血絲流出,她心一絞,不知怎地一陣氣苦,竟掉出淚來。
「你渾蛋……有毛病,你、你……渾蛋……有毛病……」小嘴喃喃罵著,反反覆覆就幾個詞兒,倒不罵他「淫賊」了。只是為什麼要罵他,帶弟也鬧不清楚,就覺得自己會掉淚,全是教他惹出來的。
「唉唉,帶弟,親親,我心愛的,我最最心愛的,你別哭……是我不好,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聽聽你的聲音,想聞聞你身上的香氣,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一會兒我就送你回去,你別哭、別哭了——唉,你一哭,我心神都亂了,拜託你別哭了……」李游龍真想拿頭去撞牆,他可以面對發脾氣的帶弟、板著俏臉的帶弟、舞弄雙刀想砍翻他的帶弟,可是當帶弟哭成淚人兒,他手腳卻都不知該擺在哪裡,搔頭搓掌、抓耳朵抹鼻子,急得不得了。
「你恢復正常好不好?我一定會解開你腰間麻穴,你不用費力氣扮柔弱,和我虛與委蛇的,我這個人沒什麼好處,但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我承諾待會兒送你回去,就一定會送你回去,你別哭了,這麼硬擠眼淚很累人哪。」他想,她該是擔憂再被他劫走,才教自己哭成這個樣子,想讓他心軟,放她離去。但……但他對她永遠是狠不下心腸的,她真的沒必要哭泣,唉……這麼,只是累了雙方。
他說這些話是以打商量的口吻,甚至是又求又哄的。帶弟運氣想撐起上身,無奈四肢酸軟,輕呼一聲,身子抬到半途又軟了下去。李游龍嘴角都破了,卻渾不知疼似的,只緊張地扶起她,揉著她的背。他一點痛感都沒有嗎?她快被他氣昏了。帶弟埋在他懷裡喘息,眼睫輕合,感受他掌心溫柔的勁道,一顆心浮揚了起來,曠野上夜風清冷,她覺得好熱、好熱、好熱……
一會兒,他落寞地長歎,「我還是帶你回去吧。」雙臂打算將她橫抱起來。
「李游龍!」帶弟忽地揚聲,吸吸鼻子,故作堅強地道:「你先、先把人家的穴道解開啦!」是月太朦朧、星空太美嗎?她竟不太願意就這麼回客棧,總要……總要問清楚一些事,她糊里糊塗被抱來這兒也就算了,總不能又糊里糊塗被抱了回去。
李游龍本已抱她立起身子,欲喚來駿馬,聽到她的要求,動作一頓,垂首深切地望住她,似斟酌再三,他終於瀟灑甩頭,朗聲道:
「好吧,你想親我出氣就打吧,也不在乎多些傷痕了。」他沒頭沒腦地道,復又放下懷中姑娘,指尖在她腰間一掐,瞬間解開她的麻穴。
帶弟輕哼了哼,自動掀開毛毯,雙手相互搓揉幫助氣血暢通,她瞪住他,卻惡人先告狀地道:「做什麼瞪住我!」
「我、我我……」他仍是瞪著,扯出一句:「你打吧。」
帶弟稍稍一愣。「我幹什麼打你?」
「你的鴛鴦刀掉在客棧了,要不,你倒可掄刀砍了我,帶弟……你真的很討厭我吧?」最後的問句並非問句,純粹是心底自然而然的抒發。
聞言,帶弟身軀緊緊一顫,瞧著他陰鬱的、帶著壓抑不住的熱情的面容,她發覺自己好似很可惡,能主宰這男子的悲喜,卻固執地想折磨他。
搖搖頭,搖搖頭,除了搖頭,她真不知如何表達意念。
她真的討厭他嗎?!剛開始或許是,不僅是討厭,而是恨死了他。
可現下他這麼問出,眉眼憂鬱,語氣暗啞黯然,在在觸動她的心弦,教她不住、不住地思索……若她真厭惡他,為何分離這一年多的日子,自己總惦著他胸央上的那一抹刀痕?為何在夜闌人靜之際,偏無法安睡,迷迷糊糊地,等回過意識,才知自己又去揭開一隻小小木盒,瞧癡了裡頭兩條銀鏈長生鎖?她想著、念著、不能忘懷的……
她還能厭惡他嗎?!氣苦酸澀之情湧上心頭,她眸中又聚淚水,這一夜所流的珠淚,比她活了十九個年頭加起來還多。
「噢,帶弟,別哭了。」男子無奈地求著,雙臂毫無建設性地亂揮。
帶弟這會兒強忍下來,倒沒讓淚水過度氾濫,妙目凝向他,尚不太習慣對他顯露情感,只輕聲道:「你嘴角和鼻孔都流出血了。」由懷中掏出一條薰得香香的軟帕,稍稍遲疑地遞去。「擦一擦。」
李游龍如同教雷電劈中,瞧瞧姑娘的臉蛋,又瞧瞧姑娘手裡的帕子,瞧來瞧去的,來回好幾趟,偏不伸手去接。
帶弟雙頰紅撲撲,銀牙一咬,懶得等他反應,小手已探向前去。
一陣香氣撲鼻,柔軟得宛若夢境。這是怎麼回事?他升天了嗎?
