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羅老頭在回到郊外那座破廟的窩之前,一定會在老街的張家巷巷口停留一陣,那個時間,一般在傍晚六點左右。
那天,也不例外,當羅老頭披著那件破舊的爛棉襖,縮在巷口躲避冬日的寒風時,時間正好是傍晚六點。雖然,羅老頭沒有懷表,時鐘,甚至,就是讓他看著時鐘,他也不知道那上面那些針指著的是什麼刻度,代表的是什麼?每一天,在這個時間,他仍然會準時出現在那裡。
快來了吧?
羅老頭哆嗦著身子,伸著頭,一直望著老街。
風刮得非常急,干而冷,灰塵伴著落葉飛舞,街上的行人大多低著頭,行色匆匆。
終於,焦急等待的羅老頭臉上出現了一絲喜色,雖然,在旁人的眼中,根本無法在那張滿是污垢的臉上看出什麼表情來。
一個身影在羅老頭的視線中緩緩走來,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
風仍然吹得很急,她卻一直昂著頭,臉上掛著恬靜的神色,就像走在和煦的春風中一般。
她紮著兩條長辨,額前留著劉海,剛剛垂在遠山一般舒展的眉上,白皙的臉被冷風吹得微微發紅,漆黑的雙眸閃耀著淡然的光,投射在羅老頭的臉上。
灰白色的棉襖,上面繡著幾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下身是一條長長的淡藍色棉布長裙,她在羅老頭面前蹲下,把手裡挽著的一個藍花包裹放在羅老頭身前。
「老爺爺,包裡面是一件裌襖,還算厚實,天氣轉涼了,您要小心身體。還有,裡面用紙包著兩個饅頭,我怕拿在手裡涼了,所以放在裡面,一會餓了,記得拿出來。」
她輕聲細語地說著,聲音娓娓動聽,如一道清泉沖刷著羅老頭早就乾涸的心田。羅老頭每天這個時候來到這裡,原本,只想在這個好心的姑娘那裡得到兩個饅頭充飢而已,卻沒想到,她還帶來了御寒之物,自己這樣一個連狗都不理的乞丐老頭,她居然也放在心上。
「謝謝你!馮小姐,你真好心,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的!」
羅老頭雙手伏地,激動之下,就要給那位姑娘行大禮。
姓馮的那個姑娘,忙讓到一邊,靦腆地一笑,臉更紅了,雙手直擺。
「老爺爺,您別這樣,我走了,明天見。」
丟下這句話後,她慌忙地往張家巷裡走去,就像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一般。
羅老頭望著那姑娘狼狽遠去的背影,心潮仍然久久不能平息。自從半年前,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第一次向她乞討之後,基本上,每天都能遇見她,她每次都會帶兩個饅頭給他,有時,甚至還會和他聊聊天,所以,他知道她姓馮。如果,有一天姑娘沒有出現,第二天,她也會微笑著向他道歉,同時,送上四個饅頭。
托那位姑娘的福,他就算一連幾天在別的地方一無所獲,也沒有因此而餓死。
莫非她是仙子吧?特地裡來人間救苦救難?
就在羅老頭浮想聯翩的時候,一個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瞄了瞄那人的腳,擦得噌亮的皮鞋,是個上等人?
