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咸豐、同治年間。為了防禦太平軍進攻,地方官員搞起了團練組織,將上海縣城廂內外的商號建立了一種聯保聯防的「鋪」。由鋪負責鋪內治安,公事由鋪內各商號共同承擔。計劃是劃分為二十七個鋪,但因種種原因實際上只劃分了十六個鋪(從頭鋪到十六鋪)。
「十六鋪」是十六個鋪中區域最大的:包括了上海縣城大東門外,西至城濠,東至黃浦江,北至小東門大街與法租界接壤,南至萬裕碼頭街及王家碼頭街的廣大面積。
西曆一九零九年,上海縣實行地方自治,各鋪即被取消名稱隨之消失。由於十六鋪地處上海港最熱鬧的黃浦江邊,國內客、貨運航線集中於此,碼頭林立,客流量極大,來往旅客和上海居民口耳相傳將這裡稱作「十六鋪」,該名稱也因而頑強地存在至今。
相較於租界以洋行、出售洋貨的商行和娛樂場所取勝,民國時的十六鋪以傳統土產和南北貨分庭抗禮,營造出了不相伯仲的商業繁盛。
舊時,沿江地帶的商業主要集中在大東門、小南門一帶。民國初年逐漸北移至十六鋪一帶,沿江碼頭都是批發商的店房,東門路、方濱東路附近銀樓、皮貨、海味、地貨、棉布、藥材等商號集中。」
十六鋪一帶茶館非常之多,是海上眾多白相人聚會的場所,青幫之間的談判也多在這些茶館裡舉行,上海人叫這種談判為「吃講茶」。
十六鋪的地盤盤踞著好幾路青幫的老頭子,如劉志陸,向海潛,田得勝,馮石竹等等,當然,其中最有名的還是早期在十六鋪鴻元盛水果行當學徒,後成為上海灘三大頭子之一的「水果月笙」——杜月笙。
當然,現在的杜月笙的名頭還沒有上升到那樣高的一個地位,現在,他還在幫法租界總華探長,青幫頭面人物,自稱天字輩的黃金榮做事,幫他打理法租界三大賭場之一的「公興俱樂部」。
今天,許文強將要會面的人就是他,日後將雄霸上海一方,而今已然名頭響亮的杜月笙。
見面的地點就在十六鋪的茂源茶館,那是杜月笙的地盤。
許文強下了黃包車,由於前些日子,少見陽光,他臉上的膚色顯得尤為蒼白,碼頭上的風很大,迎面吹來,將商舖門前掛著的各種旗幟吹得獵獵作響,許文強站在茂源茶館門前,瞇著眼,打量著門上方寫著「茂源茶館」四個金字的黑色長匾,雖然傷後初癒,顯得很脆弱,但他仍然站得非常之穩。
在他身後的幾輛黃包車上,接著下來了好幾個人,有一身白色短打的馬永貞,仍然穿著那套灰色西裝,臉色陰沉的戴春風,以及江湖老資格,正式拜過香堂的,青幫「通」字輩的老鬼頭。
雖然,表面上只來了這幾個人,實際上,在中午的時候,就有許多斧頭幫的人過來了,不僅茂源茶館裡有他們的人,就連週遭的那些茶館內,都三三兩兩地坐著不少斧頭幫的兄弟,在碼頭一帶,有客不拉的黃包車伕也格外地多。
這個時候的十六鋪,敏感一點的老江湖,完全能體會到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
許文強在一干人的簇擁下,昂首走進茂源茶館。
「幾位大爺,樓上請!」
茶館的堂倌非常有眼力勁,一看就知道,進屋這幾位老兄不是善茬,忙往樓上雅間帶,今天上午,掌櫃的告訴過他,有幾個過江龍要來和杜爺吃講茶,要他小心一點,莫非這幾位就是?依他多年在茶館練就的眼光,那個面色蒼白,一身洋裝,外披黑色大衣,頭戴寬沿禮帽的年輕人,一定是這幫人的頭。他只是有點奇怪,這個看上去像在洋人的公司坐辦公室的上等文明人,怎麼會和混跡在市井之間的「水果月笙」打交道呢?
