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突然覺得自己很睏,眼皮沉重的像是再也無力睜沉重使她很想讓自己就此深深沉睡,然後再醒過來時,會發現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身邊一切都依舊是她下山時那樣。眼前,師父正拿著鞭棍抽打著桌面,氣滾滾地對她訓道,「你這丫頭,怎麼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我叫你在這寫字讀書,你竟然敢給我在這呼呼大睡!你不想讀書是吧!好!那我就依了你,現在你給我去罰扎馬步去,馬上就去!不叫你,你別想吃飯!」
這次,她一定不會再唧唧歪歪拉拉扯扯地賴著不去了,她一定很聽師父的話,師父說要罰幾個時辰,她便扎上幾個時辰,老老實實,不耍賴,也不偷懶了!她會一動不動,像棵樹一樣紮在那裡,直到師父消氣了,心疼了,像往常一樣喚她回去吃飯,她才會揉揉麻木酸軟腿,慢慢站起來,笑嘻嘻地挽著師父的胳臂去飯廳吃飯。不用看她也知道,今天的飯菜一定都是她最愛吃的,而她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師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那是他吩咐的。
這就是她的師父,自小給她最溫暖懷抱的師父,像爹爹一樣給她孩提時最美夢境。那夢,綿綿白若冬日最晶瑩的雪花,美得讓她永遠都不願醒來。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因為,若是她醒來,發現這一切都不是噩夢,那……或許她就真的就永遠也沒辦法見到師父了。
——不能!她絕對不能睡!
蘇小曼突然醒了過來。掙扎著從黃承安懷裡爬了起來,接著馬上步履不穩地往前跑。
寶瓶不明其意地看著蘇小曼跌跌撞撞地身影,扭頭對著黃承安問道,「主子,小曼姑娘這是……」
「別問那麼多,跟著!」黃承安丟下這麼一句,便驅身趕上蘇小曼,不攙扶也不超前,只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在她跌倒時。給她一個重新站立的力量;在她哭泣時,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在她想獨自堅強時,給她一個最剛好的距離。
只是,看著她孤寂柔弱的身影。黃承安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不知該如何呼吸。而他此時,他能做些什麼了?就只能靜靜地跟在她身後,給她掩飾脆弱的空間,給她想要的獨自堅強或是假裝從未見到過她抹去的那些淚水。
於是,蘇小曼一人在前,身後緊隨地是黃承安,在後面跟著的是寶瓶與蘇小曼的小師弟平津。一行人浩浩蕩蕩帶著不同的神色來到了一個房門前。
屋裡,有很多人,站著地。坐著的,年輕的,年老的,她所熟悉的,她所陌生的。房間裡很安靜,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射在了蘇小曼的身上,像是約定好了似的都不言語。
直到。蘇小曼聽見有人喚她,「小曼,你回來了。」
蘇小曼愣愣地轉過頭去,眼眸中晦暗地不容一絲光彩,就連語調也帶上了一份死沉,「大師兄,二師兄,我想見師父。」
沈平鈺試想過蘇小曼的哭鬧——她會拉扯著問他,師父是不是逗她玩的;她會握起粉拳。雨點般打落在他地胸膛,責怪他沒照顧好師父;她會哭得唏哩嘩啦,眼淚鼻涕一把一把抹在他的衣服上;她會……可是,他的一切想像都沒有發生。如今,她就那樣安靜地站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鬧,不罵他,也不打他。可這樣的蘇小曼,卻讓他更是心痛。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蘇小曼就像是一個失了靈魂地布偶,眼神空洞,目光呆滯,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就如帶了一副僵硬的面具,始終不讓人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沈平鈺原本是一個感情淡漠,喜怒不表地人,他對誰似乎都是淡淡的,就連當年成年禮在眾人面前被蘇小曼捉弄,他也是泰然處之,將怒容掩蓋在冷漠之下。這是第一次,看著木然的蘇小曼,他突然變得有些無措。第一次,他失了方寸,原本那些自責的話語,那些安慰的遣詞,那些青澀的疼惜統統卡在了喉間,站立半餉,對視間,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沈平鈺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靜,秦平真走上前去,拉起蘇小曼略顯蒼然的右手,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羽毛滑過雲彩,怕驚醒了雲彩中最美的夢。他說:「小曼,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師父。」