那對眼黑亮亮地直管盯住她不放,任香帕在口鼻游移擦拭,他仍瞬也不瞬的,好似換他被點了穴。
「你自己擦啦。」帶弟略帶羞惱嚷道,將帕子直接塞進他手中。
「我自己擦、自己擦……帶弟……」李游龍下意識捉住軟帕,那觸感很真實,心中卻有千百個不確定,繞著他團團轉。
深深地呼吸吐納,心緒稍見鎮靜,帶弟眸光盼流。「我有話問你。」
「你問。我絕無一字虛言。」他點頭如搗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不睬他,如今她主動問他話,他高興都來不及,豈有推托的可能?
沒料及他回答得這麼乾脆,這反應連帶瞧出他有多在意她,帶弟臉發燙、心也燙,嘴角欲笑不笑的,她仍矜持地咬住。
「我和大姐進黃淮就聽到許多傳言,說起前些時候在太行山麓一帶發生江湖激戰,這件事和你有所牽連,對也不對?」
用力一點頭,坦承無諱。見她秀眉微挑,等待下文的模樣,他只得主動說個清楚。「我是塞北三王會的人,近些年頭,有人利用三王會名義在中原武林挑起禍端,我人中原,便為追查此事。一年多前我擄走你,爾後又送你回四海,某一夜裡,在落腳的客棧遭到對頭派來的殺手圍攻,我受了重傷,幸得那個當官的……呃,我是說天下名捕鷹雄,他出手救了我,還把你帶到我身邊……」男子擁有太過密長的眼睫是一種罪過,現下,他正運用這種天賦的罪過,勾引著、軟化著一個姑娘的心。
帶弟臉紅心促,記起小屋那一夜,微微溢出歉然情懷,當時她其實是害怕而無措的,不知怎麼面對因他而起的紊亂心緒,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而今再次重逢,她仍舊心思紊亂,卻褪去了尖銳的稜角,試著以不同想法來看待他。
「你說話就說話,別對我眨眼睛。」唉,這男人眼睫比姑娘的還長、還俏,這麼無辜地眨動,教她很難定下意識的。
略帶淘氣地回應,繼續道:「反正就是這個樣子,那個當官的傢伙知道我的底細,也知道我進中原的目的,他正在調查三王會和中原武林的衝突,畢竟江湖若掀起腥風血雨,朝廷和百姓多少要被波及,跟著遭殃,所以咱們倆個就密謀合作,他底下有人,我底下也有人,兩幫人合在一起,明查暗訪,又設了連環圈套,這才揪出對頭。」
「你們知道是誰?」
「是西域蛇族的分支勢力,瞞著蛇族總壇,由西域來到中原,頂用三王會的名義向武林各家挑釁。」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帶弟不明究理地揚眉。
李游龍未立即回答,微微沉吟,目光如月華般溫柔。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會中三王『藥王』、『羅漢』、『夜叉』。『藥王』在年輕時曾邂逅一名蛇族女子,那女子對他一見傾心,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藥王』心中自有喜愛的姑娘,為娶姑娘為妻,他毅然放棄在中原武林打下的地位和名號,出走塞外。」他定定地望住帶弟,忽而道:「為了心愛的姑娘,我也可以。」
帶弟愣了愣,終於跟上他話鋒的轉折,芙頰不禁紅透。「你好好述說,別隨便岔開話題啦。」
「好好好,你別生氣。唉……」他搔搔頭,撇撇嘴又道:「接下來也沒什麼好說了,那位蛇族女子因愛生恨,暗中培養勢力十數年,她人中原,假三王會名義,殺害各派好手,一是要讓武林人士群情激憤,二是要逼『藥王』現身。」
「原來如此……」帶弟頷首,心中泛起淡淡感慨,感情這東西真的好奇妙,能這麼左右一個人,心思一轉,不自覺繞到眼前男子身上。他啊,生得開闊粗獷,合該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脾性,面對她時,倒像個傻愣子了,有時又教人氣極,癡纏著、任使手段,如此而為……亦是為了情嗎?!
