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
下午兩點整。
典型的唐國傳統民居,一扇厚重的黑漆木門常年緊閉,府內的人都經側門出入。然而,現在,這扇黑漆大門已經打開了,不時有身著綢緞錦袍的上等之人由大門進入,曾府的管家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前,把來人引進內堂。
劉祥是後到的幾個人之一,他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卻差點成了最後到的人,看來,那些老闆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急。
兩點十五分,所有接到曾慶余曾老闆請貼的大小老闆們已經全都到了,大家按照曾府管家的安排,坐在堂屋的黃楊木椅之上。坐在當中的當然是地主曾慶余老闆,然後,按照和曾老闆的親疏關係,準確地說,是按照身家的大小,大家依次而坐,不幸的是,劉祥被安排到了最後的座位上,他的下面就是堂屋的大門,透過大門,他看見庭院的樹木在風中微微搖擺,陽光如水一樣傾瀉在台階上。
每個人都在互相打著招呼,劉祥不想特立獨行,也同身邊的老闆打著招呼,畢竟,坐在他身旁的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小老闆,大家都沒有看不起對方的意思,都在這一行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劉祥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邀請來,主要還是因為這是一次集體行動,曾老闆需要大家給他這個面子,不然,就算是劉祥想見他一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寒暄的話總有說盡的時候,再說,大家的心思都在其他方面,沒有心情在這上面廢話,很快,就啞場了!
曾慶余咳嗽了兩聲,屁股離開了太師椅,站了起來,眾人一起停止說話,齊齊望向他。
曾慶余今年五十出頭,個子不高,體胖,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身著藍底白方格的綢緞裌襖,底下是黑色長衫,手裡拄著一根文明棍,這時,正有節奏地輕輕跺著地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時他在考慮該怎樣說話。
「各位,今天大家之所以齊聚一堂,究竟是為了什麼?就不需要曾某人多嘴了!一句話,現在,你們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很麻煩!如果沒能完成合同的話,對大家而言,可不是傷筋動骨那樣簡單,畢竟對方是洋人,代表的是外國公司,洋人是什麼?是狼,是可以把各位吃掉,連渣都不剩的狼!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必須想辦法度過這個難關。」
曾慶余有些激動,說完話後,又很是咳嗽了幾聲,隨後,漲紅著臉坐下。
「曾翁,各位老闆,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講!」
現在站起來說話的是坐在曾慶餘下首的宋蓮生,他的大新紡織廠的規模也不小,並且,和曾慶余關係不錯,所以,第二個說話的人是他。
曾慶余瞄了他一眼,擺擺手,說道。
「蓮生老弟,有什麼,儘管說。」
宋蓮生的視線在堂上眾人臉上掠過,開口說道。
「我有一個疑問,想問問各位,這個疑問以前是沒有的,不過,當聽說在座的諸位都跟一家美國公司定了一筆大生意,並且,都是那種利潤很大,時間很緊,在期限內交不了貨,賠償金重得驚人的生意之後,我就有了這個疑問,那是個什麼公司?為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需要這麼多的貨?為什麼會定這樣的合同?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陰謀?你們也知道,我以前做過洋行的買辦,那些洋人,並不像我們這些生意人那麼誠實,講究一諾千金,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都是在本國呆不下去的騙子,流氓之類的!」
宋蓮生的話,好比一石驚起千重浪,場內的眾人頓時喧嘩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惶急,場面有些失控。
曾慶余鐵青著臉,使勁地用文明棍跺著地面,半晌,那些雜音才消了下去。
「當然,我只是在朝壞的方面想,也許事情不是這樣!」
