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妖夢 卷七、天長地久有時盡 一三八、父親大人
    木芫清依著溫冉所言來到了三百年前她爹娘初見私會的地方。

    看著眼前一人來高的叢生荒草完全掩住了洞口的所在,耳邊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的秋蟲哀鳴,木芫清心底不由得泛出幾絲淒涼:爹和娘在天之靈看到這裡已是如此不堪的一番境地,怕是定然要暗自傷心一番吧。不知道三百年前爹娘在時,這裡又是一番什麼樣的情景,想來該是精心佈置的所在,斷不會荒涼至此吧。

    木芫清費力地撥開亂草叢,果然見到草叢後邊赫然顯出一個山洞口來,高六尺有餘,洞口被打磨地十分光滑,一看就是人工精心琢磨的痕跡。

    洞口的地面上很是乾淨,一點碎石亂草的渣子都沒有,這倒叫木芫清犯起了嘀咕,心想:奇怪,這地方如此隱蔽,若不是外公指點,就算是從這裡擦肩而過,恐怕也不會知道叢生的荒草堆之後,竟然還藏著有一個山洞。可是這地上怎會如此乾淨,就像是時常有人清掃一樣的整潔,會是什麼人還在時時惦記著我爹娘約會的地方,不忘時不時來打掃一番呢?不會是桃兒姨娘,也不是外公,還能有誰呢?

    她心裡疑惑著,腳步已經跨進了山洞。

    初從外面跨進山洞,一時還不能適應洞中昏暗的光線。

    待過了一會兒,才算是依稀能看清洞中的情景了。

    「啊!這裡……」木芫清不由得驚呼出口。

    雖然洞口外頭是一片淒惶蒼涼之色,可這裡面卻真真可以稱得上是別有洞天。四面牆壁上掛滿了精巧的石製風鈴,伴隨著木芫清行進的步子發出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奏成一支輕靈空雅的曲子,彷彿在輕輕吟唱著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一段風花雪月的愛戀。

    牆角處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盆缽瓦罐一應生活用具,山洞中央居然停放著一具打磨地光滑精緻的石棺,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材料,那石棺被打制地晶瑩透亮,從外面便可一清二楚地看到躺在石棺中人地情形。石棺四周並頂上擺放的都是盛開地正自芬芳鮮艷地花朵。也不是什麼名花異草,大多也只是這山洞外面的野花罷了。

    因木芫清離得有些遠。對棺中人的模樣看的並不是十分的清楚,只見得她青蔥裙,黃緞襖,一頭黑絲一般濃密的長髮一絲不苟地平鋪在身子下面。身材姣好,想必生前也是一個美人胚子。也不知她在棺材中究竟躺了多少年,如今看上去還是栩栩如生,宛若只是睡著了一般。

    石棺旁邊,還有一個白衣白髮的男子背對著木芫清,一手撫棺,一手吃力地撐在地上。他那一頭瀑布一般垂在身後的白髮在在昏暗的洞中格外的醒目。

    木芫清是因為得了外公地話。這才特特尋到這個偏僻的洞府所在,原本想著這裡定然已是人去洞空,光影不勝當年。萬沒想到這洞中竟然居住地還有旁人,更沒想到偌大一個山洞,父母昔日定情的所在,如今竟成了天然地一處墓穴,也不知是什麼人竟把棺材停放在了這裡。

    許是聽到了木芫清進來的聲音,背對著她的白髮男子脊背僵了一僵,緩緩歎了口氣,道:「唉,這麼多年了,你終究還是尋到這裡來了。我知道我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們,你若是還不能原諒我,這便動手吧。如今的我,只想這樣默默地陪著她。活著,就日日夜夜守著她。死了,也要和她廝守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我想,若她在天有靈,也會和我存的一般的念頭吧。」

    這男子許是多年未曾大聲說過話了。說這話時聲音又沉又低。還懷揣著一絲小心翼翼,彷彿擔心聲音太大了會驚動了石棺中沉睡的女子。

    待他說完這番話。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重新沉默了不再說話。

    「你是……我……不是……」木芫清不知此人為何要說出這麼一番沒頭沒尾地話來,但也心知他必是認錯了人,把她當成別的某個人了,連忙語無倫次地開口解釋道。

    「誰!」男子顯然也聽出了木芫清並不是他在等著的那個人,身形一振,話語中充滿了戒備之色。

    他依舊保持著跪伏在地的姿勢,猛地回過頭來,雙眉緊鎖,一臉肅穆,神色中殺氣若隱若現。

    待到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都是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清兒!」