「帶弟,你、你為什麼這麼瞧著我?」害他好難呼吸。
帶弟不理他的問題,逕自問道:「那位蛇族女子呢?你們捉到她了嗎?」聲音柔軟微啞,教男子更難呼吸。
「她她……嘶——呼——」李游龍猛地仰頭,對著夜空用力吸氣呼氣。唉唉唉,快受不了了,她靠得好近,臉蛋這麼可愛,可遇不可求的溫馴,比初生的綿羊兒還要惹人疼,唉唉唉,唉唉唉,他、他他真想把她撲在草地上,然後……然後伸出雙掌為所欲為。
「她怎麼了?」帶弟迫問,尚不知這男子心中掙扎。
「她不見了,不知藏匿何處。我和三王會舊部人馬在太行山麓留意多日,為的便是追這條漏網之魚。那女子身邊留有四名座婢,是使毒灼能手,不容輕忽。」
聞言,帶弟忽地尤語,低垂螓首,不知想些什麼。
李游龍靜靜凝視她可愛的發頂,月光頑皮地在發上跳動,他愈瞧心愈是柔軟,感覺一切像夢,不真不實,而心愛的姑娘坐在身邊,她肯睬他了,還同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這個夢能持續多久?
「她其實……挺可憐的。」毫無預警,帶弟臉一揚,吐出一句。
「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後腦勺。
「那個愛上『藥王』的蛇族姑娘。」她歎了一聲。
「噢,帶弟,她喜歡『藥王』是一碼子事,『藥王』不喜歡她又是一碼子事,感情要雙方互相喜愛,不能勉強的,這樣只會帶來不幸。」這話從他李游龍口中道出,半點說服力也沒有。
果不其然,帶弟嗤了他一聲。「你還有臉這麼說?姑娘氣你、惱你、罵你、趕你,你、你你就是死纏爛打,就是蠻橫硬幹,臉皮比十層牛皮還厚,哪裡管人家心裡願不願意?」
說得是!可他不會在此時承認自扯後腿的。李游龍忽地咧嘴大笑,接著竟樂極生悲,笑臉立馬換上哭容,因兩頰腫得實在不像話,終於知道疼了。
「你、你怎麼了!很痛吧?」帶弟凝容緊聲,不自禁傾前、扳下他的下顎,就著月光察看他的傷臉。
「帶弟……」唉,他的親親,他心愛的,最最心愛的……
「嗯?」女子隨口應聲,雙眸仍專注在他臉上和嘴角的傷。
「我想吻你。」語畢,他猿臂陡收,將她攬進懷中,頭俯下,雙唇捕捉了她。
帶弟身軀顫慄,自然而然合上眼眸,讓自己去感受他雙唇的溫柔和霸氣,她不能形容內心的感覺,好亂、好熱、好難控制,如洪流潰堤,神魂飄離。
許久,他終於離開她紅灩灩的唇,額頭抵著她的,眉心皺折,呼吸促急無章,瞧得出正用盡全身氣力壓抑著,一張方正黝黑的臉既彌足又渴望,他緩緩睜開眼,極近地望住氣息同樣凌亂的帶弟,苦惱卻又心甘情願地低語:
「你罵吧,我知道你要罵我淫賊。」說完,忍不住又貼去啄了她的紅唇。
帶弟抿著唇偏不說話,心口發痛,眼眶發熱,眼睛眨也不肯眨,那模樣很是固執,教人猜不透她到底是喜是悲?是恨他多、亦是愛他多了?
李游龍認命地長聲歎息,決定不去揣想了,大掌溫柔地將她的腦袋瓜壓向自己肩窩,與她交頸依偎。
「親親……陪我看一會兒月亮吧,這兒的月亮雖比不上塞外浪漫,仍是美麗……我說故事給你聽,若倦了,就安心睡吧,我會在身旁守著你,護著你,親親……」
這一夜,帶弟真的在男子懷中沉睡,好似走了很久、很遠的路途,終於尋到歇息之處,她鬆懈一切戒備,純然地在黑鄉中悠遊。
然而,等待清醒,她已回到客棧廂房,映入眼簾的不是男子無賴般的笑容,而是大姐竇招弟擔憂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