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日租界,櫻花館。
清冷的白晝之光穿過庭院,穿過半開的木拉門,落在擺在踏踏米中間的一張矮茶几上面,一個褐色的茶壺,兩個褐色的茶杯,有熱氣在光中升騰。
茶几兩旁,分別跪坐兩個人。左邊那位正是黑龍會上海分會負責人,櫻花館館主高橋典已;右邊那人是他的得力手下,上海分會行動小組的組長安倍晉二。
已經沉默好久了,寂靜的空氣在兩人身旁自由地飄蕩。
終於,有聲音打破了沉寂,說話之人正是上位的高橋。
「宮本現在是不是已經向天皇贖罪了!」
「是!」
安倍晉二神情恭敬地向高橋低下頭,話音沉重地說道。
「為了彌補戰敗的恥辱,半個小時前,宮本恆靜已經切腹了,回到了天照大神的懷抱!」
「哼!」
高橋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寒光畢露。
「在擂台上,他就應該以死相拼,絕對不改承認失敗,現在,才知道切腹謝罪,晚了!天照大神不會收留這樣怯懦的子孫的靈魂!」
「哈耶!」
安倍身子伏得更低了,就像在行大禮一樣。高橋瞄了他一眼,輕聲說道。
「安倍君,起來吧!打擊唐人的士氣和民族自尊心的計劃沒能成功,要達成帝國的理想,接下來的路將更為艱難,還需要諸君一起努力啊!」
「哈耶,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場中又是一陣靜默,高橋舉起茶几上的茶杯,神色凝重地陷入沉思,安倍雙手放在身側,微微低著頭。
好半天,高橋歎了歎氣,有些像自言自語地說道。
「宮本的事情就算了,事已至此,無可奈何!最近,本會在上海的事情不是很順利,是不是有什麼人在幕後針對我們大日本帝國啊?」
安倍知道高橋是在自己問自己,所以沒有回答,依舊沉默著等待著對方發話。
「安倍君,對於張嘯林的死因,你查得怎樣了?」
張嘯林是黑龍會發展的一個中間人,對許多日本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張嘯林接過來之後,做得很好,高橋用上這個人,也非常得心應手。雖然,給了那個人不少好處,不過,那是必須的,等帝國征服這片土地之後,那樣的人越多越好啊!
可惜,這樣好的一個棋子,卻不知道被什麼人吃掉了,在唐國,像張嘯林這樣的棋子,或想當這樣的棋子的人還很多,隨時都可以找到,不過,一切都要從頭再來,等他們成為這樣好用的棋子時,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時間了。
如果,張嘯林是死在一般的黑幫仇殺之下,那還沒什麼,要是,他是被唐國人那些死硬的愛國團體中的激進份子瞭解了底細,知道他在幫自己做事情,然後,再殺掉的話,那麼,這個事情就不簡單了,必須得查清楚。
因此,安倍被高橋派出去,負責查清楚這件事情,一直在忙,今天才有時間把安倍招來,問他查得怎樣了!
