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四位老先生,不給指路便也罷了,戲弄了我老半又該怎麼算呢?」木芫清問道。
「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楚炎大惑不解。
還未等木芫清答話,綠柳翁已經接了口答道:「這小丫頭忒不懂事。我四人正在品酒論藝好不愜意的時候,她倒跑出來問路搗亂,攪了我們的興致不說,老傢伙們大量,不跟她計較,綠柳翁還誠心邀她來一同品酒,誰知她卻看不起小老兒的這幾杯薄酒,頭一扭便走了。幾個老傢伙們嚥不下這口氣,施點小法術給小丫頭點苦頭吃吃,讓她記住以後不能這樣怠慢老人。小炎子該不會怪我們幾個老傢伙欺負了你的小情人吧。」
楚炎聽了這話,大致算是明白了一些。他沖木芫清寵溺的笑笑,嘴上答道:「不過是幾個老傢伙開的一場玩笑罷了,清兒和我哪裡就會當真呢?不怪,不怪的。」話雖這麼說,神色間儼然已經斷定是木芫清做事唐突,無故取鬧了。
聽綠柳翁這樣輕描淡寫地混淆視聽,木芫清更加氣不可遏,心想什麼叫不跟我計較?你們幾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跟接龍似的把我好一頓訓斥,那也能叫做大量?你是邀我品酒不錯,可是我也和你言明了我不勝酒力不會飲酒,哪裡就是看不起你了?最後還是穿黃衣的老頭子假裝和藹讓我走的,我也謝過也告過辭了,怎麼這會兒從你嘴裡說出來,我就成了那不懂禮數莽撞胡鬧的刁丫頭了?明明是你們幾個老傢伙心眼小,合起伙來欺負我,居然還用言語擠兌楚炎,不讓他替我出氣!好,好,姑娘萬事不求人,你們不讓楚炎幫我出氣,姑娘自己來出!
遂把腰一躬。手抱拳臉帶笑,深深一楫拜了下去,口中言道:「晚輩年輕不識禮數,初來此間便得罪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惹得幾位老先生心情不好,說話做事都顛倒黑白不分是非,實是晚輩的大錯大過。晚輩給幾位老先生賠禮了,還望幾位老先生海量不要跟晚輩一般計較才是。」
她正話反說。句句都是在賠禮認錯,句句也都是在諷刺幾個老翁胡攪蠻纏,在場的幾人個個都是聰明絕頂的,哪個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偏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讓幾個老翁心裡有氣,話裡卻挑不出毛病來,一個個都氣得臉色跟衣服顏色一般了。
而楚炎一向瞭解幾個老翁刁鑽古怪的壞脾氣,早就覺得木芫清應該並不像綠柳翁描述的那樣不知分寸。只是他這人心直口直,比不過幾個老翁的彎彎腸子多,與他們辯嘴歷來沒得過什麼好處,情知若深究下去又會輸給他們。是以只想早早了事脫身。此時見木清恭恭敬敬拜了一個禮,卻讓四個老傢伙一起吃了癟,心裡就像在三伏天裡吃了個冰西瓜似地說不出的舒坦。心想這會好了。四個刁鑽古怪的老傢伙遇到了一個古怪刁鑽的清兒。那可真是針尖對上了麥芒,誰勝誰負還真說不定呢。
木芫清賠完禮。見四個老翁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心裡暗笑,臉上卻甚是恭敬有禮。她施施然走上前去,看了看綠柳翁和他面前的一壺酒一盞酒杯,又低頭深吸一口氣,好像是在聞綠柳翁杯中的酒味一般,再咂咂嘴作細細品味裝,方才滿懷遺憾之情的搖了搖頭,口中直道:「唉,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壺美酒,卻遇不上識酒之人,只是枉存於世,白白進了不懂風雅情趣人之口哇。」
「你說什麼!」綠柳翁一頓杯子,拍案而起怒道。他一向自認為是酒中君子,自詡識遍了天下美酒,就算是蒙了他的雙眼,把那未開封地美酒往他鼻子底下一放,讓他嗅上一嗅,他也能立刻斷定出那是釀了多少年的什麼酒,用的什麼糟,取得哪裡水。又自言酒中之味為他盡得,能從酒中品出大千世界的意境來。如今被木芫清一個小丫頭公然指責為不識酒不懂風雅情趣地人,叫他如何不氣?