宋蓮生自嘲地笑笑,坐回座位。
曾慶余再次站起身,神色肅穆地說道。
「宋老弟的顧慮,曾某人也有過,為此,我還專門通過租界工部局的熟人去查了那個洋人,以及他代表的那個公司,那個公司是正式在工部局掛了號的,的確是美國人開的公司,並且,那公司的注資金額非常巨大,有美孚銀行的擔保,所以,絕對不是皮包公司,你們不是也收到了大量的定金?並且,我也知道了他為什麼要得這麼急,同時要得這麼多貨的原因,聽說,這家公司是負責洋人某個國家的軍裝製造的,需要大量的棉織品,好像,那個國家在打仗,所以,迫切地需要大量的軍服,這就是他提高價錢,要求我們在限定時間交貨的原因。」
「哦!」
「還是曾翁深謀遠慮,早把這些打探清楚了!」
眾人的讚譽聲,不絕於耳,馬屁和口沫齊飛,頓時,堂屋內如集市一般熱鬧。
曾慶余揮了揮手,大家立刻靜止下來,如同望著指路明燈一般望著他。
「就算那個洋人有陰謀,不過,一個洋人能煽動這些女工罷工嗎?你們仔細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們沒遇見罷工這件事情,會完不成任務嗎?如果真是這樣,你們也不可能答應這筆買賣了!現在,離交貨的日期不是很遠了,大家還是想想,怎樣解決這些窮光蛋的罷工,才是正題。」
一想到這個大麻煩,大伙立刻啞巴了,最後,還是宋蓮生站出來說道。
「今天,曾翁叫我們來,肯定有了解決的辦法了!我們還是聽曾翁的打算吧!」
「對!對!曾翁這樣英明神武,一定早就想到辦法了!我們還是聽您老人家的吧!」
曾慶余笑了笑,說道。
「這些窮光蛋,以為罷工,我們就要低頭,答應她們的要求了,其實,她們的要求也不是特別過分,大家如果少賺一點,還是可以容忍的!只是,這樣一來,那些傢伙嘗到了甜頭,日後,一有什麼不滿,就給你來個罷工,那樣我們的生意還做不做,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大家擰成一股繩,把這個歪風邪氣給我壓下來。」
眾人紛紛點頭,齊聲稱是。那是,如果,以後那些人一不順心就這樣幹,這個世界不是就亂了套嗎?這些窮光蛋,賞了她們一碗飯吃就不錯了,難道還想翻天。
「我們的社會是法制的社會,那些女工的作為已經破壞了法律,叫什麼非法集會,對了,管家,是這一條嗎?」
「是,老爺,您的記性真好!」
曾府的管家在一側忙笑著點頭,笑得連眼睛也看不見了,雖然,他並不是屬於胖子那類型的。
「你們也知道,對於這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那些衙門的警察老爺是不會容忍的,可能今天下午,那些帶頭鬧事的傢伙就會被抓進去,工會!什麼狗屁工會!那些泥腿子已經有了它,就有了靠山,我姓曾要讓她們知道,她們所依靠的工會只是狗屁!」
「對!對!狗屁!」
他話音剛落,立刻,附和聲四起。
「另外,我準備雇一幫青幫兄弟,衝擊她們的會場,這些女人,只要見了血,還怕她們不乖乖聽話!」
說到這裡,曾慶余凶狠的神情突然變得悲天憫人,他歎歎氣,沉重地說道。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做的,只是,她們逼得我不得不這樣啊!為了大家的利益,我姓曾背一下這個惡名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花多少錢,我也要幫大家解決這個問題。」
宋蓮生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他慷慨激昂地說道。
「曾翁,幫大家辦事已經夠辛苦了!哪能還要曾翁出錢呢?我說,還是大家湊一湊,把活動官府和道上弟兄的活動費湊出來吧,我宋某人願意第一個捐錢!」
堂下的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就爭先恐後地叫著要捐錢,大家來這裡,早就有了覺悟了,這個時候,到不如光棍一點。
劉祥早知道最後的結果是這樣,和眾人一樣,他爭著要捐錢,最後,在曾府管家發下來的帖子上,他寫上了一筆錢,這筆錢,事情解決後,他必須親自送到曾府來,那個時候,接待自己的,或者就是這個尖嘴猴腮的管家了,畢竟,他奉獻的金額只能得到這樣的接待資格。
正事解決後,大家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互相吹著生意經,曾慶余和幾個重量級的人物已經退到後堂去了。
劉祥想告辭離開,然而,這個時候,沒有人告辭,沒辦法,他只能留在堂屋裡,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旁邊的人聊著,目光索然地望著外面的庭院,一片枯黃的葉子正在他的視線內悠然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