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他們不是來吃講茶的那幫人,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讓這幫人坐在樓下鬧哄哄的大廳裡,於是,他還是把許文強他們帶到了樓上的雅間。當他正要下樓提水泡茶的時候,另一個身著洋裝的人對他說了一句話,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
那人告訴他,如果杜爺來了,麻煩請他進來。
許文強他們坐的那張桌子正好挨著一扇窗戶,通過大開的窗往外望去,可以看見江邊的風景,下面正是停泊水果船的水果業碼頭,稍遠一點的是裝卸陶器的義大陶器行碼頭,再遠一點就看不見了。
戴春風和老鬼頭混得很熟,兩人正小聲地交談著什麼,時不時露齒而笑,馬永貞在這樣的場合,一向都不多言不多語,也只有許文強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在他身上散發的那種由於沉默而形成的威勢,一般人都會由衷地感到一種壓抑感。
許文強默默地望著江邊的風景,耳聽著窗外傳來的嘈雜聲,心裡回憶著另一個世界他瞭解的杜月笙的生平。
杜月笙是近代上海青幫中最著名的人物,原名月生,後改名鏞,號月笙,從小父母雙亡,在十六鋪的水果行當過學徒,日夕與流氓、歹徒為伍,又嗜賭成性,不久被開除,後拜青幫陳世昌為老頭子。陳世昌是小東門一帶的流氓頭子,綽號「套簽於福生」,在青幫中屬於「通」字輩,杜月經按序排在「悟」字輩。由於陳世昌等人的關係,杜月笙獲得機會進入黃金榮公館。他機靈詭詐,善解人意,很快獲得黃金榮的賞識,成為其親信,由傭差上升為鴉片提運,並負責經營法租界三大賭場之一的「公興俱樂部」。
因為善於糾合同夥,勾結軍閥,他成為在鴉片提運中最有勢力的一個。後來,杜月笙在租界與軍閥當局庇護下,成立「三鑫公司」,壟斷法租界鴉片提運,勢力日大,成為與黃金榮、張嘯林並稱的「上海三大亨」之一。同年,擔任法租界商會總聯合會主席,兼納稅華人會監察。
在上海三大亨中,有「黃金榮貪財,張嘯林善打,杜月笙會做人」的說法。比起黃、張來,杜月笙確實高明一些,他善於協調黑社會各派勢力之間的關係,善於處理與各派軍閥之間的關係,善斂財,會散財,他通過販賣鴉片、開設賭台等活動,大聚斂錢財,然後,又以這些不義之財,籠絡社會上各種人物,從政治要人、文人墨客到幫會骨幹,無所不有。
抗戰的時候,他拒絕了日本人的收買,組成幫派,從事情報、策劃暗殺漢奸等活動,一度號稱中國幫會之總龍頭。
不過,他在那個世界最後的下場非常悲慘,政權發生更迭之後,他亡命逃到香港,因病客死異鄉。
在現在這個世界,他的命運還會和那個世界一樣嗎?說不準,因為,雖然這個世界和那個平行時空的大環境有許多相同之處,然而,不一樣的地方也著實不少。
許文強記得那個世界有一句話,叫蝴蝶效應,說是巴西的一隻蝴蝶揮一揮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此效應說明,事物發展的結果,對初始條件具有極為敏感的依賴性,初始條件的極小偏差,將會引起結果的極大差異。
如果說這個世界是一個大的系統的話,這個系統和另外那個系統初始的條件有著許多的不同,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總的發展軌跡和某些人的命運可以與那個平行時空完全不同。
以後的杜月笙的命運會是怎樣的呢?現在,許文強還無法猜度。
他也沒有那麼濃厚的興趣去猜測那個人日後的命運,他通過戴春風的關係約那個人出來見面,是希望說服他和自己合作。
如果,這個杜月笙真像那個世界的杜月笙一樣精明的話,許文強想他一定會同意的。
樓梯口傳來了一干人上樓的腳步聲,許文強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戴春風和老鬼頭已經停止了交談,目光投向了樓梯口,馬永貞則改變了坐姿,變得極其容易就可以離座而起。
首先出現在視野中的,還是那個引他們上樓的堂倌,他上了樓梯,就讓到了一邊,做了個引客的姿勢,然後,一個中等個子,身著月白長衫,打扮斯文,顯得非常溫文爾雅的中年人出現在樓梯口。
他微笑著向許文強他們走來,就像碰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他就是杜月笙!」
戴春風在許文強耳邊輕聲說道。
隨著杜月笙前來的,還有三個人,都是身著短打、手戴戒指、捲袖開懷,一副典型的流氓裝扮,這三個人,戴春風全部認識,都是杜月笙手下的幹將,同樣,他仍然小聲地給許文強做了介紹。
「馬祥生、謝葆生、葉焯山!」
雙方在約定見面之前就已說好,見面的人數控制在四人以下。
對杜月笙來說,許文強只是一個無名之輩,一般說來,這樣的約見他無須理會,不過,他這人有一個愛交朋友的名聲,這讓他不好輕易推辭,再加上出面邀約的是戴春風,戴春風這個人,經常和青幫的一些老頭子廝混,說實在的,那些人對他根本看不上眼,只把他當成一個小癟三,一個跑腿的角色,要面子沒面子,要裡子沒裡子!
偏偏杜月笙不這樣認為,他一直覺得這個人不是一個小角色,從他那雙眼睛就看得出,裡面燃燒著熊熊的慾望,是個權力慾極強,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物,因為,他曾經在自己的眼中看見過同樣的火焰。
於是,他看在戴春風的面子上,答應了這次會面,既然決定會面了,當然,就要瞭解對方的背景和目的,於是,多方打探之下,他知道了許文強的身後有斧頭幫,過去的斧頭幫只是閘北的一個小幫派,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現在的斧頭幫完全不一樣了,在很短的時間,就統一了閘北,並且組織得非常嚴密,變得極其系統化,完全和傳統意義上的青幫不一樣。自從他知道這個斧頭幫的年輕幫主小馬哥也要一同前來之後,他開始真正重視起這次會面來。
許文強等人在杜月笙等人走到桌子前的時候,一起站起身來,互相抱了抱拳,臉上掛著微笑,互道久仰,久仰!
江面上,一艘火輪駛過,汽笛聲長鳴,隨風傳到室內,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