他抬起頭,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其中一位,三十好幾了,穿著打著補丁的灰色棉袍,他認識這人,他和那個仙子一般的姑娘是一路人,有幾次是同路而來的。
另一個人,就是那個看上去像上等人,打扮光鮮的年輕人,他並不認識。那個人在他身前蹲了下來,把一些零錢放在他的爛瓷碗裡,然後,站起身。
「走吧,老何!」
「請!定言兄!」
年輕人笑了笑,往巷子裡當先而行,年長那位尾隨而去。
張家巷裡,原本有一個紡織廠,不過,後來,廠子倒閉了,那些廠房也就荒廢了下來,現在,是閘北區工人夜校的所在。
許文強和何文田接觸了幾次,今天,應邀前來參觀夜校。
雖然,才六點過一點,天色卻也暗了下來,許文強和何文田順著彎曲狹窄的巷子慢慢往前走著,他和何文田小聲地談著話,腦子裡卻在不停地思考。
和何文田接觸過好幾次了,一直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他成立這個夜校有什麼目的?他這是個人,還是幾個志趣相投的人的行為?或者,在他們背後存在著一股勢力?比如,某一個黨派。
工人,這個團體,是進入這個世紀之後,才在唐國慢慢形成的,現階段,他們的力量還很薄弱,不過,即便如此,卻也不能忽視,放任不管。
其他地方,許文強不是很瞭解,不過,在上海,在這個亞洲最大的城市裡,工人的力量卻舉足輕重。因為,這裡有著許多工廠,自然,也生活著大量的工人。他們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層,飽受工廠主和黑心工頭的盤剝,他們大多沒有文化,也不識字,都是從偏遠的地區前來,要不原本就是城市貧民。這樣的人,就像原上的枯草,只要扔點火星下去,必定能燃燒起來,成為燎原的大火。
這是一股潛在的,巨大的力量!
許文強並沒有抱著一下就掌握這股力量的想法,他只是想和何文田這批人深入地接觸,有所瞭解之後,再看看自己能做點什麼,能不能找個機會加入他們,影響他們,繼而把那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裡,指引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在他看來,現階段所有的唐國人裡面,基本上沒有人的視野有他寬廣。畢竟,他曾經在一個比現在要先進得多的時代生活過,雖然,那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夢!
不過,暫時來說,他和何文田來這個夜校,並沒有抱著多麼大的期望。
人,不可能一步就跨得很大!
「何先生,你來了!」
一個臂上綁著紅袖章的年輕人,從大門旁的門房跑出來,好奇地看了許文強一眼,給何文田行了個禮,幫他們把側門推開。
一進門,就是一個大院子,院子正前方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右側則是一排平房,裡面,有燈光透過窗戶傳出來,隱隱還有人聲。
何文田看見許文強直盯著那個年輕人臂上的綁著的紅袖章,於是,笑著揮了揮手,讓那位年輕人退下,然後說道。
「為了維護工人最起碼的生存權益,我們在工人中間組織了工會,工會裡面有工人護衛隊,那些戴紅袖章的就是護衛隊成員,他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工人,免得受那些黑心工頭的壓搾和盤剝。」
工會,工人夜校,工人護衛隊,看來,有趣的事情還在後面!
許文強沒有問詳情,就算問,他相信,何文田也不可能說得過於詳細。他能帶自己到這裡來,就表示他相信自己不是軍閥的走狗,相信自己是一個愛國的留洋學生,如果說,何文田沒有招攬自己進他們這個團體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自己根本就不用表現得非常急切,如果那樣做,極有可能會弄巧成拙。
「我那個結拜兄弟,以前,天天來這裡嗎?」
何文田帶著許文強往那排平房走去,聽了他的話,假裝生氣地說道。
「本來,我想讓馬兄弟當工人護衛隊的隊長,教這些工人們武術,強身建體,沒想到,他卻走上了那條路,說吧,其中是不是有你這個結拜大哥的一份。」
許文強笑了笑,整了整脖子上圍著的白色圍巾,說道。
「他走上那條路,還是有些逼不得已的,不過,大家都是為了保護弱小,走哪條路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的閘北,無故欺負貧民的現象沒有了,到處收保護費的傢伙也沒有了,到工廠搗亂,打傷工人的地痞流氓也消失了,這就證明我那個馬兄弟做得很不錯,這次,夜校缺錢,他不也是捐了一大筆錢出來嗎?」
「我知道,我也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不過,要想所有的人都過得好,必須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啊!」
「是啊!」
許文強點點頭,表示贊同,然後,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等待何文田說下去。
這時候,一個身著黑色學生服的年輕人站在那棟小樓的二樓上喊著何文田,何文田看了那人一眼,轉過身,抱歉地一笑。
「定言兄,我有點小事要辦,你自便,到處參觀,一會,我再來找你。」
說罷,他對許文強點了個頭,就急匆匆地朝小樓奔去。許文強若有所思地瞧了他的背影一眼,轉身往那排平房走去。
那裡,應該是教室,現在,正在上課吧?