    「寒洛!」

    只見那男子目若寒冰、唇薄如刻,眉宇間嵌著一絲淡淡地憂鬱總也撫摩不去。除卻一頭雪白似緞的長髮以外,樣貌與寒洛一般無二,年歲卻似比著寒洛要略大上一些罷了。

    「清兒,清兒是你麼?是你回來了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我一個人在這世間的。你此番前來,是要留下來陪我,還是要帶著我一起去了?」那男子乍見了木芫清,反應很是怪異,一面神情激動的嚷著,一面用雙手費力地撐著地,掙扎著就要過來。

    木芫清見他激動如此,一愣之下就要伸手去扶。然而最近她身遭變故太多,遇事不免會不自覺地多留一個心眼,手伸了伸終是又縮了回來,只是袖著手不解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和寒洛是什麼關係?你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聽到木芫清問他話,不由得抬頭又朝她多望了一望,一眼瞥見她頭頂上斜插著地那支骨簪。

    這一眼竟驚得他如遭九重雷擊,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回過了神來,眼中不知何時已有淚花閃現,顫抖著嘴唇喚道:「茹兒,我的茹兒,你真的是我的茹兒麼?你,你竟真的還活著麼?老天有眼,你竟真地還活著!快,快過來。叫爹好好瞧一瞧你。」

    「爹?」木芫清一愣,挑眉問道。「你是我爹?我爹還活著?」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地失態,手上一鬆重新癱坐在地上,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沖木芫清自嘲地笑了笑,唏噓道:「如今我這副樣子,忒不像樣了吧?活著,也跟死了沒有什麼區別了。呵呵,又有誰能想到,曾經叱吒一時聲名鵲起的九尾天魔狐寒聖,終究也有這麼一天。竟然淪落到這麼一副田地呢?」

    「九尾天魔狐寒聖?」木芫清一驚,忙上前兩步,俯身問道。「你是寒聖?寒洛地叔叔寒聖?」大驚之下,她心中一動,彷彿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

    「我是寒聖。」那人點了點頭,承認道,「只是如今地我已是形同廢人一個,九尾天魔狐這個稱號,只怕是承受不起了。」

    他一手撐地,騰出另一隻手來指了指身旁的石棺,對木芫清黯然說道:「茹兒,這是你娘。你一出生便遭逢變故流離失所。如今終於回來了,該當叫你娘好好望上一望,也好叫她了了一份未盡地心願。」

    木芫清依言向棺中望去,只見棺中那女子眉目間與她有八九分相像,卻比她少了一份英氣。多了幾份嫵媚柔順,整個人躺在石棺中,平靜而安詳,嘴角邊似乎還噙著滿足的微笑。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其他與活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彷彿只是一個躺了很久很久一直沒有醒過來的睡美人而已。

    「這真的是……我娘?」木芫清不確定地問道。「她這是……」

    「三百年前,樹妖族慘遭夜襲的那一晚。你娘她不願離開我獨自逃亡,最後深陷重圍,身受六六三十六刀,最終血盡而亡。這些年來,我每日都強行將我的妖力灌輸到她的體內,這才保了她昔日的容顏,不朽不腐,一如我們初見之時,淡雅脫俗,皎如秋月。」寒聖平靜地敘述著三百年前的慘事,語氣中卻並沒有刻骨銘心的恨意。

    他眸子閃爍,目光迷離,彷彿又回到了當初與愛人初見地那一刻,不自覺地流露出傾心愛慕之色,神色溫柔地幾乎能滴出水來,就連一呼一吸間也多了份旖旎幸福。

    過了良久,寒聖終於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瞅著眼前的木芫清,伸出手撫著她柔順的長髮,愛憐道:「茹兒,你和你娘長地很像,初一見,我還以為是你娘她回來找我了。現在想來卻也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癡想罷了。這三百年來,我日日夜夜守候在你娘的身邊,卻連在夢中也不得與她相見。或許因了,因了在她心裡,對我也有那麼一絲埋怨吧,歸根結底,終是我害得她如此。否則以她的性情,又怎會遲遲不肯來與我相見?好在,好在你尚且平安無事,否則到了黃泉路上,我真不知還有何面目去見你娘?好桃兒,她將你護得很好,嗯,果然忠心耿耿,沒有辜負了你娘的囑托。」

    寒聖一邊說一邊點頭讚許道。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眉宇間的那淡淡的憂鬱一掃而光,那個曾經叱吒風雲,揮灑英豪,笑傲群雄的九尾天魔狐的風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雖還是那個人,處在那個昏暗地山洞之中,卻好似憑空而降了萬道光芒一般,映得他灼灼生彩,不可近視。

    「爹……」木芫清躊躇了許久,這聲「爹」終於艱難地喚出了口。大名鼎鼎的九尾天魔狐寒聖居然就是她的生身父親,令她大驚之下還湧出一絲小小的激動,卻又夾雜著初見亡母的悲傷,心中一時間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糾結在喉頭久久不能平靜。

    而心底最深處,又覺得這些日子以來鬱結在心中地種種疑問,似乎在此時悄無聲息地掀開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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