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生中,總會面臨許多選擇,有些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選甲選乙都沒有關係,而有的選擇,卻可以決定你的整個人生,是往上,一直青雲直上,還是往下,跌落到無間地獄。
現在,聚集在劉祥府邸裡的那群紡織廠的小廠主們,即將面臨的這個選擇,關乎他們往後的命運,每個人都非常清楚這一點,因而臉上是何表情,眼神中的那一抹凝重卻始終抹拭不去。
他們齊聚在堂屋裡,在等待著一個人,一個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人!
現在,他們等待的那個人正從黃包車上下來,來到已經點然了燈籠的劉府門前,劉家的下人一直站在門洞裡,看見許文強,忙推開門,把他迎了進去。
「坐,坐,坐!」
劉祥把許文強引到上首坐下,這時候,大家也顧不得儀態,全都圍了上來,因為不熟悉,到沒有有開口詢問,只是,落在許文強身上的眼神的熱切勁兒,有點讓人吃不消。
還好,許文強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強,他根本沒理會那些熱切的目光,而是端起桌上的熱茶,輕斟慢飲。
「文強老弟,怎樣?」
在眾人催促的目光中,許文強才把茶碗放下,劉祥急忙問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對方答應可以不按照合同上那樣辦理賠償!」
「那就好!」
沒等許文強把話說完,劉祥和那些廠主們明顯鬆了一口氣,然而,許文強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們把心提了起來。
「不過!」
許文強拉長了聲音,然後,像在想什麼似的,沉吟著,半天沒有下文。
「不過什麼?」
劉祥真是要急死了,他恨不得卡著許文強的脖子,把他底下的話給擠出來。
「不過,對方有條件的,而且,那個條件據我看,還是蠻苛刻的!」
「什麼條件?」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許文強的嘴上,從那裡溜出的話,太重要了,說是能決定他們的生死也不為過。
「他不需要你們賠償現金,因為,那一大筆錢,你們要是掏出來,工廠肯定周轉不靈,多半要破產,這樣,許多人的生活都有問題,那些洋人覺得不忍心。只是,合同既然簽了,就必須尊重合同精神,所以,不可能完全不賠償,畢竟,他要是交不出貨,也會很麻煩。所以,你們廠裡面的貨,他可以按照合同上的價錢購買,但是,這不表示你們就會一點事情都沒有,那家公司決定將現金賠償變成另一種形式,那就是,以後在你們的廠裡,他要佔兩層股份。」
「什麼!」
這句話像晴天霹靂,落在在座的各位老闆頭上,一時之間,有些蒙了!
「這怎麼行?不行,決定不行!」
所有的人都擺著頭,七嘴八舌地發表著自己的意見,就像群鳥歸巢一般嘈雜。
許文強對這一切置若罔聞,自顧飲自己的茶,就像這個騷亂不是自己引起的一樣。
「靜一靜!大家靜一靜,有什麼靜下來再說!」
最後,還是劉祥站了出來,招呼大家安靜了下來。
「就是這個條件,沒有迴旋的餘地?」
抬頭望了劉祥一眼,許文強搖了搖頭。
劉祥坐回原位,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做不了決定。這個時候,許文強又說話了。
「如果你們同意那個美國公司的條件,就和他們是一家人了,以後,不管是世道好壞,他們都會按照市價收購你們的產品!」
這倒不錯,只是,兩層股份啊!白白地給那些洋人,在座的恐怕沒有一個人願意。
「要是你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那麼一切就按照合同辦,後天,如果,交不出貨,就要在法庭上見了!」
怎麼辦?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了決定,那就是先商量商量在說。
許文強坐在堂屋上方,神情悠然地飲著茶,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劉祥和那些人則退在堂屋一角,小聲地探討著,不過,偶爾也有突然拔高的聲音傳來,那是起了不同意見的人在爭執。
大概半個小時後,那些人終於有了決斷,有大部分的人決定和劉祥一道答應對方的要求,剩下的少數人則離開了劉家,他們決定採取曾大老闆的方法。
「不用這樣的神情,其實你們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至少從長遠來看是這樣。雖然損失了兩層股份,可是你們工廠往後的發展也有了依靠,不虞有倒閉的危險。」
聽了許文強的話,劉祥點點頭,隨後說道。
「文強老弟,我們這些人之所以答應對方的這個條件,也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如果那些洋人佔了我們工廠的股份後,會不會有陰謀,最後,把我們的廠子佔去,洋人,不可信啊!」
「老哥,你這樣的擔心沒有什麼道理,那個洋人公司為什麼不需要現金賠償,而是採取這個方法呢?是因為他們想在唐國有一個生產基地,好保證貨源的穩定,有什麼比在你們的廠子裡占一定的股份更好呢?至於,老哥擔心的那件事情,我不會袖手旁觀的,我決定派出我公司的會計師,參加具體事宜的談判,那樣,安心洋人就是想耍花樣也耍不了啦!」