安倍先是向高橋彎了一下腰,然後,開始匯報。
「整個事情還在調查中,通過一些可靠的消息,殺掉張嘯林的是最近才崛起在華界的黑幫團體斧頭幫。不過,他們為什麼要殺掉張嘯林,還沒有查清楚,不過,據小的推測,利益上的衝突應該是主因,當然,其他的原因也不能排除!」
「哦!怎麼說?」
「張嘯林是被人暗殺在一個妓女的房間裡,事發之後,那個妓女就不見了,小的也曾派人去找過那個妓女,不過,沒有找到,所以,無法瞭解在這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於,知道是斧頭幫的人做的,那是我們在杜月笙身邊的內線傳來的,消息絕對可靠。據說,為了這件事情,杜月笙還專門見了斧頭幫的幫主,只是,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這件事情最後不了了之,沒有下文。」
「斧頭幫?」
高橋摸了摸下頜的鬍鬚,若有所思地念道。
安倍聞弦知音,立刻說道。
「斧頭幫原來只是閘北一個不入流的小幫派,頭領有三個,不過,這三個人在幾個月前,不知道被什麼人幹掉了,最後成為幫主的是一個叫馬永貞的年輕人。」
「馬永貞?」
「馬永貞,山東人,據說力大如牛,幾年前,來到上海後,在碼頭當過苦力,最後拉上了黃包車,為人好打抱不平,為了替人出頭,和斧頭幫還發生了好幾次衝突!至於,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成為斧頭幫幫主?非常慚愧,小的還不能打探清楚!」
高橋沉吟了片刻,隨後說道。
「安倍君,以你對馬永貞的瞭解,這樣的人有沒有可能被我們所用?」
安倍沒有多經思索,幾乎是馬上就做了回答。
「不!這樣的人不會被我們所用的!有消息證實,這個馬永貞是工人護衛隊的武術教頭,那個工人護衛隊身後的是一個愛國團體,這證明馬永貞是唐國人所說的那種愛國青年,這樣的人,不可能為我們所用,因此,我根本就沒有派人去和他聯繫!」
「愛國青年?黑幫頭子?這個人的身份還真是奇怪?」
「是啊!這是一個神秘的人!」
安倍點點頭,認同高橋的話,隨後,繼續說道。
「斧頭幫在這個馬永貞的帶領之下,短短的時間,就橫掃華界,統一了整個地下黑幫,我研究了他的計劃,都是那種,不擊則已,一擊必中的行動,能這樣做,證明他的情報系統非常厲害,同時,也證明他是一個非常擅長策劃和制定這些行動計劃的人。我有點懷疑,這些真的是那個沒讀過書,只會點武功的人做的嗎?或許,在那人的身後還藏著一個人?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的話?張嘯林的死以小的之見,就不可能是黑幫的仇殺了。當然,這要我們確定那個馬永貞的身後的確存在這個人之後,才能斷定!」
安倍的這番話明顯讓高橋覺得震動,他想了想,說道。
「在斧頭幫裡面,沒有我們的人嗎?」
安倍搖搖頭,說道。
「核心人員裡面,沒有我們的人,這個斧頭幫崛起太快了,我們的情報系統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們那裡!」
「從杜月笙那裡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嗎?如果有這個人,那杜月笙去斧頭幫見的肯定就是這個人!」
安倍仍然搖搖頭,說道。
「沒有,杜月笙的嘴很嚴,他去和斧頭幫的人見面,只帶自己的心腹,那些心腹對會面也諱莫如深,不多說半句,可能得到過閉嘴的命令!」
高橋皺著眉頭說道。
「現在,把工作的重點落在斧頭幫那裡,看能不能弄出個缺口來,是人都有弱點,唐國人的弱點更多,我不相信,在斧頭幫裡找不出一個突破口來!」
「哈耶!」
安倍點點頭,深深地彎下腰。
「當然,這些事情不急,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查出來,那個馬永貞的身後是否有你猜想的這樣的一個人,如果真有這個人,他是誰?必須要把他挖出來!」
「哈耶!」
安倍抬起頭,臉上帶著笑意,說道。
「為了查清這件事情,小的已經制訂了一個計劃,如果按照計劃實施,我想,要是真有這樣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跳出來,如果沒有的話,對我們也沒有任何損失!」
「哦!」
高橋笑了笑,臉上的神色輕鬆了許多,他向安倍招招手,安倍就這樣跪著,挪到了高橋的身邊。
一片烏雲飛在庭院上空,白晝之光頓時陰了下來,退出了那間日式的屋子。
此刻,在櫻花館的另一個屋子裡,田中浩二端坐在屋子中央,正在喝著悶酒,任他身邊侍酒的女郎如何搔首弄姿,他依舊面色鐵青,不為所動,只是,一杯一杯地往自己的嘴裡倒著酒。
宮本的失敗雖然讓他失望,然而,這不是一貫冷靜的他喝悶酒的原因,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為了一個人。