「丫頭這麼說,定然是比綠柳翁更識酒了?」黃衣老翁涼涼地插話道。
木芫清聽了,但笑不語,故弄玄虛
「是啊是啊,你既敢這麼說,更不能輕易放你走了。」綠柳翁回過神來,不依不饒道,「小老兒到底哪裡不懂風雅情趣不識酒,今日你定要給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好,小丫頭今天就給老先生上一課,說說這喝酒的風雅情趣!」木清要得便是綠柳翁這話,心想正中我下懷,我雖不會喝酒,可這唬弄人的本事還是有的,看我不把你糊弄地目瞪口呆。遂一笑,爽快地答應了,不慌不忙地坐下,手裡拿過酒杯子
玩著,嘴上徐徐說道:「說起來,這杯中之物雖都帶卻依著來歷、氣味、釀造之道,窖藏之法不同而大相逕庭。便宜的有兩文錢一大碗的燒刀子,入口只覺辛辣無比,再品時便無餘香,便如勁頭正勝的毛頭小子打架,開門三招鎮山拳過後在午後招。而名貴地如上百年的老酒,入口溫和香醇,後勁卻不可估量,便如成名的高手前輩過招,看似平淡無奇地一招一式,卻時時蘊含著殺機。所以說,這喝酒品酒,便如與高手過招一般,當細品它地氣味、滋味、餘味,還要在心中好好思量反覆比較一般,就如冥想高手地門派來路一般,品味美酒的年份、產地。須知一壇百年老酒也不過能斟區區幾壺而已,何得一口便少一口,喝盡了便要再等一百年才能重新釀造一壇,若是喝時只記掛著它地美味,忘卻了與它交流溝通,豈不是白白辜負了這罈美酒獨自等待一百年的美意?還有,酒不能多飲,一杯曰品,兩杯叫做回味,三杯四杯灌下去便已俗了,待到喝了十杯以上,那邊不能說是品酒,而是牛飲了。」
木芫清這說法新奇的很,綠柳翁聞所未聞,此時已聽得出神,早已忘了跟她計較,見她停住了不說,忙催促道:「有意思有意思,快說快說,這喝酒還有什麼講究沒有?」
「自然還有。」木清抿嘴一笑,「剛才我說了,喝美酒便如與高人過招,既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經歷,萬萬馬虎隨意不得。既是過招較量,那兵器上必也得下一番功夫才是。而這喝酒的兵器,便是這酒壺、酒杯之類乘酒的酒具了。不同的酒有著不同的妙處,可不是單單一個小小瓷杯便能體現出來的。就像一個使劍的高手手頭上偏偏只有一條長鞭,那樣的話任他劍法再精妙絕倫也無用武之地,臨敵時也不過是個二三流之輩,能不能保住性命還是個未知數。再說喝酒,汾酒性溫,飲時當用玉杯玉碗,能增酒色,詩云『玉碗盛來琥珀光』,正是說喝汾酒一定要用玉杯玉碗才有意趣。性烈之酒少了一股清冽之氣,所以要用犀牛角杯來飲,方能增酒之色。飲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飲高粱酒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飲米酒呢要用大鬥,方顯氣概。至於這精緻小巧的瓷杯麼,乃是用來飲那十八年的女兒紅酒的。飲酒須得講究酒具,喝甚麼酒,便用甚麼酒杯,老先生對酒具如此馬虎,於飲酒之道,顯是未明其中三味。可見我說您附庸風雅不懂情趣,原是不謬的。」
綠柳翁今日才算是打開了眼界了,沒想到自己好酒一生,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懂得品酒的意境,白白浪費了許多難得的美酒,想起來真是心疼可惜。也顧不上計較木清對他言語不敬,手把著酒壺急急問道:「我這酒壺裡裝的乃是百草酒,是我自己採集了這山上的百草,又浸入了二十年的美酒,埋在老松樹根下三十年才釀好的。這酒,又該用什麼酒具來盛呢?」
「老先生這百草酒聞之如三月踏春,自有一番清新自然的意境在裡頭,這便不能用我上面說的那些個酒具盛了,否則便失了這自然之氣。依我看,當用這山上上了百年的古籐編就的籐壺籐杯來乘,方不失這酒的妙處。」木清淡淡一笑,答道。
「用古籐杯來盛這百草酒,嗯,杯中也是草,杯外也是草,真妙,真妙!姑娘見識不凡,小老兒今日可算是受教了,受教了。」綠柳翁撫掌讚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站起身來衝著木芫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方纔多有得罪,還望姑娘不要海涵才是。」
「呀,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木芫清忙一把扶住綠柳翁,急道,「你年紀比我大這麼多,卻像我施禮,這不是折煞了我麼。」
兩人正推托間,黃衣翁在一旁又插話道:「哼,小丫頭大言不慚說得好聽。古籐杯倒還容易,明兒編一個便是。至於那些個青銅杯琉璃杯什麼的,我們幾個隱居在此不問世事,又要到哪裡去找?到頭來綠柳翁不還是有酒無具,反添煩惱?」
「這位老先生此言差矣。誰說隱居了就不得再入世俗之處?」木芫清微微一笑,「我常聽人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老先生執著於山野間的隱居,看來也不過是區區小隱而已,又何必自作清高與世人不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