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果然很守信用,他既然承諾了木芫清不一下子全告,便真的合了嘴巴不多話。當天晚上,他趁著南宮御還未覺醒,又將他們兩個身上的血衣都換了下來處理乾淨了,連帶著南宮御的記憶也被他如法炮製,用妖力強行改變了。南宮御醒來以後,只記得那天他和籮卜一起外出逛了個把時辰,因錯過了府裡的飯時,就隨意在外面將就著用了晚飯,回家時已經夜深,便誰也沒驚擾地自己躺床上睡了。
至於那晚被他們吸乾了血的三個人,木芫清並不知道蘿蔔是怎麼處理的。只是見他安置好南宮御後說了聲「我出去一下」,便一個人摸黑走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後又回來了,對著一臉擔憂的木芫清一笑,安慰道:「放心吧,我都安頓好了,絕出不了岔子。」
木芫清不明不白地就成了幫兇,不但知情不報,而且還藏匿兇手,這對一向奉公守法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她來說可謂是不小的打擊,心驚膽戰地擔憂了好些日子,聽到有人提起抓住了哪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或是處死了什麼為禍一方的土匪強盜賊,就嚇得她一身冷汗,彷彿那被抓到牢裡押上了斷頭台的人就是她和蘿蔔一般。
籮卜見她這樣,心裡覺得很是好笑,歎道:「你這丫頭,平日裡瞧著很是有見解,膽子也大,原還以為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地個性。
沒想到一旦犯了事卻是這樣膽小。看來你不是膽大,而是從前問心無愧罷了。你這個樣子,反倒叫我於心不安。早知道這樣,當時便該改了你的記憶,瞞著你叫你什麼也不知道的好。」
「不行。你不能剝奪我的知情權!」木芫清脫口而出,立刻反對道。
籮卜無奈,也只能一個勁的安慰道:「你就安一百個心吧,我做事有分寸,萬不會叫人發現牽扯出來的。」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慰藉話兒說了。
過了十來天。並沒有聽誰提起有人失蹤不見的事兒來,想來眼下正是年關,那天又趕巧是十五大集,四里八鄉的人都跑來這裡趕集易貨,死得那三個未必就是本地人,是以死了多日也沒聽說有人尋找。木芫清在心裡悄悄對那死去的三個人說了聲「對不起」,這才將那顆終日裡撲通撲通亂跳地心暫時安了下來。
平安無事的過了半個月,南宮御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地方,既沒有排斥反應,也沒有嗜血的衝動。
轉眼已是除夕。這是個闔家喜樂的好日子。南宮府裡大多數的下人們早幾天便討了主子恩惠,一個個眉開眼笑地捧著一年的俸銀賞銀回家團圓了,只有幾個慣常伺候的貼身大丫頭實在無法走開。還在府裡繼續當值。頓時偌大一個南宮府只剩下南宮御一家和木芫清蘿蔔兩個客人,並四五個當值下人,便越發顯得空空落落了,站在屋子外頭,寂靜地可以聽見麻雀鳥的嘰嘰喳喳聲。
除夕夜,南宮御的父母自是要著人叫了兒子陪在跟前一起守歲地,卻壓根問都不問木芫清和蘿蔔兩個人準備怎麼過節。看來是對他們兩個死乞白賴地呆在南宮家遲遲不肯離去的行為深惡痛絕了,只是礙於寶貝兒子的面子,方才沒有叫下人拿了打掃把攆了他們出門,更別提慇勤地邀請他們一同守歲過年了。
南宮御本來是要留下來陪著木芫清和蘿蔔一起地,可是下人再三地叫了好幾次,木芫清也不由分說推了他出去,口中笑罵道:「出去出去,有家有室的人別杵在這兒跟著我們這些無牽無掛一身輕鬆的人湊熱鬧。你快去陪你爹娘老子吧,我和籮卜兩個人可要痛痛快快地樂活樂活。你就別再礙我們的事兒了,沒得被來叫你的下人煩死了。」
南宮御無奈。只好轉身吩咐了下人去置辦桌好飯好菜送過來。自去父母房中陪家人去了。
他走了之後,木芫清立即關了房門。臉上的笑容再也裝不下去了,小嘴了,一雙大眼一眨一眨,眼瞅著就要泛出淚光來。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樣的日子裡,孤身一個客居他鄉地人總是容易感傷鄉愁的。現在的木清和蘿蔔便是那淡淡哀傷著的可憐人。
「唉,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的家人。」木芫清神色黯淡,幽幽歎道。轉眼來這裡將要有一年了,家中的父母可還安好?桃兒姨娘口中所說的樹妖族的父母可還活著?過的好不好?她既見不到
父母,也找不到這裡的父母,在這個原本該和家人一閒話家常地日子裡,卻一個親人也不在身邊,光想想這處境就讓她止不住想要落淚:她木芫清居然混到這般久久不疼姥姥不愛地田地了。