那個輕易就打敗了他的傢伙,一個侮辱了他的尊嚴的傢伙,今天,他又看見他了,內心的屈辱感像刀一樣深深地紮著他的心窩,他只有徹底地把對方踩在腳下,內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
田中已經派了人去跟蹤那個傢伙了,一旦知道那傢伙的底細,無論是明的,還是暗的,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打垮對方,摧毀對方的意志。
可是,現在他只能幻想而已,然而,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更多是許文強臉上那冷冷的笑意,就像望著螻蟻一般的眼神。
「砰!」
田中重重地在茶几上砸了一下,驅散掉腦海中許文強的樣子。
身邊的陪酒女郎被他這一下嚇著了,低呼一聲,手微微一顫,酒壺裡的酒頓時灑了出來,弄濕了田中的和服下擺。
田中如同要吃人的眼神狠很地盯著那個女郎,她慌忙伏下身,頭埋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可見害怕得不行。
這時,有人輕輕在扣門。
「進來!」
田中悶聲說道。
進來之人正是他在大世界派出去負責跟蹤許文強的人,那人一進來,就先是行了個大禮。
「你先下去吧!」
田中對那個陪酒女郎說道。
那個女郎這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行了個禮,向後退去,出了門,才轉過身,然後,把木拉門拉上。
「怎麼樣?」
田中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在陪酒女前,他可以放下自己的包袱,隨心所欲地做人,但是,在下屬面前,他不能這樣,他必須還是那個睿智的冷靜的田中。
「閣下!卑職不才,失敗了!」
那人仍然保持著行大禮的姿勢,頭埋在踏踏米上。
「什麼?」
田中不敢相信聽在耳邊的說話,他長吁了一口氣,壓制住內心的激盪。一個人希望落空時的感覺深深地揪著他的心。
「昨天,屬下找了兩個手下去跟蹤那個人,那兩個人非常善於跟蹤,是最得力的手下,然而,昨天,屬下等了一晚,仍然沒有收到兩人的消息,直到今天,那兩個人也沒有回來。看來,凶多吉少了!」
田中沉默著,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叫那個人起身。
早就知道對方不是一般的人,作為一個唐國人,能在禁止唐國人出入的上等艙出入,若非背景深厚,就是對方本領了得。
既然跟蹤失效,而且是兩個跟蹤的好手,這就足以證明對方非常不簡單,看來,要想報仇,還要經歷蠻長的一段等待了!
「那兩個失蹤的人是什麼人?」
現在,田中擔心的是那兩個人落在了對方的手上,然後,順籐摸瓜,摸到自己的頭上,如非必要,他不想和那個面對面的交鋒。
「閣下請放心,那兩個人是唐國人,是我用錢收買的,對於我是什麼人,或我想做些什麼?他們並不關心,因此,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他們甚至以為我和他們一樣,是卑賤的唐國人!所以,就算那兩個不中用的傢伙,落在了對方手裡,對方也找不到我們頭上來。」
「你起來吧!」
田中丟下這句話後,端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那個人抬起頭之後,並沒有就此退下,猶疑了一下,然後說道。
「閣下,跟蹤雖然已經失敗了!不過,要想知道那人是誰的話?屬下有另外的路子!」
田中持杯的手在空中一凝,半秒鐘之後,若無其事地放下,隨後,輕描淡寫地說道。
「是什麼路子?你說吧!」
「我在分佈任務給手下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和目標人物打招呼,我想,他肯定認識那個目標人物,如果,我們接近那個人,或許能夠知道目標人物是誰?」
田中手掌按在茶几的邊沿,手指在空中虛敲,說道。
「和目標人物打招呼那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
田中沒有發火,他知道自己這個手下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說上面那番話的。於是,他望著空中虛敲的手指,停止了動作,靜靜地等那個人說下去。
「不過,那個人是和一批公子哥在一起的,並且,在那堆人中,看上去地位非常之高。那裡面,有我認識的人,順籐摸瓜之下,目標人物的背景和身份不就一清二楚了!」
「很好!」
田中笑了笑,向那人招招手,把他叫近身來,說道。
「來!陪我喝一杯,正事就等喝完再說吧!」
「哈耶!」
那人有些受寵若驚地應道,忙跪坐著挪了過來。
隨後,田中把在外面等候的陪酒女郎全叫了進來,於是,一室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