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妖夢 卷七、天長地久有時盡 一四ま、雙宿雙棲
    「快,快,你再快些啊。」木芫清強拉著寒洛,嘴上不住地催促道,腳下不停歇地發力狂奔在通向山洞的小道上。

    寒洛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緘默著任她胡亂拉扯,後來實在忍受不了了,手臂長伸,抽出負在身後的寶劍,一把拉過木芫清,踏上寶劍御劍而行。

    「哎呀,我怎麼忘了還有這麼個便宜法子呢!」木芫清一拍腦門,感歎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兩人已經到了山洞跟前了。

    「爹,爹,我把寒洛帶來了!爹,爹!」木芫清邊嚷邊拉寒洛進了山洞。

    只見寒聖懶洋洋地斜靠在石棺旁,滿頭的白髮散落一身,形容枯槁,神色萎頓,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哪裡還有剛才不經意間流露兒出的灼灼飛揚的風采?

    「爹!」

    「叔叔!」

    木芫清和寒洛脫口驚呼道,連忙急奔上前。

    「呵,茹兒,爹沒事,爹只是太累了而已。」寒聖瞧著愛女著急欲哭的模樣,強笑著動了動身子,終究還是沒能坐起來。

    「叔叔……」寒洛一眼瞥見寒聖跪在地上兩條殘腿,脫口而出道,「你的腿……」隨即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噤了口神色尷尬地低頭不語。

    「不打緊的。三百年前就殘了。」寒聖不在意地勸慰道。他抬眼瞅了瞅寒洛,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點頭欣慰地說道:「你就是洛兒?已經這麼大了。呵呵,瞧著你這模樣,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時候的我,不愧是我的侄兒。嗯,八成族裡那些好事的已經在你耳邊念叨過了,說你跟我當年一模一樣之類的廢話。唔,這些人裡面。肯定有華滿那只閒不住的老狐狸。」

    「呵呵,叔叔猜得不錯。華老先生確實說過這話。」寒洛禁不住輕笑了笑,又忙斂了笑意點頭應道。

    寒聖見他一笑即收,兩人雖是叔侄至親,話語間卻很是恭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說道,「洛兒,打你小時候我便離開了族裡,一直以來也沒見過你,跟你說過話。我瞧你這性子。也是個冷面冷口的。你實話告訴我,自從我走了以後,你爹他。是否令你進了魔殤宮替了我做了青龍宮主?」

    「爹,你怎麼知道?」木芫清奇道。怎麼爹一見寒洛,就瞧出了他的冰山性子,就猜出了他現在地身份地位?

    寒洛卻是一臉瞭然,鄭重地點了點頭,答道:「叔叔猜得不錯。族裡傳來您隱居的消息之後沒過多久,魔尊大人便修書給爹,要爹將我送入魔殤宮中任角木宿主,沒過幾年又令我做了青龍宮主。這青龍宮主之位歷來都是咱們妖狐族地人擔的,爹和我都知道。我進魔殤宮只是早和晚的事,因此那時也沒有多少驚訝不解。只是臨去前爹叮囑我說,往後要斂了性子,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止如秋水,不可妄動喜怒哀樂之情。」

    「唔。不錯,當年我進魔殤宮前,我那爹爹,也是這般叮囑我的。看來,我這個哥哥。也學得跟爹爹一般性情了。」寒聖點點頭。淡笑著應道。

    寒洛聽了也是淡淡一笑,旋即不知為何。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木芫清,臉上迅速閃過一絲尷尬,欲言又止道:「可惜我始終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全無喜怒哀樂。」

    寒聖隨著寒洛的目光也瞅了眼木芫清,又瞅了瞅寒洛,微怔了怔,淡淡說道:「那般不似常人的心境,我也沒能做到,這也沒什麼好愧疚的。只是……唉,的確是可惜了。」

    寒聖說完,略喘了一喘,繼續說道:「之前我沒見到洛兒你,心裡還有些事情委實放心不下。現在見到了你,我也就可以安心了。回族裡時替我跟你爹說一聲,我們小時候約好的,他做族長我做青龍宮主,兄弟兩個一齊將咱們妖狐族發揚光大這個約定,我這個做弟弟的沒能遵守住,全叫當哥哥地他一力承擔了,委實有些對不住他。還有華滿那個老東西,他欠我的那兩罈陳年桂釀我就不追著他要了,若他能還得起,就挑了送給你吧。往後還要勞煩你照顧好茹兒,待過些日子替她尋個穩重妥貼,配得上的人家嫁了過去,也別要什麼門當戶對聲名顯赫地,平平常常知道疼人的就好,不要再叫她回魔殤宮裡去了,那裡是個大染缸大漩渦,陷進去就出不來了。」

    說完,扭頭看了眼身旁沉睡的愛人,嘴角含著微笑,平靜地說道:「清兒她在那邊等了我這麼些年,我都一直狠著心沒有過去陪她。如今知道了茹兒平安無事,知道了樹妖族的人也都救了出來,知道族中的事物被哥哥打理得很是妥當,我的心願已了,可以放心的走了。」