屋子的內間有著極簡的擺設,周牆橫豎掛著幾幅大圖幅字畫,這些字畫雖非大家手筆,但也內涵神韻,極具鑒賞價值。再過去的窗戶邊有一張繡制書桌,上面筆墨紙硯四寶皆
列其後的是一個大書櫃,上面擺置的書籍數量,讓黃疑蘇小曼的師父到底是文人還是習武人。整而觀之,這個房間簡而不陋,懸著佩劍,卻又有幾分文人的雅氣,剛柔相融,卻顯一種別緻的味道。若不是氣氛不對,黃承安真想拉著蘇小曼就這個問題展開一次有深度有涵養的對話。
但目光一觸及到那張青簾木床,整個氣氛便沉下去了,灰濛濛中瀰漫了一股道不明的氣息,壓抑著心口的起伏。
「師父。」蘇小曼慢慢走近那張木床,輕輕地喚道。
蘇小曼平靜的眼波中映著那張昔日她所熟悉的面容。屋裡很靜,靜得讓她能清晰的察覺到師父那已經停歇了的呼吸聲,而師父的神情卻如往昔沉睡時一般。她輕輕握起師父的手,心底是那麼的渴望,師父像往常一樣緩緩睜開眼睛,翹起的嘴角蕩著陽光般清朗的笑容,輕聲喚著她——「曼兒」,充滿著寵溺的味道。
可是,師父那凹陷的兩頰卻狠狠地擊碎了她的幻想,骨瘦的身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師父所經受過的痛苦;提醒著她,師父緊閉的眼眸,再也不會溢出那別樣的神采了。
師父面上帶著的祥和笑容,是在述說他的安詳麼?他那緊閉的雙眸,是在拒絕她的挽留麼?
蘇小曼的心裡像是有一個人在用皮鞭狠狠地抽打,一道一道的血跡,一鞭一鞭的抽痛。而那個用皮鞭抽打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沒想到自己當初任性的出逃,再回來時,會變成這個樣子。似乎她只是一個轉身,而這一別,再見時,卻已是天人相隔……
「二師兄,師父是怎麼過世的?」蘇小曼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在害怕自己的聲音稍高,便會洩露了苦苦壓抑的泣聲。
是的,師父不喜歡她哭。
自小,師父就要她做一個勇敢的孩子。她跌倒了,師父就那樣遠遠地看著她,不許任何人安慰她或是抱起她,任由她坐在地上不停地哭鬧,而任何人都不許理睬她,直到她哭累了,見沒人理她了,便會扯過自己的衣袖,鼻涕眼淚一把亂抹,然後自己爬起來。這時,師父便會帶著他那張笑意滿滿的笑臉,突然來到她面前,接著會樂呵呵地將她抱回屋裡,拿出山下淘來的小玩意哄她開心。
師父最喜歡她的笑,他曾說過,「我們曼兒笑起來,就如清芙出水皓月凌空,美得無人能及呀!哈哈哈。」
而師父的笑總是那麼的爽朗,就像冬日裡陽光帶來的溫暖。而這溫暖,從師父停止呼吸那一刻起,就消失了。如清晨的露水,消失在陽光的照耀下,失去了蹤跡,永遠的不復存在了。
「你下山後沒多久,師父便讓我也跟著下山了。聽師兄說,自你走後,師父就因舊患在身,身子也越來越不濟了,夜裡偶感風寒,也要好長一段日子才會好,且常常覺得自己身子不爽,怕是病已入根……」
「走之前,我是將藥都配好了的,留下的藥也足夠師父用上大半年的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師父的舊患多年來一直是大家心中的一塊心病,蘇小曼在時都是由她配藥扎針,細心調理著她師父的身體,所以她走時,特別有考慮到這點。離開時,師父的精神明明不錯的,還時常和她吹鬍子瞪眼的,怎麼會……
「大師兄說,到最後,連藥也是無濟於事了。」
「那你們為什麼不派人找我!」蘇小曼的語氣忍不住波動起伏,怒意明然,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在生師兄弟的氣,還是在生自己的氣。
「那時你……」秦平真像是並未打算將話說完,只是用餘光掃了眼站在蘇小曼身後的黃承安。
——很好!這麼巧,那時他們正在私奔!
「那你們可以找我鬼醫師傅,她定會有辦法的!」是的,如果找蘇璟璇,或許一切都能改變。
「找了,可是……和你一樣。」秦平真的聲音依然是那麼柔和,像是半點也沒有責怪蘇小曼的意思。
——這難道這就是無巧不成書?!
蘇小曼悠長的歎了口氣,如今計較這些又還有何用?人死不能復生,師傅是鬼醫又如何,難道能進鬼門關將師父救回來嗎?!
一陣挫敗感湧上心頭,藥學鬼才又如何!她就連自己如此深愛的人,都無法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