「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動身回家呀。」蘿蔔也是長吁短歎,神色憂慮。
看來,這思鄉的心情並不因為種族身份地不同會有所差異,但凡是個活物便有思想,有思想便有感情,有感情便會傷心呀。
「唉……」兩個人大眼對著小眼,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比著歎氣了。
「不行!」木芫清一拍桌子,氣勢磅礡地建議道,「蘿蔔,我們不能再在屋裡悶著了,再這樣下去只會越想越傷心。既然沒有人跟我們一起過年,那乾脆我們就自己跟自己過,自己找樂子去!乾脆我們出去逛街吧!」
籮卜也是憋屈了很久了,聽她這麼一說正中下懷,兩人一拍即合,當即便開了房門出了南宮府來到了大街上。
誰知平日裡熙熙攘攘的大街也已是人去街空,小商小販們提前便收拾好了攤鋪,離的近的除夕這天一大早就動身回家了,離地遠的更是早幾天就踏上了歸途,連生意也顧不得做了。整條街上寒風瑟瑟,落葉打著旋向前飄,除了木芫清和蘿蔔,再沒半個人影。偶爾有人經過,也是雙手交叉抱在懷裡,悶了頭只顧趕路,見了面急匆匆抬起頭問一聲:「嘿,還在外頭溜躂什麼呢,還不快回去過年!」腳步不停,轉眼便走遠了。
木芫清與蘿蔔對看一眼,相互苦笑一聲,繼續散他們的心。
他兩人也沒個明確的去處,便順著大道信步亂逛,聊著天也不覺得累了時候長了,待到警覺天色昏暗時近傍晚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玉蒼山上了。
從他們站著的地方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雪色,整個玉蒼山彷彿都是用一大塊寒冰雕刻出來似的,樹木上積了厚厚一層,枝頭上倒掛著還沒掉落下去的紅果子,紅白相映成趣煞是好看。冷不防一隻歸巢的鳥兒撲稜稜飛過來往樹枝上一站,震得積雪顫巍巍落到脖子裡,冰的人冷颼颼禁不住打起激靈來。
籮卜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番景色,心情大悅,一掃煩悶的心情,一會兒搖搖樹枝,一會兒又摘個陳年的果子,隨便在身上擦擦就放在嘴裡慢慢的吮,很是興奮地問道:「芫清,這是什麼地方?風景真好。我在下面住了這麼長時間,竟還不知有這麼個好去處。」
「這是玉蒼山上的竹秀峰。」木芫清心不在焉地答道。心裡輕輕歎息道:唉,克制了這麼久,以為已經無所謂了,沒想到今日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走到這裡來。原來我還是在意的。有些事,並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忘記的,刻意的迴避,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竹秀峰,這名字真好聽。」籮卜並沒有注意到木芫清臉上的落寞,自顧自的嚷嚷著,「芫清,這山上有竹林麼?你帶我去看看。白雪翠繡,暗影婆娑,想起來就好看。」
「竹林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裡有一棵很老很老的老桃樹,還有……他,和他的家人。」木清轉過身低聲自語道,都說了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老桃樹有什麼稀奇的?」蘿蔔嘴巴一瞥不以為然地說道。扭頭卻看見木芫清不知什麼時候背對了他,只是出神地望著路前方的某個地方,瘦小單薄的背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看上去是那麼的寂寞悲傷。
見她如此,蘿蔔悵然一歎,收起了一臉興奮,走過去輕輕拍拍木芫清的肩頭,柔聲安慰道:「芫清,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做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看,我們的一生便如眼前這條長路,你現在遇到的一切都不過是那過路的風景,不走完它便不會看到終點究竟有什麼。」
「我知道。」木清感激地衝他一笑,「只是有時候,不免要為路上匆匆錯過的風景惋惜一番罷了。你放心,我萬不會為這種事勞心傷神的。至少我還知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人生不如者十之八九,又何必事事強求呢?」
正說著話,兩人身後忽傳來一聲驚呼:「木姐姐,是,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