    「爹!」木芫清登時明白了寒聖的意思,驚慌失措地高呼出口,一把抱著寒聖的胳膊,哭道,「爹,不要,不要!我已經沒有了娘,不想再,不想再沒有爹了!從前我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誰在哪裡,以為自己真的只是一個無父無母地孤兒,看到別人有爹疼有娘愛,心裡好不羨慕淒涼。如今我有了外公,又剛剛見著了爹爹,正該一家團聚共敘天倫,爹怎麼能忍心拋下女兒呢?難道爹忍心留女兒一個人在這世上受人欺辱麼?我想,我想就是娘,她心裡也希望爹能留下跟女兒在一起的。爹,不要再丟下女兒一個人了,女兒不想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地活下去。」

    「傻丫頭,怎地哭得這麼淒惶。你這樣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叫爹怎麼走的安心?」寒聖伸手抹去了木芫清臉上的淚水,含笑勸慰道,「你怎麼會無依無靠呢?不是還有洛兒照顧著你麼?還有,你怎麼會受人欺辱呢?爹已經將畢生地功力都傳到了你體內,這世上會有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辱我寒聖的女兒呢,倒叫他見識見識我家茹兒的厲害。」

    「乖茹兒,不要怪爹狠心,爹心裡存著過去陪你娘這個念頭已經三百多年了。三百年前你娘離我而去的時候。我本就該追了她過去的,只是因為掛念著你地下落。這才一直延誤到了今天。如今你也長大成人了,爹再沒有什麼放不下地了,再不能叫你娘苦等著了。不然她若等的急了煩了,先我一步喝了忘憂水渡了望川河過了轉生門,來世我們便遇不到了。」

    「況且,爹功力殆盡,已經是油盡燈枯之時了。臨走之前能將別後諸事一一交待清楚,爹覺得,老天對我已經很是寬厚了。爹和娘要雙宿雙棲了,茹兒你又有什麼好難受地呢?不要哭。你若哭得淒惶,爹就不能走得安心了。」

    寒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的話,精力早已不支。只能靠在石棺上,仰頭閉目,歇了一歇,吩咐道:「這具石棺是你娘走後我親制的,打得本就有些大,連我的位置也都留下了。之所以一直沒有讓她入土為安,就是想著我很快也要過去陪她,不如叫她等我一等吧。誰知這一等就是三百年。這裡是從前我和你娘見面的地方,我走以後,茹兒你就在這洞裡掘個墓穴。將我和你娘一齊封入這石棺中葬在這裡吧。我曾經做了只風鈴送給你娘,你娘她很喜歡,說叮叮咚咚的很好聽。這三百年來我閒著無事,做了許多個風鈴掛在這洞裡,茹兒你將那寫個風鈴一併葬進來吧。我見著了你娘,也好帶了過去叫她歡喜歡喜,我也再沒有別的什麼能給她的了。」

    寒聖說完,又閉著眼想了一想,覺得再沒有什麼好叮囑的了。於是便默了不語。一時洞中只能聽到他漸漸低弱下去的呼吸聲。

    「爹?」木芫清良久不見寒聖動靜,心裡一沉。試探著問了一句。

    沒有反應。

    「爹?」木芫清顫抖著手輕輕推了推寒聖。

    依然沒有反應。

    「爹!」

    雖然之前寒聖地話已經叫她有了心裡準備,然而當事實真的擺在眼前時,木芫清還是覺得猶如天塌地陷般地暈眩,胸腔中似乎被千萬隻手撕扯著一般的疼痛。

    她撲俯寒聖地屍身上,喊了幾聲,心中悲痛欲哭,卻想到寒聖跟她說不要哭,於是用牙齒咬住了下唇,唇上咬了一排深深齒印,幾乎血也咬出來了,沉著嗓子,悶聲發出一陣陣悲聲,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終究沒有再掉落下來。

    「芫清,你若想哭,便哭出來吧。」寒洛見她神色痛苦,心中不忍,強抑著心中悲痛勸慰道。

    「不,我不哭。」木芫清倔強地搖著頭,「我的眼淚已經掉落得夠多了。現在爹要過去和娘團聚,這是喜事,我為什麼要哭呢?原該高興才是。他們分開了三百年,如今終於可以見面了,終於在一起雙宿雙棲了。」

    木芫清和寒洛在山洞中靜靜坐了很久,直到傍晚時分,兩人一齊動手取下山洞牆壁上的風鈴,推開石棺,將寒聖的屍身和風鈴一一細心放好。

    又掘了墓穴,將寒聖溫清夫婦二人安葬了。

    待到刻墓碑時,寒洛本想寫在寒聖的名字前頭加「九尾天魔狐」的字樣,木芫清搖了搖頭,提劍劃去了那個稱號,只留下「寒聖、溫清之墓」六個大字。

    她想,這個墓名,才是爹和娘希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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