劉祥神情激動,連連向許文強拱手,不停說道。
「文強老弟,那就麻煩你了,這一次,可是全靠你了!你救了我們大家的命啊!」
「老哥,不用這樣客氣,怎麼說,我初到上海,老哥也幫了我不少忙,連老宅也讓出來給我住,投李報桃,這個道理許某人還是知道的!」
許文強的臉上帶著謙遜和惶恐的表情,只是,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哎!」
呻吟了一聲,宋蓮生從黑暗的河流中浮了上來,他緩緩睜開眼睛,一絲微弱的光映入眼底。
「老宋,你終於醒了!」
耳邊有人在小聲地說話,不過,還初在迷糊之中的宋蓮生聽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後腦處隱隱作疼,他掙扎著伸手去摸了摸,那裡有很大的一個包。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準確地說,是躺在一堆干稻草上,有個人正半蹲著坐在自己面前。
他定下心神,就著微弱的光線,仔細望去,那個模糊的人影漸漸變得清晰,那人和他一樣,是個紡織廠的廠主,名叫程安平。
「老程,這是哪裡?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是哪裡,我不知道,不過,不只你我,還有老高,老趙,甚至連老曾也被關在了這裡,你是最後一個關進來來的。而且,我還聽見了其他的聲音,好像在別的地方,也關著人。」
實在太吃驚了,宋蓮生一下坐了起來,把身旁的程安平嚇了一跳。
「老曾,老曾也在?他在哪裡?」
程安平苦笑一聲,往旁邊一指。在房間的另一角,同樣在一堆干稻草上,曾慶余曾大老闆橫臥在上面,在他身旁的牆壁,有兩個人背靠著牆坐著,從外形上看,是老高和老趙。
「老高,老趙!」
宋蓮生向那邊叫著,不過,沒聽見回音。
「老宋,別叫了,這兩個傢伙已經被嚇傻了,你們沒進來的時候,還在大喊大叫,後來,有人進來,抽了他們兩鞭子,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宋蓮生這才看清楚自己身處的環境,三面都是牆壁,另一面是由碗口粗的木樁組成的木柵欄,唯一的光源來自柵欄外的過道牆壁上掛著的一支火把。
這地方讓宋蓮生想起了官府的大牢,不過,想想,自己不正是在坐牢嗎?
記得下午出門,想去工廠看看,把倉庫整理出來,然後,明天調集其他廠子的貨,放進去,以備後天交貨。
出了門之後,坐上了自家的人力車,之後……
之後,好像在一個巷子口和別的人力車撞在了一起,車伕和對方在爭執,自己下了車,接下來,好像沒什麼接下來了!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是被人打暈了,然後,就被帶到了這裡。
「老程,你記得自己是怎樣進來的嗎?」
程安平苦笑著說道。
「我在戲園子聽戲,尿急了上廁所,在廁所那裡被人一棒子敲昏了,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裡,沒多久,老高,老趙,老曾和你就被人送了進來,只是,老高和老趙,包括你都醒了過來,只有老曾到現在都沒醒,我想,他挨的那一棒,肯定很厲害。」
「哦!」
宋蓮生應了一聲,他沒有爬過去,把老曾喚醒,也沒有理那兩個被嚇得好像得了實心瘋的傢伙,他皺著眉頭,開始思考起整件事情來了。
對方究竟想做什麼呢?
在這裡關著的都是紡織廠的老闆,並且是那種規模比較大的紡織廠,如果,單純是為了綁架勒索,只要挑有錢人就行了,何必非找他們這些紡織廠老闆呢?
後天,是交貨的日期,自己這些人已經想出了辦法,度過那一關,而就在這個時候,被人襲擊抓了進來,這其中,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聯繫嗎?
作為這群人中的智囊,宋蓮生的腦袋絕對夠用的,不過,就算他能猜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他有能做什麼呢?
對關在牢中的他來說,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接受而已!
「老宋,想清楚沒有?這些傢伙是不是想要贖金,或者,是仇家找人來做的,一會把我們扔進黃浦江?」
宋蓮生笑了笑,說道。
「以我的推斷,我們應該沒有危險!」
「是嗎?」
程安平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那邊躺著的曾慶余呻吟了一聲,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老高,老趙!」
「哇!」
靠在牆壁的那兩人被曾慶余的聲音驚擾,叫了起來,聲音異常尖利,在黑暗之中傳得很遠,到把剛醒來的曾慶余嚇了一跳。
「曾翁!」
宋蓮生和程安平挪了過去,曾慶余的眼睛仍然充滿著驚惶,看來,他還沒有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這個時候,從外面的通道上,傳來了清楚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向著這邊走來。
牢房裡的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同時屏住了呼吸,那腳步聲如同催命鼓一般響在他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